失血过多,伤口恶化。气若游丝,瞳仁已经开始扩散。但是意识依然清醒:“午夜,我,我终于可以死在床上了。”
“不,薇儿,你不会死。相信我。”午夜抓紧薇儿的手。
忽然,不知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薇儿看到有许多的人进入了房间,都是男子,比午夜略小一些的样子。容颜俊美。红,紫,粉,蓝,多姿绚烂的衣服和头发,青春耀眼,一颗颗放光的星。让薇儿感受到活力,感受到美好。他们像走马灯一样,一个一个地进来,放下鲜花,又出去。再进来,放下鲜花,又出去。过了一会儿,就不再有人进来了。可是,床前,柜子上,花瓶里,整个房间都严严实实地摆满了鲜花。薇儿嗅到了香气,很浓郁。那些花儿好美,红玫瑰,火鹤花,情人草……
难道自己已经到了天堂?为何午夜也在?他追随而来?没有力气多想,总之她仍和午夜在一起。薇儿感到心醉。
“薇儿,我们去医院吧。”午夜语调轻柔,不带任何情绪。
薇儿听到了,于是明白自己还没有死。
睁开眼睛,午夜的容颜已经模糊。薇儿的手在空中乱抓,终于双手被午夜握在自己手中。淡淡开口:“足够了,午夜。有你陪着,我这样顽皮好动的人也可以永远安静。谢谢你,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谢谢你可以这样待我。我用生命感谢你。谢谢你恒久的忍耐……”
“薇儿,我们去医院吧。”午夜打断她,用乞求的声音说。
“不,我不去。”薇儿明白自己是挺不过来了,不想浪费时间。最后的时刻,想和心爱的人多呆片刻。
“薇儿……”午夜有些焦急,再拖上片刻就真的没救了,试一下还是有希望的。
午夜当机立断,抱起薇儿,向外走去。薇儿心里惊慌,却没有力气挣扎。轻轻摇头:“求你别去。我想死在家里,我想死在你的怀里。”
午夜没有听。看看薇儿,面容镇静,沉默不语。决绝向门外走去。
薇儿再没有力气说话。只乞求小鬼快点儿来收她。满足这最后的愿望,让自己死在午夜怀里,而不是手术台上。
午夜脚步稳重,不去看薇儿哀伤的眼神。他决定,要赌一次。
然而,午夜赢了。他的睿智是正确的。
最后时刻,争分夺秒。他赶在死神前面将薇儿拉回了自己身边。
如此神奇,医生们叹为观止。是爱人的守护?薇儿强悍的毅力?爱情的信念?还是什么?
总之,午夜送薇儿去医院。抢救成功,她活过来了。
有钱不能买人心。
得到世界,也得不到你。
得到所有,也不屑一顾。得不到你,万念俱灰。
美丽无敌,青春无敌,财富无敌。我是明珠,所有人都仰慕我。为什么你不肯看我一眼?你是不是正常人?是不是脑袋缺根筋?
失去午夜,蓝冰近乎发狂。日渐苍白消瘦,神思恍惚。失去睡眠,时常会出现幻觉。时日长久,越发严重。终日喃喃自语,神智涣散。被送去了精神科治疗。混沌的状态下,依旧懂得心疼午夜。口中直吟着:“不要伤害他!不要!”
忧子随即代蓝冰下令:“召回死亡签名,并全力保午夜周全。”
精神错乱,却无比安静。蓝冰像个乖巧的小女孩,静静坐着,笑容甜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在那个未知的世界里,她的午夜一定在陪伴着她,两个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水父暴跳如雷,将午夜骂了一千遍一万遍,骂遍祖宗十八代。意外却没有过来探望蓝冰。心疼之余,更多的是耻辱和愤怒。恨蓝冰没骨气,为个男人弄成这副德行。摊上这么个倒霉女儿,水父的老脸都丢尽了。失望至极,伤心至极。懒得再管,只嘱托忧子好好照顾,按时汇报情况。
倒是忧子顾念姐妹情谊,心疼不已,亲自端水喂饭。水家是作了什么孽了?天啊。抱着蓝冰嚎啕大哭,泪水浸湿蓝冰胸前衣衫。蓝冰看不到也听不到。给吃就吃,让睡就睡。从来没这么乖巧过。
失去自理能力,起居要人服侍。什么都不明白的蓝冰,却知道爱惜自己的头发,每天自己拿着梳子细细梳理,一遍一遍。只因午夜曾经的一句“喜欢”,便一直留着。栗色的长发,柔软细腻,如华丽的锦缎。不染不烫,只细细清洁,护理。每天洗一次,那是一项复杂缓慢的工作。蓝冰很享受这个过程,脸上现出甜美笑容。洗好后用毛巾细细擦拭,然后自然风干。蓝冰将一缕发丝轻轻拿到鼻尖去嗅,是她喜欢的洗发水香气,她熟悉这种气息。会现出陶醉的表情来。
那一头昂贵珍稀的青丝每天要好几个仆人精心侍奉。
许是被这个女子的痴情感动,连上天都不忍,想帮她实现唯一的愿望。那一头长发,以从未有过的速度,野草一样疯长,在脑后流淌出一条有生命的不羁河流……
再见蓝冰,安静站立在窗前,看外面的景色。背对午夜。那一头栗色的长发,柔韧顺滑,闪着晶莹的光泽。披散开来,长长地垂下来,直铺在地上,像人鱼的尾。
这个女子对自己的情,热烈沸腾,强悍汹涌。午夜很是意外。忽然觉得心疼,自己让一个年华大好的女孩凋零了青春,自己罪孽深重。
怎会不动容?午夜上前,细细亲吻蓝冰脑后的发丝。
午夜确实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头发,艺术品一样。感动。那一头青丝锦缎般缠在午夜心头,百感交集,心乱如麻。
午夜不知为什么事情就成了这个样子,谁都没有错。都怪你太极端,便是这样。你一再苦逼,我才苦抵。性格的错,都不肯屈服。不是真的讨厌你。静下来细想,你也是很可爱的。茫茫人海,我们也是有缘。蓝冰也有蓝冰的好。午夜叹气,不知自己可以为这个女子做些什么。
像瀑布,像流云。拿着梳子,细细梳理那一头为自己而留的长发,近两米的长度。拢到胸前,垂在两侧,长长的像披着一件青丝织的衣服。一边梳一边对着蓝冰讲述一个故事。
男人在佛的面前许下心愿,愿用后面一半的生命来换取女子的爱恋。男人在佛前求了三个八十八天,不眠不休,日日苍白消瘦。但目光依然倔强,表情依然坚毅,雪白衣衫依然片尘不染,端整无一丝褶痕。女子待男人不好,男人知女子并不适合自己。他脚上隐形的红绳与另一素衣女子绑在一起,那才是天生配男人的人。但是男人坚持,愿三世为僧,三世为道。只求这一世,女子能伴在自己身侧。男人又求了三个八十八天,佛在男人面前滴下泪来。男人把那两颗凝结,不蒸发的泪珠带回家去,以热血的温度融化开来,同墨水一起吸进钢笔里,再在女子的后背上写下男人的名字。从此,女子爱上了男人……
午夜将蓝冰抱在怀里:“神话只会在故事里出现,现实是没有的。我们都是棋子,要按照命运画好的线路去走。你爱的只是过客,不爱的却注定是一生的伴侣。要不肯自卑到什么时候?我们是斗不过命的……”
蓝冰安静听完午夜讲的故事,眼睛眨都不眨。却有两行泪滚落下来,晶莹剔透。她有感觉,是听懂了故事还是认出了是爱人的声音?
午夜用手指轻轻擦拭蓝冰眼角,语气柔和;“好是奇怪,我却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宁愿你不要醒来。让我像哥哥一样照顾你。”
“冰冰,你不要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午夜陪伴,浅浅吟唱,耶稣歌清淡婉转,震撼人心。蓝冰听得入神,看着午夜甜甜微笑。蓝冰每天喝鸡汤之余在院子里晒太阳,睡觉,然后是听午夜诵读圣经。渐渐蓝冰脸上的表情丰富起来,眼睛有了神采。乐声朗朗,一天一天,午夜对着蓝冰读完了整本圣经。
午夜将自己的手放在蓝冰手边,她竟然会紧紧攥住,两只手握在一起。
终日陪伴,入住寺院。每日敬香,清扫,诵读佛经。庄重清朗的乐声洗涤灵魂。蓝冰像个乖巧的小女孩,偎在午夜身边。形影不离,抓紧午夜衣袖。
在山间柳树下,午夜吹起长笛。笛声悠扬清冽,婉转醉人。蓝冰穿了件水绿色的长裙,竟伴着笛声跳起舞来,轻盈旋转,像个清灵的仙子。午夜却不知蓝冰还有如此温婉的一面。一时兴起,用柳枝编了一个花环戴在蓝冰头上。“要是你一开始就是这个样子就好了,我也许会说服自己放弃薇儿,和你在一起。唉,说什么都晚了。”午夜在蓝冰额上轻轻印下一吻。
两个月后的一天,在数名僧人洪亮庄重的祈福声中,蓝冰终于痛哭失声。
“冰冰,你好了?”午夜激动抱住蓝冰,蓝冰却狠狠一把推开午夜:“你给我滚!害得我还不够惨?我不想看见你!”
一醒来立即恢复原样。午夜看着蓝冰,微微发愣。
蓝冰皱了皱眉毛,知道午夜这些日子照顾自己很辛苦,语气便低了几分:“我不要你怜悯。我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有你,很甜蜜。如今,梦醒。你我该各奔东西……”
午夜自己下山回家。蓝冰却留下来,和忧子又住了一个月。佛像下,博大精深的禅道终于让蓝冰臣服。一切归于平静。
皆是幻影。蓝冰忽然想起了老年卦师的话:“你有钱,我有钱,世上的东西都买全……”
爱情却不能。
再见蓝冰,一头利落短发,清爽干练,硕大钻石耳钉,露出倾长颈部。不再穿裙子,热靴短裤,吊带背心。皮肤白皙,娇艳无比,更添几分娇媚。
“欧巴,我的新形象怎么样?帅不帅?”蓝冰看上去状态不错。
午夜点点头,盯着蓝冰的头发看,只达到耳际的长度。比午夜的头发还要短一些。
蓝冰见午夜盯着自己头发看,首先开口:“三千烦恼丝,剪了好。”
午夜笑笑,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想问你,如果没有薇儿,你会不会和我在一起?”蓝冰看着午夜,眼神里满是期待。
午夜想,你怎么还不明白?和薇儿没关系,和什么都没关系。是你的性格,太犀利凌人。要是你真正的性格是迷蒙状态下的那种温柔的话,也许是可以的。说到底就是有缘无分。午夜呆愣半天,才开口:“当然,没有人会比你对我更好。”
“让我再好好看看你。”蓝冰眼睛都不眨地盯着午夜,想把他的样子刻在心底。
“冰冰,对不起。”午夜觉得心里不安,无比愧疚。记忆中那缕长长的青丝,似有了灵魂般,变成邪魅的织锦,在他颈子上缠来缠去,让他窒息。心魔,负罪的感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蓝冰浅笑:“我们扯平了,谁也不欠谁。”说着,拿出一个细长的锦盒,递过来。
午夜接过,打开,是蓝冰剪下的长发,整齐叠在一起。艺术的美感,像一条倾泻而下的瀑布,质感鲜活。午夜看着那流云般的青丝,却有些害怕。
“我本来不是很喜欢长发,是为你才留的。留个纪念吧,不要扔了它,请你。”蓝冰踮起脚尖,吻了午夜的嘴唇:“但是我不会忘记你。再见,不,永别了,我的皇帝!”
说完,蓝冰优雅转身,头也不回,快步奔向机舱内。
午夜站在那里,看着飞机起飞,最后消失在视野里。
低头看着那缕长发,心里发毛。总觉得那像一匹有生命的墨色的锦缎,随时会活过来缠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