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戈纳尔的感官炼金术
艾洛
人文学科研究者,现居巴黎
秋千越晃越高,而秋千上的女人踢飞了她的缎子鞋,欢愉也晃到了顶点;或者另外一幅画中蒙上了眼睛的女主角在被玩伴逗弄,地面上静静躺着的两枚扣子向观看者透露出身体的纠缠与撕扯。
如果说语言的炼金术要求词语的幻觉,那么感官的炼金术一定缺不了五感的诡辩。在一种令人愉悦的混乱之中,逻辑被打破,巨大的、无所不在的眼睛被雷东式的热气球悬挂着带走,或者换一种方式,云气凝结的腰带或一块随便什么颜色的布,旗帜一般束在我们脸上,仿佛回到童年,在人为制造的黑暗中,和小伙伴们摸来摸去,捕捉与躲闪,你猜我们抓到了什么?
再次回到卢森堡博物馆,展厅依旧略略有些昏暗,仿佛卢森堡花园里的雨雾也渗透到了这里,当然,那些仍然被恐惧占据的人会有另外一些感受,但这昏黄的灯光!这昏黄的灯光把一切都柔化了,铜牛一样包裹着警卫和匆匆或缓缓走过的人群,就像那些镀金的画框包裹着画心,那些金粉和金箔如这灯光一样黯淡了,但这黯淡的照明反倒给了眼睛和心神更好的指点和安慰,那些新近看过弹孔和血的眼睛,在这里它们又回到了它们熟悉的人造光,恐怖被心底泛起的日常的甜蜜盖住,一个声音告诉它们:生活还在继续。
眼睛怎么听到声音?眼睛听不到声音,眼睛能感受光的跳跃,但嗓音的颤抖它们无法接受。那么衣褶和那些绸缎的饰带,它们的触感怎么向观看者的眼睛传达?这是所有艺术都必然面临的问题,所以兰波想要发明一种“语言炼金术”,创造一种可以通达所有感官的诗歌语言,用这种新语言来统摄颜色和声音。可颜色和声音并非世界的全部,触觉,嗅觉,味觉,这些怎么办?波德莱尔的“对应”通感让香味、颜色和声音相互呼应,但他并未忘记触感,当他说起“有些香味鲜嫩如孩子的肉体,甜柔如双簧管,绿得像草地”,是的,他甚至没有忘记味觉!他用龙涎香、麝香、安息和乳香来指涉心灵与感官的激越,强烈的情绪可以用强烈的香味来歌颂,但对这一切的表现还是在语言中完成,波德莱尔诉诸的还是读者已有的经验,靠的是读者的记忆和想象。
就此而言,弗拉戈纳尔也不例外,他也是诉诸观看者的经验或想象,靠着我们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的记忆,我们会回想起那些懵懵懂懂的游戏,也许那时候我们已经有了最初的性别意识,已经进入孟子所谓“知好色而慕少艾”的阶段。但类似弗拉戈纳尔画中这种击鼓传花然后猜测然后搜身验证的游戏,我们玩的时候并没有明晰的自我意识,看画的时候反倒才意识到,这样的游戏代表着怎样的心理。只有在观看中,不论这观看是在博物馆完成还是在我们回忆和自我分析时完成,这些心理机制才真正进入我们的意识。因而画中那个趴在墙上观看的少年其实也暗指绘画者或者观看者自身,绘画者把这一场景唤回我们的意识,让我们第一次清晰地审视它。弗拉戈纳尔不仅是一位画家,他也是一位精通招魂术的心理分析师。
穿过一个个展厅,满眼都是蓝幽幽、红扑扑、粉嘟嘟,这些精雅又暧昧的颜色,确实能代表“摄政”时期和路易十五统治时期的洛可可风格,但这些颜色并不仅仅是视觉上的颜色,它们也在传递身体触觉和嗅觉等隐藏的信号:就像画中出现过的一些微小细节,秋千越晃越高,而秋千上的女人踢飞了她的缎子鞋,欢愉也晃到了顶点;或者另外一幅画中蒙上了眼睛的女主角在被玩伴逗弄,地面上静静躺着的两枚扣子向观看者透露出身体的纠缠与撕扯。只需要这些微小的脱节物件和粉红的脸蛋与身体,那些听不到的喘息和看不见的情感波动,就也随着目光无声进入我们的心灵。
弗拉戈纳尔在香水之城格拉斯出生,在那里他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后来才搬到巴黎。格拉斯也就是《香水》的背景城市,弗拉戈纳尔大概不像小说里那个迷恋香味的罪犯那么疯狂,但这些香味一定在他向布歇学习绘画之前就塑造了他青涩的感官。啊,这些香味,我们仿佛又来到了波德莱尔诗中,在这昏黄的展厅中,在巴黎阴霾的天气里,我们又像是回到了那个“如夜与光明一样广阔的晦暗而深邃的整体里面”,我们在这里听到了“混同起来的悠长回声”,那是弗拉戈纳尔,但也是我们自己的想象、记忆与经验。
鲍勃·迪伦的摇滚魂
张楠迪扬
香港中文大学政治学博士,现从事政策研究
这些旋律是一种语气,虽然有些并不那么动听,但它们紧紧地伴着情绪,包裹着歌词。迪伦在诉说,说着身边正在发生的事情,正是这些事情触动着正在生活着的人们。
“多少年你才可以看到别人的眼泪。”仅这一句歌词就打动了当时名声鼎赫的制片。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可以在鲍勃·迪伦的作品中留下印记。他走到哪里,写到哪里。打字机上留下的行行字迹,就是舞台上篇篇经典的作品。
《没有方向的家》(No Direction Home)是很久以前的一部影片,记录了迪伦一生的漂泊历程。影片基本以时间为线索,通过采访迪伦本人,和他关系比较密切的人,同时用其作品、照片、现场,以及平常难以见到的片花串起整个情节。
迪伦是一个影响了美国几代人的摇滚歌手。那些作品之所以振聋发聩,还是因为迪伦其人。他特立独行,敏感至极,任何一个触动他神经的细节都可能成为作品。有一次和女友投宿,店主见他赤脚上阵,不想接待。他非常气愤,整个晚上一直喋喋不休,伏在打字机前,不停地写,写成歌。用他女友的话来说,作品自然反讽又精彩,但是问起迪伦,他却始终不肯承认,这是他对店主不满的宣泄。这就是迪伦可爱调皮的地方。
像所有明星一样,他被人包围,镁光灯不停地在身上闪烁。迪伦不摆pose,不装出绅士风度。他顽皮地拿着相机,反而对着记者开拍。你拍一张,我拍一张;你再拍一张,我还拍,弄得记者无可奈何。在迪伦身边,任何人都会自动成为配角。
迪伦非常聪明,经常用诙谐化解他不想直接回答的问题。记者会上,场景经常是一个人提问,迪伦回答,回答过程中,不停有人笑,回答完毕,全场大笑。记者问:“为什么说你的第二张专辑比第一张好?”“你是美国人么?”“什么?”“你是美国人么?”“我是法国人。”“这就是你为什么说第二章专辑比第一张好。”
电影力图向观众展示迪伦光彩一面,隐去了他的感情生活等诸多人生历程中必不可少的侧面。其实从出道开始,迪伦不同阶段的形象截然不同,声音更是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开始的迪伦很阳光,天蓝色的眸子中闪烁出年轻的叛逆。之后的他开始明显变瘦,天生的卷发,留得短短的,很是精神。这时迪伦的声音开始由初期稚嫩的自然声,变得粗哑,宽阔。然后是迪伦事业的高峰。他更瘦了,面色近乎苍白,绿色的卷发笼着耳朵,盖在他天蓝色的眼睛上,居然散发着浓厚的、女性的优雅。后期的迪伦恢复了刚强的气质。上了年纪的他,眼神中过滤掉了年轻时的不屑与叛逆,沉淀下冷静与安然。
很难将步入老年的迪伦与他年轻时的形象相联系,晚年的迪伦身体不是很好。他骤然消瘦、面色苍白。但他还在不停地演出,日程排得很紧。除了是歌手,迪伦还是诗人。但是他只写歌,确切地说是歌词。
影片片尾配着迪伦的歌,缓慢地行进。听迪伦的歌,没有想唱的冲动,只是听,他作品的旋律没有激起人们翻唱的欲望,它更像是一个人的独白和宣叙,别人只要静静地听,就好了。那旋律,只有迪伦唱得出。这些旋律是一种语气,虽然有些并不那么动听,但它们紧紧地伴着情绪,包裹着歌词。迪伦在诉说,说着身边正在发生的事情,正是这些事情触动着正在生活着的人们。
经典,是在诠释大师。迪伦的摇滚在讲述平常人的生活,哪怕是琐碎的,但它足以令平常人感动。
岩石城成名记
胡刚刚
软件工程师,宾夕法尼亚大学计算机硕士
身为园艺爱好的她收集各类花籽树种,并从德国引进大量雕塑,以欧洲民间传说为主题在岩石城上开发出一座规模宏大的石头公园。加内特认为,如同任何美丽之物一样,石头公园需要人们共赏才能充分体现其价值。
岩石城(Rock City)位于覆盖乔治亚州、阿拉巴马州和田纳西州的卢考特山(Lookout Mountain)上,是美国著名的国家级旅游景点。早在1823年8月,被美国公理会差会指派为此地切罗基族居民服务的传教士丹尼尔·巴特里克(Daniel Butrick)就曾在日记中提到过山顶壮观的巨石,并称整座山为“石头城堡”。到了南北战争时期,参与过查塔努加战役的一位联盟官员和一位南方军护士分别声称从卢考特山顶可以自西向东鸟瞰七个州——田纳西、肯塔基、弗吉尼亚、北卡罗来纳、南卡罗来纳、乔治亚和阿拉巴马。尽管这一说法未经证实,却广为流传并成为岩石城的最大亮点。
岩石城开始在地理学家圈中崭露头角,但它的旅游价值直到20世纪初才被美国商人卡特夫妇完全开发出来。加内特·卡特(Garnet Carter)于1924年在卢考特山顶建造了一个叫做“仙境”的社区,“仙境”一名源于他的妻子弗里达长久以来对欧洲民间传说的迷恋。加内特本打算将“仙境”建成大型高尔夫社区,可由于施工过程中遇到的技术困难使计划无法实现,他不得不将其改建为迷你高尔夫社区,于是美国第一个迷你高尔夫社区诞生了,它的出现立即受到群众喜爱,这多少有些无心栽柳的味道。紧接着加内特灵机一动,将这种建筑风格命名为“庭院式小型高尔夫”(Tom Thumb golf)并申请到专利,取得了巨大的商业成功。
在丈夫加内特努力开发岩石城经济价值的同时,雄心勃勃的弗里达也在实施着自己的工程。身为爱好园艺的她收集各类花籽树种,并从德国引进大量雕塑,以欧洲民间传说为主题在岩石城上开发出一座规模宏大的石头公园。加内特认为,如同任何美丽之物一样,石头公园需要人们共赏才能充分体现其价值,于是1932年5月21日,岩石城作为旅游景点对外正式开放。
由于当时媒体力量不够强大,位于山巅的岩石城好像藏在蚌壳里的珍珠一样不易被人发现,因此加内特作出了又一智慧之举,他雇用了年轻的壁画家克拉克·拜尔斯(Clark Byers),要求他在沿路尽可能多的谷仓仓顶上绘制宣传岩石城的广告。于是克拉克从1935年开始游历美国,北至密歇根,西达得克萨斯,与一个又一个谷仓主人交涉,以免费粉刷谷仓为条件,换来在屋顶上绘制“看岩石城”(See Rock City)标语的许可。克拉克坚持不懈地画着,直到1969年退休时,他已经让“看岩石城”几个醒目的大字留在了全美19个州的900多个谷仓屋顶和墙壁上。
从此岩石城名声大振,人们从四面八方涌向卢考特山,争先恐后地踏入散发着异域风情的石头公园,兴致勃勃地登上山顶一览七州小的奇景。许多年过去了,“谷仓广告”(Barn Advertisement)逐渐走入历史,但“看岩石城”标语的魅力一直有增无减。迄今为止,每年光临岩石城的游客多达50万。加内特夫妇无疑是将此地从小众景点推广到大众景点的伯乐,而他们的所作所为也预见性地印证了当今的市场经济规律——若想在自由竞争中脱颖而出,除了自身质量过硬,还要依靠得力的包装和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