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容里,满是霜华。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曾经,我们并头躺在暮夏清凉的纱帐里,相互依偎着说着世上最动听的话。那时我是真切地以为,万里江山千秋霸业不过是别种命运。而在可以得到的日子里,相伴相守最为愉悦。
然而声名累赘,家族羁绊,权位相缚。我们从来就不是行于天地之间、影去茕茕的,一个人。
我眼睁睁地看着房选背过身去,慢慢走出东次间。平素,甚少有人可以将脊背对着我,无论是宫中还是禁外,此种行为都被视为大不敬。然而此刻,我只能见到房选背脊的清瘦与孱弱,他仿佛早已不是当初深沉雅致、手持权柄的天王殿下,而一如无力地滑入命运渊薮的芸芸众生。
不知过了几时,房选的身影才消失在插屏之后。连那团模糊的阴影也不见了,我才出声道:“清荷。清荷。”
清荷快步越过插屏,我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一时天旋地转。
然后,一张沉沉的幕笼罩住了我。
……
恢复知觉时,清荷扶持着我半坐于地上,半躺于她怀中。而清荷张着口,正待高声传唤外间的人。
我捏了捏她的手臂,她才低头发觉我已经醒过来。看样子,晕厥不过一个刹那而已。我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声张。
清荷眼中已蓄了许多泪。
我指了指不远处的罗汉榻,借着清荷的力我才得以站起身。她将我扶坐到榻上,我拉住她的手道:“待会儿便要传胪了,再拖不得,请内人们……不,先请怀梁来理妆,不要惊动别人。”
“万岁,真的无妨吗?”清荷不确定地问。
我又摇摇头,对清荷一笑,示意她放心。然而她微蹙的眉心却没有舒展,继而对我道:“万岁早间吩咐了吴先生思过。”
我笑笑,道:“罢了,罢了,让他来吧。只要朕还在,他便是一辈子不懂这些事,又能如何呢?”怀梁的单纯与热忱并未因年岁渐长而遁匿,宫闱之中何其可贵。
清荷又观察了我一会儿,确信我无事之后,才回顾着踏出次间,不一会儿带来了怀梁。他举止和雅细腻,柔和而迅速地为我重理了妆容,描眉敷粉,点唇抿鬓。直至妆容严整,鬓发一丝不乱。我望了望清荷,她向我点点头。
怀梁为我理妆毕后,将梳针整齐地放入梳盒之中,就想要退下。我叫住他,道:“这几日天王心气不顺,你小心避开。”怀梁飞快地抬起头望着我,似乎不解我为何要提醒他。明明早晨我还对他言辞甚厉。但他最后只是道:“是。谢万岁提点。”
然后他致礼欲退,我伸手握在他穿着蟒袍的手臂上,笑着道:“清荷,让尚衣监的内人们进来。内臣为朕松一松。”
清荷闻言,退了下去。她去请早已候着的尚衣监内人们,但她自然知道此时我尚有话对怀梁说,必不会立刻让内人们入内。
听闻我的吩咐,怀梁却立刻认真地从脊椎向上按摩我的颈背。我批折子或是处理公务劳累之时,往往把朱笔交给怀恩,自己闭目让怀梁为我按摩。他手法极好,能够十分快速地消除我的疲劳。且我们之间十分熟稔,他对我的身体熟悉,我亦不会排斥他的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