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谢璞与小王氏来到雅间后,李遐龄便知趣地牵着外甥女离开了。雅间内只留下李遐玉与服侍的晴娘、雨娘,谢璞与小王氏则在她对面跽坐下来。茶楼的茶博士姿态飘然地煮茶分茶后,又有伙计殷勤地端来些吃食点心,而后无声无息地悄然退下了。茶香袅袅中,三人静静地品茶,并未急着言语。
“这些时日我仔细想过了。”谢璞倏然出声道,“尚未劝服阿娘相信三郎仍活着,便因难得见她松口就让你住过来,确实是我失算了。本不该如此着急才是,待三郎回来后,再让你们一家住过来亦不迟。教你听见了流言,又让染娘受了奴婢欺侮,全是我的不是。”
“不,这些内宅中事与义之无关。是我没有严加约束之故,才令弟妹与染娘受惊。”小王氏接道,神态十分诚恳,“元娘之前说并非我的过错,但仔细想来,我身为主母如何会没有过错?着实是愧疚得很。”
“阿兄阿嫂很不必如此,你们的为难之处我十分理解。”李遐玉回道,微微笑了笑。她很清楚,他们夫妇二人绝不能提王氏的半句不是,只能委婉地将错处揽过去,向她道歉。然而,内心之中,谁不明白全是因王氏太过固执之故呢?“我知道两位也相信三郎必会归家,心中便觉得安稳许多。虽说眼下暂时脱不开身,不过再过些时日,待皇后殿下与贵主稍稍安稳些之后,我便打算前往漠北寻找三郎。若是有了什么新消息,必会及时教部曲传给阿兄阿嫂。”
“此事本该由我——”谢璞沉沉地叹了口气,“谢家还养了些部曲,虽然闲置多年,但到底还派得上些用场,到时候你便都带过去罢。”他是宗子,担负着宗族的责任,好不容易踏上仕途,若是因此辞官前去寻找三郎,孝悌便无法两全了。
“阿兄不必为难,你并不熟悉漠北,便是下定决心要辞官去寻三郎,我大约也会极力阻止你前去。”李遐玉勾起嘴角,神色柔和地望向小王氏,“日后若是有宴饮的机会,阿嫂便与我同去罢?陈郡谢氏阳夏房的宗妇,也该是时候进入那些世家贵妇的交际之中了。前些日子圣人还问起了谢家人,对大兄也颇感兴趣,想来大兄日后升迁之途亦能顺利许多。”
谢璞与小王氏闻言,皆是怔了怔。弟妇如此大度,他们心中便越发愧疚难安。于是,谢璞略作思索,便道:“咱们是一家人,日后迟早都须得继续相处往来。我与六娘‘小王氏’定会尽力说服阿娘,元娘亦渐渐将此事淡忘了罢——相信我们,往后绝不会如此,绝不会再发生这等事。”
谈论完这件事后,三人便又论起了茶道与崔子竟的书画,倒很是其乐融融。待到天色已暗,他们方彼此道别各自寻孩子们观灯去。李暇玉甫离开茶楼,便发现戴着面具穿梭来往的人群已经几乎将宽敞的道路都堵住了。茶楼边还竖起了光辉绚烂的灯树,与旁边店铺的灯楼交相辉映,又有许多百戏班子正在杂耍,引得许多人驻足观看。
她回首欲问贴身侍婢们李遐龄带着染娘去了何处,不经意间却望见人流当中闪过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顿时,她双瞳忽然微微一缩,定定地望着那人的背影,心神大为摇动。她怎么可能认错?!那是三郎!那是她的三郎!!
不过一瞬,那人便淹没在人群之中,消失了踪影,仿佛方才所见如梦如幻如泡影一般。然而李暇玉却是将所有事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本能地循着他方才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她绝不相信,这只是错觉!!
他当真来了!他当真到长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