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晓得你是这么个看法。不知是摩洛安还是哪一个外国名人说过人所经受的痛苦中,最难以忍受的就是贫穷和病疼。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的苦闷也许是多余的,真抱歉。圣经上有这么一句话:富人要想进天堂比骆驼钻针眼还要困难。所以还是不要以为天国一定就是天堂吧。你的生活,也许才是真正的生活。你只要头脑清醒,有骨气,也许要比象我这样的人,比别的钞票很多,神气活现的人,生活得更有意义、更实在呢。”
“小姐,你信耶稣吗?
“不信。我有一位令人尊敬的先生,他是我们大学的教授,后来被赶出去了,叫白文成。他最喜欢的书就是圣经和伦语。所以我也晓得几句。”
“那位白先生,怎么会被赶出大学的呢?”
“他是一个非常清廉高尚,刚正不阿的人,喜欢仗义直言。往往毫不顾忌地批评政府的政策,痛斥校长和董事是醉心于谋取暴利的学店老板。你想他还呆得住吗?所以到哪里都要被撵走。哪一天你抽得出时间,我带你到他那儿去一次吧。
我这种人,哪有资格去见他这样的好老师。
“不,白先生对人绝无差别。凡是心地耿直,精神振奋的人他都喜欢的,尤其是年轻人,他更喜欢。
朱成怡感谢南珠的好意和关怀,不由得激动起来。
“从今以后,我拜你为师!
“什么拜我为师,我哪有这种资格!说罢,南珠高兴地提了个建议。“你倒不如喊我姐姐。我早就想把你当弟弟看待。”
“我也想这么称呼,不过太难为情了……
朱成怡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低了头。
“不,我就喜欢象你这样,竭力要靠自己的力量,开嗣自己前进道路的小伙子。要是躺在父母身上,锦衣玉食读书上学,最后,就是怎么出息,又有什么可以骄傲的。在我看来,只有在恶劣的条件下,走过一段坎坷的道路,不散别人,铁骨铮铮过活的人才是好样的。才值得羡慕呢。所以跟你相比,我家的人和我,都象寄生虫似地依附花样繁多,一直做着大头梦的老头子,真不是玩艺!”
“不。我认为你非常聪明非常和善。”
“既然你喊我姐姐,那就让我们约定,彼此都要正正派派、精神奋发地过活。
南珠小姐说罢,把一只手的又白又细的小指头伸了出来。
朱成怡红了脸,盯着她的小指头看了一会儿,自己也伸出小指头来,相互勾紧使劲摇晃着。他们相约今后一个月见一两次面或者联系一两次,然后走出茶馆分了手。朱成怡自从离开贞玉旅馆以来,一直很压抑,有一种遭受挫折的感觉,这下他又在某种程度上重新获得了勇气,有了信心如此聪明、美丽,在最葛学府读书的小姐,说是愿意做他的姐姐,使朱成怡感到由衷的高兴。
他好久没有吹口哨了,现在甚至一面吹着口哨,一面在夏夜的街上轻松地路哒了一阵,然后才回厂去。
找保的问题,他原以为已经解决了,谁知又陷入了困境。两张保证书交给社长以后,隔了几天,社长把朱成怡喊来:
“小子,这种穷鬼能当保人吗?他在路边上程了一间房子摆水果摊,要是你出了事故,他负得了责任?”
说着,他把凤顺叔叔盖了图章的保证书扔到朱成怡面前。然后拿出一张新的表格,用命令口 吻说:
“你去另外找一个自己有房子的人盖个章。
“社长先生,我在广州东莞只认识这一个人。就一张不行吗?”
朱成怡试着跟社长商量。
小子!两个人作保出了事故还处理不好,何况一个!尤其是其中一个突然破产或者死了怎么办?所以至少要有两个自已有房子的人做保。堆在我们厂里的铁块块,尽管有点儿象废铜烂铁,但那全是金子,金子!你想我能用没有可靠的人做保的人吗?”
社长恶声恶气地叫答。朱成怡鼓起勇气哀告道:
我绝不是坏人。绝不会弄出事故来。”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这个社会。十个人当中有九个是强盗。你知道我遭受过多少损失?”
说罢,社长向工厂那面走去。朱成怡茫然若失,垂头丧气。想来想去,也没处去找一个自己有房子的人做保。
朱成怡痛切地感到,就是在这种微不足道的工厂里就职,当一个见习工,一份保证书也有多么的重要。而要把它弄到手,又是多么烦难!到这时他才体会到贞玉旅馆的女老板是多么宽大。
社长说十个人当中有九个是强盗。如果说这是从长期的经验中得出的结论,那么他不相信朱成怡的正直也是不无道理的。所以只有找一个有房子的人做保,别无他法。
朱成怡又想到了南珠小姐,可也不能因为她给予了关心,就不顾羞耻地凡事都去找她呀。要是老去麻烦她,也许她就会不高兴,对朱成怡的为人发生怀疑,或者感到失望。
思前想后,朱成怡决定再去找会贤福德房的副所长提出请求。第二天吃过晚饭,他便走出了工厂。但结果仍是一场空。
“瞧你这个不要脸的家伙。我不收手续费替你找了事,你还缠着我替你做保你不打听打听,保人哪是随便可以做的!”
副社长这次象是很生气地说。朱成怡无精打采地退了出来,经过贞玉旅馆门口,想起了凤顺,朝灯火通明的大门里边望了望。只见女老板和凤顺站在那里跟一个三十岁光景衣著朴素的女人谈话。
“你不是朱成怡吗?”
女老板首先开了口。朱成怡无奈,只好走到大门里面,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说:
“你好?”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在我们店里露面了,你这样找上门来,我很感谢。”
女老板显出高兴的样子,转而对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说:
“那么,你去找保人盖个章,明天来。我们这儿急着用人。”
她把那女人打发走以后,又冲着朱成怡说:“来,到里面去。凤顺,你拿点汽水、果子露到会客室来。说罢先走了进去。
朱成怡也跟进去,和她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女老板扫视了朱成怡一眼,问道:
“听说你进了工厂?”
“晤。”
“滋味怎么样?
“刚进去,还是个见习工,也不怎么样。”
“工厂和我们这儿不同,晚上空。是来玩的吗?”
“不是。”
朱成怡吞吞吐吐地说。
“对啦!是来看凤顺的,总不会是想到我这个狗一样的女人才来的吧。
说罢,女老板放声笑了。凤顺和朱成怡红了脸。
“不,我是出来找保的。”
“找保?”
朱成怡把有关找保的经过谈了谈。
“嗳,是吗?那么,我替你做保嘛!在这个世界上,不相信你这样的人,相信谁呢?表格带来了吗?拿出来吧!”
想不到女老板竟然自告奋勇。
朱成怡把表格拿出来,女老板当场就写了姓名、地址,在名字底下盖了图章。朱成怡非常感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一味地点头鞠躬。
你那么想学技术,可得好好学呀!
女老板说了一句鼓励的话。凤顺倒了满满一杯可口可乐给他喝。朱成怡一面喝,一面要淌眼泪,但是他忍住了。
朱成怡觉得女老板尽管丑态百出,毕竟是母亲一辈的人。自己不仅骂她象一条狗,还动手打了她的耳光。可她还是这样信任自己。对她的好意,朱成怡唯有深深感激。
如此心胸宽广,如此富有人情味的大婶,何以会出这种洋相?是因为喝醉了酒吗?人呀,朱成怡就是弄不懂。他摆正了姿势,再次鞠了一个躬:
“大婶,我走的时候,对你很无礼,请你原谅。
对他来说,这就是最大限度的表示谢罪和感谢的举动了。
“我是象狗一样的女人,碰上这种事情也无可奈何!女老板难堪地笑笑,用一只手拍拍朱成怡的肩膀,“没关系。你不必那么抱歉。相反,我倒很难为情。”略停又说:
“你跟凤顺一起出去吹吹风吧。”她走进内室去拿出一张五百元的钞票交给凤顺,关照道: “两三个钟头没关系。朱成怡想吃什么你就跟他一起吃,逛逛夜市,然后喊一辆车送他回去。”
“大婶,谢谢。我一辈子忘不了你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