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总也不如人愿。要做到这样,首先就要摆脱挤在放荡的妙龄女郎堆里当佣人的处境,找到一个扎实可靠的工作,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尽管他想得很迫切,也没有少做努力,但是谁也没有轻易地为他打开健康的有发展前途的工馆的大门。
自从和美玉、李继梅住在一起以后,时间和行动是比较自由的。做完了自己该做的工作,不管是睡午觉、看书,还是出去转转,完全自由。
两个女的早上要到九、十点钟才起床,朱成怡得比她们早起两个钟头到厨房去做饭烧菜。摆好了桌子,要喊几次,她们才勉强起来吃早饭。有时发脾气不起来,朱成怡就一个人吃。
只要吃过从时间上来看既不是早饭又不是午饭的晚早饭,两个女的就把衣裳脱下来扔给他,拿起脸盆到浴室去。这时候朱成怡就把卧室、厨房、廊台打扫干净,然后拿起两个女的换下来的衣服到水龙头底下去洗。不仅要洗她们的外套和衬衣,还得把她们的围裙、脚布用肥皂洗得干干净净峨起来,甚至要替她们擦皮鞋。干完这些活已经是中午了。这时美玉和李继梅脸上红扑扑的,才从浴室回来。
打这以后,朱成怡又得准备中饭。饭尽管是早上剩下来的冷饭,但是,就是上热天也得做羹做汤,和烧一两样菜。
厨房活中,他最头疼的是咸泡菜。泡菜放一天就发酸,所以得天天腌。另外还有一点他很恼火,两个女的决不是卫生观念很强的人,但是朱成怡在厨房做饭的时候,美玉却动不动就别有意味地嚷嚷:“喂,喂,你手洗干净了没有?”
连李继梅也大大咧咧地跟着说一些不堪入耳的话:“我只要一想起男人做的饭食就觉得脏。朱成怡还是个小伙子,没关系。”
两个女的吃过中饭就一门心思地化妆,三点钟左右出去。从三点以后到晚上十一点,这一段时间朱成怡完全是自由的。
只要两个女的一出去朱成怡也立即换上衣服出门,当面是为了找职业。然而他是没有任何靠山的。只不过是漫无目地地在右大人的地方徘徊,找寻招收见习工和一般职工的广告。她还没有放弃想当一个有能耐的技术人员的美梦。因为即便没有务贤福德房副所长和姜南珠小姐的指点,他通过报纸、广播自己也大体上认识到了随着工业的迅速发展,部门是多么缺乏和需要技术人员。所以他认为不论是现在和将来,就业自不必说了,如果想作出一些成就,那么只有成为一个优秀的技术人员才是捷径。
但是在没有人替你介绍的情况下,要想进具有一定规漠的大工厂当见习工谈何容易。他切实地体会殊要进厂得在那个系统里有门路。有时他在电线杆或墙角上发现一两张招收职员和见习工的纸条,但一般都要求有一技之长。不要求掌握技术的地方,都是比自成工业社还不如的莫名其妙的工厂,朱成怡还下不了决心接受他们的聘用。
要是偶而发现一两个差强人意的工广,朱成怡冒冒失失找上门去,却往往被看门的拦住。朱成怡求他们给自己说说情让他当见习工,或者让他去见见负责人总是遭到拒绝,几乎每次都被赶了出来,不得其门而入。
他每天就在附近的工厂地带乱闯,天黑了才回家,在龙头旁边脱下上衣洗掉泥污和灰尘,然后一个人吃点剩饭剩菜当晚餐。吃罢晚饭,精神的失望和身心疲劳霎时就袭上身来。每逢这种时候,他就会想起母亲、弟妹和凤顺,觉得惭愧,无脸见人。只有一桩还算是万幸,那就是可以不花一分钱而生活下去。
她的思考方法毕竟不同。
“这总比进工厂容易。你不要每天瞎闹,马上开始擦皮鞋。一面赚它个几十元,几百元,一面找事情。你专门到那些大店家附近去擦,跟那些店员、老板混熟了,就业要容易{多。你连这么点主意都不会想,还指望找到工作,赚到钱,获得成功?得动动脑子,动动脑子!”
朱成怡认为她的话不无道理。与其每天乱闯,倒不如这么干来得省劲,也不至于太闷。跟工厂商店的人接触多了,可能也容易要好。
一面赚钱一面设法就业这话,对他来说实在有吸引力。 美玉会打算盘,脑子转得快,这使他折服,他当即下决心要去擦皮鞋。
“是真的吗?假若如此,我就干。”
“擦皮鞋也有讲究哩。不是光背着个擦皮鞋的箱子到处乱窜,就能赚得到钱的。不论做什么职业,其结果如何,都要看本人动多少脑筋,花多少心思。报上就登过一则有关一个小伙子靠擦皮鞋出息了的新闻!那人赤手空拳来到广州东莞擦皮鞋,不知赚了几十万还是几百万元回到家乡去办了一个小农场。所以不管什 么,都得动脑筋,动脑筋!李继梅人不错,你也很实在,但是脑袋瓜子笨,不够开窍。”
美玉心里有什么话,当面就会直筒子地倒出来。
“对不起。”
朱成怡惭愧地把头低了下去。他决没有认为自己的脑袋瓜子好。上学时的成绩不错,但那不是由于他脑袋好,而是背着人踏实努力的结果。他认为自己的脑袋瓜子只是一般水平。
美玉觉得朱成怡向她抱歉,完全不合当, 哈哈笑了一阵:“你例也老实,”用一只手拍拍朱成怡的肩膀,信心十足地劝他说。对我不用抱歉的啦你不聪明,但很踏实也就行了。这是你的资本,是你的武器,你得好好运用它。做生意去吧!
但皮鞋虽说简单,一旦干起来倒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收集木板,把房东老爷爷的工具借来钉皮鞋箱,朱成怡就整整花了两天。鞋油有多少种,批发店在哪儿,都是美玉替他向呆在自己的店里臀人家擦皮鞋的小孩那里了解来的。
其次,最重要的是擦皮鞋的技术。上油要少,而又要在很短的时间内把鞋擦得亮光闪闪,几乎可以象镜子一样照出人脸来。朱成怡拿美玉和李继梅的旧皮鞋实习,房东老爷爷的破皮鞋也被他擦了又擦。
掌握擦皮鞋的要领也怵头呢。有一天他到外面去,留心观察在固定场所擦皮鞋的孩子们的手艺。他在家里模仿他们的动作练习了几天,才背起箱子去做生意。他的技术水平还不够,慢吞吞的,擦一双皮鞋要花不少时间,不过,只要有客人,总算能勉强对付下来。但是,还有问题。背起箱子到大街上一看,到处都是擦皮鞋的,这倒是始料不及的。擦皮鞋的怎么那么多呢?
人来人往的路口自不必说了,茶馆、饮食店、大旅馆、商店的入口也无一处不被两三个乃至五六个擦皮鞋的占领。只要在那附近稍作停留,定会遭到阻拦。不只是威胁、恐吓,如果稍微磨蹭一下,往往还会被拳打脚踢,朱成怡只得连忙躲到别的地方去。
擦皮鞋本身不是朱成怡的目的,所以不必固定在一个地方。他主要是想在大商店附近转转,结交各种店铺的干部、职员或老板。
每天一吃过中饭,朱成怡就赶忙把锅碗涮净,背起皮鞋箱,跟美玉,李继梅先后出去,在街上一直转到天黑。从下午两三点钟忙到晚上七八点,收入并不太多。一个夏天十下来,平均一百元光景。
下雨或者没有顾客的倒霉天,朱成怡只要一看见橱窗玻璃里映出来的自己的难看样子,就觉得难堪和寒心。不禁垂头丧气地想道,要是母亲和弟弟看见了,他们该多么失望呀!每逢这种时候,一种少有的孤独感就会使他心里发冷。
不过,母亲和弟妹离得很远,不可能晓得他的处境,使他心里有所顾虑的倒是凤顺和南珠小姐。广州东莞尽管很大,但是他天天在市中心转悠,说不定会什么地方和她们突然相遇。这是他最担心的事。
他很想看看凤顺,也很想去见见南珠小姐并跟她商量商量有关自己前途的问题。然而他下定决心在没有找到妥当的工作之前,决不跟她们相见。
有一天,他运气不好。一出门就倒霉,在胡同口跟一辆自行车轻轻撞了一下。他穿过南营洞朝广州东莞车站走,半路看见一个四十出头衣衫破烂的男人,用绳子拴着三只出生怀不到一个月的小狗牵着走。好象是个屠狗的。
三只小狗浑身是士,它们由于晚夏的酷暑、饥饿和不停 的奔波而疲惫不堪,连路都走不动了。特别是其中的一只瘫在地下,简直是被拖着走。这样下去,屁股和后腿上的毛马上就会脱落,皮也会擦掉一层。
朱成怡觉得它很可怜,不忍心再看。但是方向相同。只好跟在后面。对于屠狗人的冷酷态度,他痛恨极了,终于动了肝火,用责备的口气说。大叔,那小狗不可怜吗?”
屠狗的转过身来,瞟瞟朱成怡又看看狗,冷漠地冲他道:
“小子,要你插什么嘴!”
“小狗累得走不动了,可怜。”
“这有什么相干?你以为可怜的就只有这条小狗?我这么大年纪,拖着几条小狗走路,也够可怜的了。还有你自己又怎么样呢?背着擦皮鞋的箱子在街上逛,你的命运就比这条狗强吗!情况就这样,你看怎么办?”
“既然人和狗处境一样可怜,所以就应当彼此同情。到树荫底下去歇歇,让它们喝点水吃点东西,硝微解解乏怎么样?别太过份了。
“瞧你这小子,什么太过份了?我把我的狗怎么样与你有什么相干?嗯,与你有什么相干!”
“大叔,你原来是个没心肝的人!难到只有把小狗累死了才好吗?
“啊,你连坏小子,存心挑我的刺儿!”
屠狗的要动手打他,朱成怡恨恨地说:“就算是畜生,也不该这样残酷地对待它!”说着转身跑走了。只听见屠狗的在背后跳着脚说。真没见过这种小流氓。朱成怡终日闷闷不乐,一直没有忘记那么可怜的小狗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