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祠堂回到拾绰的书房，水幻已恢复了心境，她有条不紊道：“前辈刚才所说的，水儿都会字字斟酌，但前辈方才也说了，不可听信一面之词，所以这些话，我还不能给出答复。过去的事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看到的就是真相，若前辈想要证明，能否先回答水儿一个问题。”
“少主请讲。”
“父亲究竟是什么人，方才你对我行礼时竟然行的是官礼，而且我瞧那画上的服饰也不像是洛州的习俗。难道，父亲不是洛州人？”
如此精明的眼光，连这些细枝末节都看的清楚，飞鹰不由要说什么，拾绰抢答道：“正因为主上不是洛州人，最后才会落到众叛亲离的地步。也不想想当年，主上是怎么带着他们建起属于自己的城池？主上家世显赫，只因为得罪了皇亲贵族遭临灭顶之灾，为避祸才不得已偷偷潜入洛州。属下原隶属冥七暗卫，当年家族分裂，我们当中有三人跟随主上，我，如凌天，还有意储。如今也只有我一人还在看守中城遗迹，希望被封印的城池有朝一日还能重见天光。”
“那意储呢？”
“意储当年为主上回中州办事，后来遭逢‘帝天之乱’，从此就下落不明了。”
“那个懦夫，指不定现在还在那里苟且偷生呢！”飞鹰忽然愤愤，水幻狐疑：“可是我在盘陀山庄听到的，是他拒绝投降，跳崖而死。”
“一派胡言－－”飞鹰不屑，拾绰分析道：
“或许是传言罢了，属下从未相信，就算意储真的跳崖，单凭他的武功，绝不可能死去。”
“那其他四位暗卫又是谁，还能找到吗？”
“中州已无主上立足之地，当年溃逃，那四位跟随主上的仇家，想来今日过的也算不错。既然少主是自己人，属下就不得不多说一句。少主是主上的亲骨肉，从前不知道这些事被极无影他们蛊惑也就罢了，但如今还请少主分清是非黑白，毕竟当年，若不是他们，主上不会败到那般境地。极无影让少主来白泽究竟是为了什么，究竟要怎么做，少主心里应该有数了。”
“如凌天安插眼线在无影城，偷盗一卷龙图，后来不颠坡混战，龙图随我的师妹冰儿坠崖。城主为寻回宝物，叮嘱我前来找你们带我去中州一趟，探听冰儿和龙图的下落。”
“我道是为了什么，原来是这个东西。”拾绰笑道，水幻喜道：“你听说过？”
“那宝物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叫做‘龙神乾坤图’，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精笔描绘了洛州的山峰走势，河流行径，还有矿藏珍品囤积。长久以往，以讹传讹，人们便以为它是一张藏宝图，到处疯抢。不过现在知道这个秘密的也没有几个人了，那本就是主上的东西，想来被如凌天偷听到，所以起了歹心。‘帝天之乱’后，中城陷落，此物便失去踪迹，没想到是被极无影占了先机拿到。”
水幻还不习惯拾绰对那些城主的不屑之词，但碍于他是父亲的部下只好假装没有听见。
“依少主所言，那东西遗落在了中州，看来是一定要中州走一趟了。其实属下执意留了少主两个月养伤正是为了中州之行。”
水幻安静地听下去，拾绰小心翼翼道：“稚女无德，失手伤了少主，如今属下将她二人幽闭在房中，听候发落。”
拾绰如此说，水幻一时倒还真没法说什么了，再说了，当时也并不知道这层关系。“拾玥姐姐端庄沉稳，适于拾欢，她淘气有余，你小惩大诫一下就是了。我这不是也好了么，就不去追究了。”
拾绰还是惴惴道：“少主莫怪，属下虽是跟随主上，但如今必会誓死追随少主。稚女下毒，一是管教不严，二也是她太过娇纵。属下一定会严惩，只是委屈少主难免受苦楚了。”
“什么意思？”
“少主所中之毒，名叫‘青苔’，又名‘闻音落’。此毒隶属四大奇毒之一，仅在花容错和牵心结毒之下，中毒后会迷失心智，受人控制，最初时就是身体偶尔不受自己的支配。就像是行走山林间足底沾染青苔，本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但青苔滑腻，下山时若不处理干净很容易失足坠落山涧，造成性命之忧。不过少主不必太担忧，少主现在还能清醒，说明中毒不深。只是属下无能，不会解此毒，也只能暂时压制毒素，待少主身体好些，再去中州求医。”
水幻有些不能接受，莫名其妙地中了无解毒，就好像自己以后只有等死的份一般，真是不痛快：“这毒你没有解药，还敢给拾欢拿着？”
“那毒原本就是我白泽城的杀手锏，平时怎么可能会给她们拿着？只是这次通商，玥儿前往沉医谷求医，那毒药就是信物。没想到拾欢她偷了去，这才···”
水幻沉默不语，拾绰揣度道：“主上当年和沉医谷主颇有渊源，龙神乾坤图也是谷主所赠，所以少主体内的毒一定可解。”
“你以为我在乎的是这个？”水幻没好气道：“算了，说了也不明白。既然总是要去中州的，沉医谷顺便去一下就是了。被捉走的玉公子可有消息？”
飞鹰道：“还没有，据站点来报，应该是被带到中州了。”
水幻急道：“那还不快找？中州那么大，没了线索还要怎么找？”
“少主稍安勿躁，属下已经分析出了一些眉目，那些人既然能悄无声息地潜入洛州定是中州方出了奸细，只要顺藤摸瓜就会找到他们的。”
水幻想了片刻，她忽然对两人道：“好吧，眼下我知道如果我不表态你们是绝对不会效忠于我了。既然你们把我当做父亲的接班人，那么我所说的一切你们都会遵守吗？”
拾绰和飞鹰俯首道：“属下等定马首是瞻，辅佐少主。”
水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其实这个决定她在很久以前就有念头了。当年不颠坡混战，盘陀山庄内，师母血祭而亡，古茶避世，薛明征消沉，那么多人都改变了。一夜之间，她忽然从一个私生女变为幻太明的女儿，从无知懵懂变得有了心事。半年无影城的休养，半年修罗狱的历练，一个年头又即将过去，她也慢慢从那时的不能接受成为现在的上位。
有些事注定是要去承担的，不是为了某个人，亦不是心性使然。当事情横在面前，如果不能逃避，唯有欣然接受。
无知地活了十六个年头，现在有了自己父母枉死的线索，难道不要为他们沉冤得雪么？她不能让父亲的灵魂永远以怨灵的形势寄居在水妖剑中，亦不能让那些被封印沉睡的人深埋于地下。
她忽然明白当日向无影城主辞行时他所说的那一番话的用意了。
“你不仅要敢面对，更要学会去担当，才不枉你的师母最后选择了保全你。”
也许极无影早就知道白泽城里有谁在等着，他，只是把自己引向了该去的地方。
她忽的扬起了头，慢慢道：“好，两位位高权重，又是父亲的亲信，从今天起，便是水儿的伯父了。以后我们一起努力，想办法就开白泽城下的封印，超度父亲的亡魂，救回无辜的人。”
“主上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两位伯父就不要再叫水儿少主之类的，中城已灭，留下来的遗民更不能再以此旧称徒添悲伤。日后你们方便的时候就唤我的名字，若是不方便就唤我小姐吧。”
“是，小姐。”
“既然不能再用旧称，那该称为什么？”飞鹰问，水幻略一思索，道：“古籍中曾写道有一种鸟，从烈火中死去，又自烈火中重生，生生不息，代代相传。文人墨客称之为‘凤凰涅??’。中城虽毁，但终有一天还会复苏，不如，就叫做凤城吧。”
“是。”
“水儿经验不足，一切还得靠两位伯父拿主意，只是水儿恳求看在师母抚育我长大的份上，在凤城复苏之前，尽量不要和他们起冲突。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管想向始作俑者报仇就是了。”
“属下遵命。”
“既然小姐已决定舍弃水幻的身份，那属下立刻就传令全城，少主幻汀兰即刻起接任城主职位。”拾绰满心欢喜，水幻却婉拒道：“先不忙，伯父。水儿现在就是想接任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且复城一事为计深远。不如等水儿了解了中州的琐事后，再回来接管吧。”
“也好，现在小姐的身体还未复元，不宜劳累。不过这枚‘城主玉戒’还望小姐收下，属下这才能放心。”
水幻不由笑道：“还怕我赖账不成？好，那我收下了。”
水幻的爽快看在两人眼里，甚是欣慰。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辅佐主上的孩子。她冰雪聪颖，分析起来头头是道，且晓得厉害，知进退，懂得失。看来秋恩曼这几年是真的善待她，才把她教的这样好。试想当年若是强行将她从秋恩曼的手里夺回来，难保他们会不会把她培养成一个复仇的工具。
只是可惜，她终究是一介女流，再长大些，终究是要嫁人的。却不知谁会有这样好的福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