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是皇后娘娘身边婢女小蛮,特来为皇后娘娘传话。”
奴歌抿唇,瞄着那站在落霞院门之外,并不推门进入宫女的方向,连忙将手上泥土灰烬拍落,而后和衣滚到床上。
片刻后,院外那宫女得不到回应,自行推门而入,再三巡视后找到奴歌侧殿位置,便在门外行了一礼。
“奴婢小蛮,拜见奴妃娘娘。”
“皇后有何吩咐?”
奴歌缩在被中,一副气力不足病态———倒无需如何伪装,本就病体孱弱面色清瘦苍白,如今乍一看,还真像是卧床始终未曾起来。
“看来奴妃娘娘今日依旧是身子不爽了。”
“此话怎讲?”
小蛮整了整表情,一副不卑不亢模样道“按照宫规,但凡后宫有封号品阶的嫔妃,都应清早去皇后娘娘处问安,前几日奴妃娘娘是因卧床昏迷也就罢了,而今……”
“我今身子骨弱,行动起来尤为不便,怕是会给皇后添麻烦。况且身在冷宫的女人委实晦气的很……”
“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自然不会在乎这些琐碎。”
“如此说来,是要我非去不可了?”
小蛮抿唇“皇后娘娘说,今日此行只是希望安慰一下刚刚丧子的奴妃而已,别无他意。”
好一句别无他意……
奴歌水眸一瞪,险些怒极直接从床上坐起来。
但好在她还有一分理智尚存,并且如今身子已经虚脱,再没有那份力气,于是只能压下怒火,佯装平和应付声“容我收拾一下,再去拜见。”
原本并不打算去见卿别云那伪善的嘴脸,但此事若是牵扯到自己孩子的下落,便不同而语了。
未曾将宫铃召唤起来,只自行匆匆洗漱干净,换上一身粗布却干净的广袖白衣,头顶一支木簪轻挽,素面朝天。
原本按照宫规,如此素颜面圣乃是大不敬,但如今奴歌身份是想富贵,却富贵不起。
跟在奴歌身旁婢女小蛮倒也不去提示亦或怪罪,只抿唇,像是偷笑。
对她奴歌则置之不理。
前去流云殿的路线并不陌生,并且此次是因受到皇后娘娘卿别云传唤,是以奴歌光明正大走出落霞时,亦是无人阻拦,一路下来可谓顺风顺水。
唯一美中不足,令她自己尤为不满的,便是这副身子不经折腾。
昨天食下一点粥水,今天又开始虚脱。
她本人对这正常人的消化反应是尤为厌恶的,曾几何时,身为杀手因伏击任务,她可以连续三天餐水不进,三天后再与目标敌人交手时,一样生龙活虎伸手敏捷。
而今,而今……
只身站在皇后寝宫华丽大殿前时,只觉双腿无力打颤,令她自觉心底无比厌烦。
并非害怕,是因这不堪的身体不受控制。
一脚踏入殿内,对面站着的似乎都是她的敌人。
皇后宝座上卿别云一身华贵针脚细密金黄凤袍,云鬓高挽,头顶一支金镶玉凤钗徐徐生辉……
一切无不奢华,包括那冠丹的指甲都是根根修长,馥郁华美。
看着对面与自己堪称死敌的卿别云,看着她身边最末等丫鬟都穿金戴银,一副跋扈模样俯视自己,奴歌只觉无力。
浏览遍对方堂皇奢侈,再瞧自己粗布白衣,木簪挽发……只觉她们今日是为故意羞辱。
想看自己如跳梁小丑,一身粗鄙在你们面前大出洋相?
我偏不如你们的意!
水眸一转,奴歌瞧见身侧不远处有一把空置的木椅,尚不得卿别云赐坐,便自行以自己体力不支为由,先行请罪坐了上去。
借机恰好掩饰了双腿脱力打颤的尴尬。
对面高座上卿别云俯视看向奴歌,檀口唇角轻抿,不见喜怒。
“今日找妹妹前来,乃是想要话一话家常。”
抬手将殿内多余的宫人屏退,只余下几位常年近身婢女,皆为心腹,卿别云这才逐渐露出真容。
眼帘微垂,唇角上扬出一抹不容忽略的得意。
“妹妹在冷宫生活可好?”
“好,清静无人打扰。”
“呵,那姐姐我便放心了。”卿别云修理打点精致的指甲点在自己唇角,一副思考模样“哦,险些忘记,妹妹你刚刚诞下子嗣,身子诸多不便,今日便将你传来,怕是……”
“好的很,无需皇后心忧。”
“那我们便来说一说正经事。”眼见奴歌面色冷硬,并无配合自己佯装姐妹情深之意,卿别云也逐渐敛了笑意。
长长冠丹指甲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百年梨花木椅扶手,看似无意为之,实际在此刻肃静大殿中听来,倒像是在刻意倒计时。
一声一声清晰的回响,听的奴歌委实有些不耐烦。
“皇后到底有没有事吩咐?”
如此询问固然冷硬,对面卿别云却不见怒意。
“急了?”只一扬眉梢,有些幸灾乐祸的叹息“只可惜,这事可由不得我。”
“那你……”
“皇上眼见着就要下朝,我总不能在这时候派人去催,妹妹说是不是?”
“皇上?!”奴歌心间一凛“卿……!”下意识想要直呼对方大名,但转念又碍于对方如今万人之上身份,只能立即顿声,改称道“皇后这是何意!?”
“自然是要解释一番,为我自己开脱。”
奴歌凝眸上下打量卿别云,隐约的眉目,只觉对方笑的不怀好意。
“你今日传我前来,只是为了刻意当着司凌夜的面羞辱我?”
“妹妹,祸从口出,可要注意你的言辞。”似是容不得有人玷污皇室,卿别云但听奴歌直唤司凌夜名讳,当下凝声斥责。
“我!……”
“皇上驾到———”
太监尖细的通报声遥遥自大殿外刺耳传来,奴歌本是站起一半的身子,不知想到什么,缓缓矮身坐了回去。
翊坤殿外,那刚刚下朝尚未来及退去龙袍之人一步步,器宇轩昂而来。
仿佛是遥远来自天际,一点点由朦胧变得真实,然,这真实却让奴歌觉得刺眼。
旁人包括卿别云都在矮身行礼时,奴歌不曾起身,只别开头看向角落。
不消片刻,便有人注意到奴歌大不敬行径,以卿别云为首,视线咄咄看她。
奴歌却是浑然不觉模样,垂落视线看向自己脚尖———了无看头最简单的黑色布鞋,不知被洗刷了多少次,已经微微褪色,好像还很严重……回去要和宫铃说,以后不要太认真的刷鞋子。
“怎么,你见不到朕么?”
灰黑布鞋对面,不其然多出一双针脚细密的流云短靴,明黄色,上有宝珠镶嵌点缀,映着缎面徐徐生辉。
视线顺着这华贵的鞋面往上去看,龙袍———昂扬的五爪金龙眉目含威,再往上……
奴歌蓦然别开视线去,似是不愿多看司凌夜一眼,最终调转视线到翊坤殿地面一点污渍上———或许是哪个宫女进来时踩得,想是不就便要被打理干净了吧。
就像是自己一样,本不该出现在这光鲜的大殿,是以很快便要被厌弃清除。
只是这时候怎么还不到来?
“朕亦知道你丧子之痛,身子还有诸多不便?行礼便免了罢。”
司凌夜拂袖,在奴歌对面站立一会便转而走上正座。
“哼。”奴歌在心底蓦然冷笑一声‘身子不便,不必行礼?司凌夜,你还真会为自己挽面子,找台阶!’
“臣妾今日劳请皇上前来,本是想要做个见证。”
“哦?”司凌夜扬眉看向卿别云,配合问道“什么见证?”
“是这样……”卿别云故作伤心自责掩面“我想奴妃妹妹定然是误会了些事,她腹中孩儿本是我负责配药保胎,可因妹妹体弱,眼见孩子八月之余却胎死腹中……妹妹定然是怪罪我照料不周……”
司凌夜不语,只转为看向奴歌“果真如此?”
却见殿下,那单薄的身子不知为何而轻轻战栗,似在极力压抑什么。
她何时变得如此细弱了?
本是晶莹吹弹可破的肌肤如今伤痕遍布,本是灵动倾世的眉眼,此刻只剩下死寂,麻木干枯的,像是一种抵达天尽头的空洞。
单薄的肩膀,扁平的小腹———再没了身为人母的慈爱丰盈。
清瘦的,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在这勉强支撑。
这,可是自己最初相识的奴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