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随后又在小饭店的一个角落坐了下来。他们面对面不知作何感想,样子颇为暧昧,尤其是谭杏。刚才被拉到派出所后,心里面就一直很后悔,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回家乡去看望父亲。所以在吃饭的过程中,谭杏一直在感谢刘彼得。
期间,刘彼得很奇怪地问谭杏,怎么银行职员叫你按密码,你按下去不就成了吗?干吗整个人魂不守舍的样子呢?
谭杏扒着饭的手就停了下来,很惊讶地问:“你……一直在后面看着我?”
“不就是关心你嘛!”刘彼得说,有些幽怨地说。
谭杏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对于刘彼得对谭杏过份的关怀,虽然不算很正常,但仍然让谭杏深受感动,尤其是处于现在这个处境的谭杏,谭杏因此深情地看了他一眼,他顿时满脸绯红起来,挟起一箸菜到谭杏的碗上。
“你好象有心事?不妨说出来嘛。是不是为自己的工作问题?我都说了,开发公司副总的位置我是专门留给你的。现在开发公司是我的开发公司,我要留个副职位置给你,谁敢怎么样?真要有有意见的,我就请他走人得了。所以,你大可放心地回来嘛!”刘彼得恳切地说。
说完,他的脸色红红的盯着谭杏,期望着谭杏在沉吟一会儿后,就会被他的真诚,还有痴情所感动,然后点头答应他回开发公司去。其实他错了,这个时候,当谭杏知道自己爸爸身患重疾之后,谭杏哪里还有心于工作上?谭杏的心早已飞回生于斯而长于斯的故乡了。
谭杏因此对他摇了摇头,说:“你的真情我很感动,但我仍然不能回开发公司去。我爸爸得了胃癌,我到银行去就是准备取钱回家去的,因为心痛得就好象那病长在我的身上一样,所以才会走神弄得保安对我产生误会的。”
刘彼得似乎在喉咙的深处“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了。他默默无言地伸过一只手来握起谭杏的手,柔情似水地轻轻地摩挲着,轻轻地摩挲着。让谭杏感到了一泓清溪,在谭杏的心里汩汩流过,谭杏无言以对,两滴眼泪滴在他的手背上。
饭后,天色已经很黑,谭杏想送他回他租住的房间后才回自己的别墅去。可是,刘彼得摇了摇头,不愿回到他的租屋去。他的一只手搂到谭杏腰部去,让谭杏的头轻轻地靠到自己的肩膀上,即使谭杏是个女强人,这个时候也是想要有个停靠的港湾的。
这种时候,他这种体贴和关怀,是很让谭杏感动的。不是他的什么痴迷与狂热,而是在谭杏最脆弱的时候,有一个肯陪伴在你身边的男人。就这一点,也就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明天,我陪你回你家乡去!”刘彼得说。昂起头来看着谭杏,期望谭杏给他一个惊喜的笑容,或者是一句赞许的答复。
可是,谭杏却没有,还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腰背里拿了出来。
“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呢?这种时候,我一个农村女娃,怎么可能带你这样一个富家子弟回家去呢?不是我观念陈旧什么的,而是我不想害你浪费你的青春!我这一回家去,说不定就与这个城市说再见了,你跟我回去干什么?耕田吗?纵然你无所谓,但我绝不能害你!”
刘彼得听着谭杏把这番说话说完,盯着谭杏看了一会儿,又一把把谭杏的手臂抢过去,再次把他的双手弯到谭杏的腰后去,什么话也不再说,都着嘴巴,像一个赌气的小孩子,跟定谭杏了。不管谭杏去哪里他也去哪里。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那个晚上,谭杏只得带刘彼得到冯文儒租住的屋子里去。不用说了吧,那种柔情似水的偶合,是多么的让人难以忘怀。可是,谭杏真的能害刘彼得吗?
当然不能了!第二天早上,天还没有亮的时候,谭杏就轻轻地起了床,蹑手蹑脚地溜出冯文儒的租屋去。谭杏怀着复杂与愧疚的心情,往汽车站走去。这几年来,谭杏两手空空来城市里打拼,结果,当谭杏家里有事需要谭杏回去的时候,谭杏只有那么一点儿钱回家乡!
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一想起自己的老父亲,谭杏的大脑里就是他坚毅顽强面对生活的形象。不怕告诉你,谭杏家是超生户,姐弟共有四个。在谭杏那个偏僻而荒凉的小村里,谭杏的父母守着那几分瘦田,却要照顾上有老下有小的八口之家,其艰辛程度可想而知。
谭杏的父母为了这个家,每天都是起早贪黑的。可是,大家是知道的,单靠自家那几分田地的耕作,是不足以养活全家的。少不得还要养些猪鸡鹅狗。那些艰苦的日子,父亲肩负起了家庭的大部分重担。
在谭杏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见过他停下休息一会儿的时候。每天,当谭杏起床后,父亲已经和母亲缩在厨房里熬粥剁潲草了。鸡婆带着十来只小鸡,早已经习惯围在厨房门口等上一顿稀饭拌糠,吃过之后才带小鸡到村边周围觅食。
家狗也不傻,围在谭杏的父母身前身后,不讨点什么吃了不肯离去。而猪栏里的猪早就一声声唤过又一声声再唤。它们都知道,这一顿之后,就得靠它们自己的觅食能力,才能熬到将近天黑,才有第二顿了。
谭杏姐弟四人,醒来之后,就得赶着吃过早餐上学去。总之,谭杏农村家里早上那个忙,完全不是谭杏在课本上读到的那些散文所描写的那样,什么炊烟袅袅、公鸡打鸣、晨光照在绿油油的稻田上那般诗情画意。
岁月的艰辛,把谭杏的父亲由一个健壮的青年,慢慢地涂抹上烈日长年累月烘烤下所变成的枯黑,干瘦的脸上布满了象沟壑,以及车辙似的皱纹,爬满他的脸庞。而深陷的眼睛露出了凄楚、迷茫又带着恳切的目光,象是在缅怀过去,又象是在期待未来。干裂、焦灼的嘴唇似乎已被封干许久,仅剩的两颗门牙,透露出他不知饱尝过多少的酸、甜、苦、辣!
犹如耙犁一般的破伤的大手,可知他干过多少重体力活;细小毛孔里渗出的汗珠不知已滑落多少,稀疏的胡须,还有那一颗显眼的苦命痣,都无不打上了他艰苦劳动,生活悲惨的烙印,只要看上他一眼,就能让谭杏感到了他身上特有的烟叶味,感到他的肌肤在抖动,他的血液在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