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愉出门时,撞见一个人。
她正要上马车,看到他,愣了一下。
段殊就站在不远处,风有些大,卷起了他墨氅的袂角。
他望了一会儿,举步走来,看到她脸色有些苍白,眉心蹙了蹙,“纪姑娘,你又瘦了。”
纪愉没有说话。
段殊有些失落,“纪姑娘,我很抱歉。”
纪愉心里一阵烦躁,抬眸看他,“你不必每回都同我说这一句。”
段殊的脸色一下子黯了。
纪愉有些不忍,顿了一瞬,缓了语气,“我已经说过了,你舅父跟着宸王谋反,不是你的错,我哥哥的事……我也不会迁怒到你头上,你不必这个样子,往后也不用再过来看我了。”
“纪姑娘……”段殊眉头皱得更深,“我只是想看看你,并没有非分之想。”她已经明确地拒绝过他一次,之后又经过剑南一事,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他的确不敢再肖想。
她不愿意,他对她便是连一分的勉强也不舍得。
郡王府遭了如此变故,他实在是担心她,才会时常过来看看,即使大多数时候她并不愿意见他。
纪愉对段殊总是有一分心软。她不愿看他此刻的表情,提裙上了马车。
新帝登基后,惜妃与太上皇一道住进了东内。如今清思殿已经是空的,九皇子单独住在云华殿。
纪愉进宫后,没有再去内廷,而是以郡主身份直接求见皇上。
然而,皇上并没有见她,仅是叫内侍传给她一封信笺。
纪愉一上马车,就将信笺拆了。
她只看了一眼,眸眶就红了。
信上是纪宣的字。她不会认错。
纪宣的信不长,她想问的,她想知道的,他并没有说清楚,只是告诉她他很好,叫她不要担心,安心地等他回来。末了,还用十分郑重地承诺不会让她等很久。
虽然只是短短的半页字,但纪愉的心却安了一大半。
他真的还活着。这就让她很高兴了。
余下的日子,她都在听话地等待。
年底的日子似乎过得极快,又似乎过得极慢。
端月来时,天气仍旧十分寒冷,过了月半,下了一场大雪。
纪愉这几日患了风寒,都在榻上窝着,精神十分不好,人又清减了许多。最折磨的是,夜里总睡不好,有时噩梦连连,有时突然惊醒,怎么也睡不深。
纪宣进来时,正是她又一次被梦魇住的时候。
她紧闭着眼睛,额上全是虚汗,小脸痛苦地皱着,口中带着哭音,唤的却是“哥哥”。
柔糯的软嗓焦急无助,仿佛怕到了极处,被窝里的双手紧紧揪着褥子,身子微微颤抖。
“哥哥,回来……”她呼吸急促,眼角湿了。
站在床榻边的男人觑着她,眼眸发红,心里软糊得不成样子。
他在榻边坐下,倾身将她抱起,“我回来了,杳杳,我回来了……”
怀里的姑娘仍然没有从梦魇中脱身,他一亲近,她挣扎得更厉害,眼角已经在滚泪,却还是睁不开眼。
“杳杳,是我……是我……”他心疼地抱紧她,低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唤,“杳杳,别怕。”
纪愉迷迷糊糊中听见熟悉的呼唤,正是她梦中远去的那人的声音。
她心中激荡,迷蒙之中掀开眼,屋内灯光柔亮,面前那个人的脸渐渐清晰。
“杳杳?”纪宣唤她。
纪愉却无甚反应,愣愣地睁着桃花眼儿,目光一瞬不瞬地凝在他脸上。
“不认得我了?”纪宣觑着她,目光极柔。
纪愉眨了眨眼睛,突然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因为太使劲儿了,娇嫩的唇瓣当即就破了皮,红红的血丝儿涌出来。
纪宣瞳眸一紧,“杳杳!”长指急急地摸过去,将那刺目的殷红从她唇上抹去。
纪愉眉心蹙起,泪珠子断了线般地往下落,砸到纪宣的手背上,一直烫到他的心里。
“别哭,别哭……”他突然笨拙起来,慌忙用粗砺的手掌去抹她脸颊上湿漉漉的泪。
他掌心的茧比原来厚了许多,修长的手指也比从前粗糙,刮疼了纪愉的脸颊,但她却一声不吭,默默地盯着他,脸上不太舒服的感觉让她更加安心。
眼前这个人不是假的。
他就在她面前,将她抱在怀里,替她抹泪。
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回来了。
她看着他,连眼睛都不眨。
面前的男人黑了,瘦了,轮廓越发冷峻,右边眉骨处还有一道明显的疤,从眉峰延至眼尾,看着有些刺目。
半年没见,他好像变了一个人。
纪愉探手去碰他的脸庞,葱指挪到那道伤疤上,顿了一会儿,轻轻抚着,眼泪却掉得更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