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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不辞而别

这王棠这段时间可谓是春风得意,在多方努力下,王棠竟然成功转行,补了一个警察局侦缉队长的空缺,成为日本驻沪特务机关的忠实走狗。

由于他的聪明狠辣,仅仅不长时间,就有抓获了几名****地下党员,这令他的上司对他大加赞赏。

但上司的夸奖并不能让他缓解精神上的痛苦。

因为,王棠已经陷入了单相思之中,他思念的对象当然是梅如雪。

这也恰如人们所常说的那样: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自从那次见面被拒绝后,王棠越发觉得自己已经爱上梅如雪了。在回去耐心等候了几天之后,仍不见梅夫人有明确的答复,王棠便有些着急起来。

由于日军已经占领了中国的大半领土,在华拉的战线太长,兵力日见捉襟见肘,不得不用汉奸来补充力量上的不足。这侦缉队说来算是日本人的帮手,隶属于日军特务机关。作为上海这样的沦陷区,作为侦缉队长的他可以随便给一个人扣上一顶帽子,抓起来杀头。所以,这个位子别看是官位不大,却是炙手可热的一个职位,自然成了许多人巴结的对象。再加上,王棠出身于官场,这让他的位子更加不比寻常。

作为年轻且独身一人的侦缉队长,必然会有许多人为其私事跑前跑后,当然也包括私人问题了。

但是,王棠不为所动,在他看来,只有像梅如雪这样的美人儿才能够配得上他。

很快,王棠就从梅府的管家李兴的嘴里知道了梅夫人患病的事。

王棠出身于官场,阅人无数。能从李兴嘴里得到这样的消息,他自然明白,李兴能把这样比较私密的消息告诉他,肯定是有着他自己的目的的。

听到这一消息,王棠心里就是一忧:看来,我王棠没有此桃花运了。梅夫人有病,梅如雪肯定暂时不会考虑自己的感情问题了。

但是,反过来一想,他又是一喜,因人在忧愁时,最容易产生孤独感。而孤独时更容易产生感情。这样一想,他对自己又有了信心。

对于追求女孩子,王棠有一套自己的理论。用他的话来说,追求女孩子就像是腌咸菜,得泡,这样才有滋味。

抱着这样的想法,王棠开始了对梅如雪的追求。中间的牵线人自然是李兴。

但是,梅如雪早已经有了华醒民这个心上人,加上母亲的病让她心急如焚,这种时候提出这种要求,自然而然地受到了她的拒绝。

最初的时候,出于礼貌,她找出了各种理由来推托。在她看来,这是一种出于礼貌的做法。

而对于王棠来说,他认为,这是女孩子出于害羞。所以,他丝毫不肯放松,反而加紧了攻势。

正所谓,”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

一来二去,让梅如雪心底生厌了。

一天晚上,管家李兴又一次受王棠所托,送来了约她见面的便条。

这一次,梅如雪不再顾及什么礼貌了,她干脆生硬地告诉了管家李兴:“请您跟他说吧,我已经有了心上人,你就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对于梅如雪私订终身的事,管家李兴当然是知道的。他更知道,这也是梅夫人发病的起因。

此时,听到梅如雪这般直截了当的答复,李兴就是一惊。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思来想去,李兴突然有了一个主意,接着,李兴就有了一个完美的计划。

他就越发为自己能有这样一个聪明的脑袋而兴奋不已。

于是,李兴不再犹豫了,他操起电话,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很快,电话听筒里响起了一个中年男人低沉的声音……

此时,已经是夜深人静。

梅府的另一个房间里,还亮着灯。这是梅如雪的丫环兰儿的房间。

兰儿这一段时间失眠得很厉害。这是由于她长期处自责当中。

这种自责就像一根无形的绳索,让她透不过气来。

这几年来,兰儿已经从一个农村里不谙世事的小丫头,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同时,增长了不少的见识,但是,她的骨子里还带着农村人特有的质朴与善良。

眼见着梅夫人先是被女儿的婚事所扰,后来又因为那两道菜变得神不守舍,让这个原本和谐安静的家变得纷乱异常,再一想到这所有的一切都和自己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兰儿就觉得一阵阵愧疚。

原以为,她所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小姐,为了这个家庭的幸福,却没想到,恰恰是造成了这个家庭的不幸。

到这个家庭以来,她一直被这个家庭的人呵护着,虽然名义上是小姐的贴身丫环,却在衣食住行上从没有受过亏待,而且,她还在梅如雪的帮助下,学会了读书识字这些穷人家里的孩子们、尤其是女孩子们根本想都不敢的事。

特别是她向梅夫人坦白了小姐的秘密后,梅夫人虽然显出怒色,竟然没有训斥她,这让她更加感到不安。

在兰儿看来,如果梅夫人和老爷都因此而严厉斥责她或惩罚她一次,她的心里也许会好受些。可是,却偏偏没有。

所以,自夫人第一次发病以后,兰儿就是以一种赎罪的心情去努力做好每一件事的。虽然在外人看来,兰儿还是像从前那样充满欢乐,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内心里正受着痛苦的煎熬。这种痛苦让她食不甘味。

这天晚上,侍奉夫人睡下了以后,兰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躺上床上许久了,辗转反侧,兰儿仍是睡不着。

夜深人静之时,兰儿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拉亮了台灯,拿起了笔。

天上,细心的星星看到,兰儿一边写字,一边在抹着眼泪,似乎是很伤心,很痛苦……

第二天上午,上海市有名的”祥和茶馆”二楼雅座里坐着一个客人,背靠窗户,正以很优雅的姿态用碗盖拨着盖碗里的茶沫儿,茶馆里的跑堂的不知道,这个看似文雅实则心狠手辣的客人正是刚刚成为侦缉队长不长一段时间的王棠。

昨天晚上,他接到李兴的电话,约他到祥和茶馆一叙,说是有要事要谈,是事关他个人的大事,问他是什么事,他却又不肯说。所以,王棠就早早地赶来了。

王棠和李兴打交道已经有过一阵子了。最早当然要从梅啸天的60岁寿诞开始。

心思缜密的王棠想得很长远,他与人交往带着很强的目的性。只要是他认为将来可能用得着的,他就会想方设法与他相识。他与李兴的交往就是这样。所以,他才会在梅啸天生日那天,不单给梅啸天本人及梅夫人送礼,还给管家李兴送了一份礼,建立了往来关系。

事实证明,他当时的决策是正确的,李兴确实在许多方面给了他帮助。

听得楼梯脚步响,李兴上楼了。他穿得很讲究,与王棠的打扮类似,杭纺绸长衫,头戴礼帽,脚下是千层底、礼服呢面布鞋,雪白的线袜子。一眼望去,既像便衣队的,又像是一个商人。

王棠双手抱拳:“李兄,昨日相邀,不知有何见教?”

李兴抱拳还礼:“王队长,喜事来了,为兄今日特来贺喜!”

王棠一笑:“李兄笑话了。小弟已经备下上好的铁观音,以候李兄。小弟孤身一人,何来喜事,但不知喜从何来,愿闻其详”。

李兴话里有话:“喜与不喜,全在王队长掌握之中。”

王棠打着哈哈:“李兄就别绕弯子了,有话就请直说无妨,小弟愿洗耳恭听”。

李兴大笑:“王队长果然快言快语!”

接下来,李兴就把梅如雪断然拒绝他的事情一五一十详细叙说一遍。

听罢,王棠一脸阴郁:“李兄此行,莫不是想取笑小弟吧,这怎么能说是喜事呢?”

李兴却说:“我倒有一计,管保让王队长你美人在怀。只不过此事需要你我共同配合才能完成。万望王队长可不要吃着碗里又看着锅里的呀。”

王棠一笑:“吃着碗里又看着锅里的怎讲?”

李兴说:“事成之后,梅家小姐归王队长。梅花帮归我,供王队长驱使,万死不辞。不知王队长意下如何?”

王棠一笑:“区区一个梅花帮我还没放在眼里,再说,我是公门中人,如何能吃私家饭。李兄多虑了。不知李兄如何计划?我王棠愿意洗耳一听。”

当下,李兴说:“那就好”接着,就把想好的计谋说了一遍。

听罢,王棠大笑:“我果然没有看走眼,李兄当真是干大事的人,竟有如此手段。只不过,事关机密,万望慎之又慎,切不可操这过急,事先走漏了风声。”

接着,王棠又问:“李兄如此帮我,不会仅是出于兄弟情谊这么简单吧?”

李兴一笑:“王队长果然是明察秋毫。你我各取所需而已。等王队长洞房花烛之后,可别忘了我这个大媒人哟”。

王棠也是一乐:“等李兄大事已定之时,小弟一定会去讨一杯水酒喝。”

李兴笑道:“李氏帮派以后还要仰仗王队长多多帮衬呢!”

“哈哈哈,两个人一齐大笑起来,直笑得茶馆里其他人感到一阵阵不寒而栗……

这段日子以来,兰儿常常神不守舍,有时就会长时间的愣神儿。有时,说一句话,她常常听不清楚,要反复讲几次才能知道与她说的是什么。

都说女孩子心细如发,这话的确有些道理。虽然梅如雪每天为照顾母亲而变得疲惫不堪,但是她仍然感觉到了兰儿情绪上的变化。

“是身体不适。还是过于劳累,或者是有了自己的心事?”梅如雪曾几次问她,可是兰儿却坚决否认。

梅如雪没有想到,兰儿的心事与她的猜测相去甚远,她更没有想到,兰儿会在深深的自责当中不辞而别。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话当真是一点都不假。

自从梅啸天依照算破天留下的锦盒之法行事之后,梅夫人虽然再没有像从前那样神志不清,但身体状况却只能用每况愈下来概括。

这一段时间,梅夫人的身体状况是越来越不妙了,她的睡眠状况也越加不如人意,她常常躺上床上,一夜难眠。不但如此,她吃什么都没有胃胃口,她的饭量越来越少,后来干脆只能依靠米粥一类的流质食物充饥。

睡眠不足,加上营养跟不上,梅夫人的体重也越来越轻,整个人真是形销骨立,与以往那个神采丰逸的美妇简直是判若两人。

看到这一切,梅如雪父女及兰儿都急在心里,却也无可奈何。

特别是梅如雪和兰儿,因为她们是照顾梅夫人最多的。这期间,保济堂的莫先生来看过几次,每次都会开下几服中药,但都是刚刚服下的前几天略微见些效果。再过几天,又恢复如初。如同没有吃过一般。

几次下来,莫先先对自己一贯引以为自豪的医术也产生了怀疑,不肯再开什么方子了。

找洋医生来看,却也看不出什么来。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兰儿的不告而别来得极其突然却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这一天从早到晚,梅如雪都没见到兰儿的身影,这让她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等回到自己的房间,仍然不见兰儿的影子,这让她心里面有了不祥的预感,是不是兰儿出什么意外了?但仔细一想,应该不会。再往自己的床上看去,她发现,床上原本叠得好好的被子似乎被移动了位置。

她急步奔过去,掀开一看,一个信封映入眼中,上面写着“小姐收”三个字。

这三个字正是她早已经熟悉的兰儿那虽不潇洒却透出一股清秀之气的字。梅如雪心里顿时潮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拆开信封一看,正是兰儿的亲笔信。

这信写得断断续续,字体大小不一,间距不同,纸上还有数处已经起了褶皱。

很显然,这封信是分了数次才写完成的,而那褶皱之处,无疑是洒下的斑斑泪痕。

兰儿的信是这样写的。

小姐: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你,走向了另一个地方。到底哪里是我的归宿,我也不知道。

希望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不要埋怨我不辞而别,不要说我忘恩负义,我选择这样的离开方式实在是迫不得已。

小姐,你不知道,很长很长时间了,我的心里一直在受着痛苦的煎熬。

我离开你,离开这个家,既不是因为照顾夫人身体太过劳累,却是因为小姐、老爷、夫人对我实在太好了,这一点,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小姐,你知道吗,其实,爱得太深了也是一种伤害。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对不起老爷和夫人;我觉就像有一根绳索,把我绑得透不气来。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会想起来我从农村出来后,来到小姐身边,和小姐你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来到小姐家,我真是掉到福窝儿里了。我吃得饱,穿得暖,还学会了读书写字。要不是你们,我这几年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

说句心里话,这些年来,我们虽然是主仆关系,可是小姐对待我却比亲姐妹还要亲。我总觉得,就算是把我的生命交给你们都不足以报答你们全家给我的恩德。所以,我就想竭尽全力的报答你们。

原以为,我所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小姐,为了给这个家庭带来幸福,却没想到,我做的事情却都是南辕北辙。

小姐,还记得民哥到我们家的那天晚上的事吗?我可是一直记得清清楚楚的。

我是个农村女孩儿,能够认识小姐和民哥是三生有幸。我也始终觉得,让小姐幸福快乐也是我的幸福和快乐。别看我的年龄小,可我也知道,那几个人都不如民哥,他们都不是足以托付终身的人。所以,我才会尽可能地为你们能走在一起创造机会。

小姐,你和民哥的事被夫人知道后,我已经看出来了,夫人很生气。本来我已经做好承受夫人和老爷给我的惩罚的准备了,那样,我的心里也许会好受些。

但是,我却偏偏没等到。

夫人第一次发病以后,兰儿我就想要用服侍好夫人来赎自己的罪,可是夫人的病却始终没有完全好转的迹象,小姐,我真的觉得自己真的要崩溃了。

小姐,是这样吧?想想现在,我们这个原本和谐安静的家变得纷乱异常,哪一件不是和我关系,兰儿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所以,我才下定决心,离开你,离开老爷和夫人。

小姐,兰儿走了。在白天,我会为你祝福;在黑夜里,我也会为你祈祷的。

兰儿顿首!

读到这,梅如雪已经是泪水涟涟,也禁不住说:“兰儿,你怎么这么傻呀,这一切和你有什么关系?这都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呀。”

这时,她才感到,她的生命里早已经印下了这个女孩儿深深的印迹了。

就在梅如雪黯然神伤的时候,项发突然跑来:“小姐,老爷和夫人要你去一下”。

听得这话,梅如雪顾不上擦一把眼泪,就来到母亲房中。

只见父亲梅啸天坐在母亲床头,显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与以往不同的是,母亲的精神很好,眼中闪着别样的神采,与平日里的萎迷不振大不相同。而父亲的神色却有些凝重,仿佛要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

梅夫人一眼就看见发梅如雪那红肿的眼睛,便问:“雪儿,你哭了吗?”梅如雪急忙掩饰:“没有没有,刚才眼睛迷了一下”。梅夫人又问:“怎么一天了都没见到兰儿?她是不是走了?”梅如雪说:“没有,她睡着了。梅夫人说:你别哄我了,我都知道了,她昨晚托梦给我了。她今早走的”。

接着,她又说:“走了好,走了好,一了百了。雪儿,你再最后喂我一次好不好?”

梅如雪说:“母亲,只要你愿意,我就天天喂你。”说着,她接过下人递过来的一碗莲子粥,一口一口喂给母亲。

吃罢饭,梅夫人说:“记住,不要再来打搅我,我累了,我该歇歇了。”

接着,就躺下了。

等了许久,梅夫人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梅如雪父女这才感到情况不对,定神一看,梅夫人竟然一动不动了。再一探鼻息,声息皆无。

梅如雪顿时痛哭失声,梅啸天却出人意料地十分镇静,他说:“雪儿,别伤心了。是你没听懂母亲的话,她不是已经告诉过你再最后喂她一次吗?”

在众人的操持下,梅夫人已经入土为安。

根据梅啸天的吩咐,整个仪式十分简短。用梅啸天的话说就是夫人生前喜静不喜热闹,走后也别打扰她,让她安安静静地歇歇吧。梅如雪早已经哭不出声,她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这个时候,梅啸天感到,夫人的离去带来的不仅是房间里空间的增大,还有从未有过的静宁。

夫人去世后,梅啸天的床就搬到了书房,但是,他还是常常习惯于回到卧室。

可是,在他走进卧室以前,他的耳朵里还响着夫人和他的低语声,还有夫人每日里祷告的声音;但当他走进卧室里时,才会想起,原来摆放床的位置,见空无一物,他这才想起,曾经承载了他们太多恩爱的床和玉衾锦被与夫人一起化作了轻飘飘的灰烟,到了遥远的天国。

与此同时,梅啸天几天来还在思考着这样一个问题:算破天留下的那尊碧玉宝塔到底存在着怎么样的魔力。夫人的离世是因为自己对此塔使用不当,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这尊宝塔以今后的日子里还能发生怎么样的作用。这些都令他百思难解。这让他越发想要探听个究竟。

在夫人离去前的一段时间,他们夫妻两人已经做了长久的交流,他对夫人的离去其实早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夫人已经去世几天了,可是,在女儿临来前,夫人对他说的话他至今还记忆犹新。夫人说;“啸天,我就要走了。我想跟你说句话,你一定得记得。雪儿是咱唯一的女儿,她的婚事你就别再操心了。她的脾气你也知道,你就随她去吧。你能答应我吗?”

“好,我答应你!”

梅啸天重重地点点头。

梅啸天对于夫人的离世其实早就有了预感。

有着丰富的人生阅历的梅啸天知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亡,其言也善”这个古训,他更知道,夫人病情的突然好转其实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也就是一个病入膏盲的病人拼尽全身的最后一点力气,想要把她对人世间的最后一丝依恋和最后的嘱托表达出来,表达完这一切后,人身上所有的精力就会消耗殆尽,走向生命的尽头。

因此,梅啸天才会在夫人离去后表现出超乎寻常的镇定。

这一天,夜深人静,只有依稀的月光和星光。

梅啸天携着一支手电,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夫人的房间,偷偷地取出那座宝塔。

接着,他又把地板按照原样封好,让人看不出有人曾在这里取出过什么。

回到自夫人去世后,他一直居住的书房,揭开原来包裹宝塔的黄绫,梅啸天借着依稀的月光仔细观察。这时,他才发现,原来压在塔下的梅夫人的发灰竟然不翼而飞,那两块刻着白鹅和鲤鱼的青石也化作了碎末。

再看那黄绫布,却完好无损。显然,这宝塔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没有第二个人动过。

是什么魔力让这两块青石变了模样?梅啸天百思不解。

突然,梅啸天感到,这碧玉宝塔的塔侧身上映出了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的眼神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说不清是在哪里见过。这里面透着贪婪、透着恶毒。

梅啸天擦了擦眼睛,凝神仔细去看。可那眼睛竟然又不见了。

这一天晚饭后,女儿来请安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梅啸天像往常一样躺在书房的床上准备安睡。正在半梦半醒的时候,却听到门轻轻一响,两个人影已是到了床前。

梅啸天一惊,睁眼一看,微弱的灯光下,却是两个身材膘悍、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他们头戴黑色礼帽,身穿黑色长衫,脚穿厚底布鞋,腰间鼓鼓的,一望而知那是武器。

本能的,梅啸天大喊:“快来人!”可是,这些天来一直守在门外的项发和项财两人却毫无声息。

这可是他自20岁起步入江湖以来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梅啸天心里一沉,他似乎已经明白了些什么。

因为,来人能够如入无人之境般地进入到他的府里,又能够如此准确地找到他居住的书房,只能说明这样一点,那就是有人把自己的一切情况提供给了这两个人,也就是说,他在梅府里的至高无上的地位已经不复存在了。

是谁能够做到这一点?自己的女儿梅如雪肯定不会这样做,那么,就只有一个人能做到这一点,那就是管家李兴。

他要干什么?梅啸天顿觉一股凉气直入心底。

“梅老爷子,别喊了,现在外面没人了。现在跟我们走吧,有人请你去走一趟”。其中一个人发话了,那声音里面透着冷酷和无情。

“是谁找我?找我有什么事?”

“无可奉告,到了你就知道了”。另一个人也发话了,那声音同样平静而冷酷。

此时,梅啸天明白,这两个人的身手绝非年老体弱的他能比,对他来说,反抗既是不聪明的,也是不现实的,他目前要做的只能是听候安排,以静观其变了。

一个人熟练地掏出蒙脸的黑布,微然一笑:“梅老爷子,得罪了。”梅啸天只得转过身去,听凭他们在眼前蒙上黑布,在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挟持下走出了书房大门,又走出了府门。一路上竟然没有遇到一个人。

接着,他又被这两个人送上了一辆小轿车。那动作既不粗暴,但也不温柔。

汽车左转右绕了一番之后,停了下来。又是一番左转右绕之后,当梅啸天眼前的黑布被摘下来时,才发现,自己被送进了一间大大的客室。这客室里面空无一人,室内陈设豪华却也不失典雅。屋里面,摆着一张宽大的双人床。床上,是舒适的席梦思床垫,再上面是流光溢彩的床罩,让人很容易想到在这床上是不是曾经发生许许多多人生中美丽的故事。再看其他地方,那真是吃喝穿用,应有尽有。

往外看去,宽大的玻璃窗外是欧式铁艺装饰。作为客房,这铁艺对于住在房间里的客人来说,既美观,又起到安全防盗的作用;作为囚室,绝对可以防止里面的人从屋子里面逃逸出去。

梅啸天在屋子里面呆了整整一夜,没有人来跟他说为什么要送他到这里,又到底是谁要见他?

思来想去,梅啸天始终没有想明白。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一个谜,一个难解的谜。

谜底是在第二天一大早揭开的,但是这谜底真的让梅啸天感到出人意料。

一大早,一个仆人模样的人就端着一大盘早点进来了,请梅啸天吃饭。并说,一会儿就有人要见他。

这盘早点种类繁多,精美异常。一望而知价格不菲。就算是梅啸天这样见过世面的人也不觉一惊。

用罢早餐,把梅啸天请来的那两个黑衣人又出现了,他们把梅啸天领到一间办公室门前,请他进去,就离开了。

梅啸天进门一看,硕大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张摆着四部电话宽大的办公桌和一把硕大的皮转椅,显示着这个房间主人的身份。

很快,梅啸天就发现了这间办公室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安装着许多盏灯。头上是吸顶灯,墙壁上是墙壁灯,桌上是台灯,而且,这灯不是一盏两盏,都是由一盏盏小灯一起,构成了各式图形。在这些灯齐亮的时候,这间屋子里面想必是会漂亮异常,让人联想到那满天的星斗。

过了好半天,就在梅啸天迟疑之间,一个身影从套间内出现了。他身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服,扎着一个黑色的蝴蝶结,戴着一副水晶石的眼镜,头发丝毫不乱。

再往脸上看,这张脸肤色白晰又带着红润之色,一望而知这个人不但平日里营养丰富而且很会保养。

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梅啸天就觉得此人面熟,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是在哪里见过面。

倒是那个人首先开口了:“梅老爷子,快快请坐。多日不见,别来无恙?还记得故人吗?”

梅啸天落坐后说:“恕我老眼昏花,不知您是?”

那人笑道:“梅老爷子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还曾经给您祝过寿呢!”

这时,梅啸天才想起来:噢,原来是王棠兄弟。此等气派,让老朽都不敢相认了。不知您在何处高就?

王棠说;“蒙上峰栽培,现暂居侦缉队长一职,有幸为大日本皇军特务机关效力。”

梅啸天双手抱拳:“哎呀,此等喜事,老朽可要讨一杯喜酒喝了。以后梅家可要多多仰仗王队长了。

梅啸天又问:“不知王队长把老朽找来所为何事?”

王棠一笑:“梅老爷子千万不要如此相称。你我翁婿之间,如此称呼,让王某如何担待得起呀?”

梅啸天大惊:“王队长,你我本是兄弟,何来翁婿之说?不知为何如此说法?”

王棠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贵府千金如雪今年已经20有3,正当青春妙龄。而我,今年刚及而立,正是珠联璧合之年。梅老爷子寿辰那日,我王棠得见小姐一面,顿惊如天人。几年来,一直日思夜想,欲与小姐结为秦晋之好。想我王棠不是高攀不起吧?这次请老先生来,就是想要玉成此事。现在老夫人已经仙去,仅您一位老人, 正所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然只能请您来了。如蒙恩准,你我岂不是翁婿关系吗?”

梅啸天推托道:“蒙王队长抬爱,小女如雪实是三生有幸。只是,拙妻新丧,尸骨未寒,就谈婚论嫁,我怕夫人九泉之下难以瞑目呀!”

王棠步步紧逼;“老先生难道没听说过不孝有先,无后为大吗?如我与如雪早早成婚生子,不是对老夫人最好的安慰吗?”

梅啸天说:“王队长此说差矣,实是夫人新丧,难以从命。”

王棠又问:“此说是不肯认我这个女婿了?难道是王某容貌丑陋,配不上如雪小姐?或是小姐已经心有所属?”

梅啸天连说:“绝无此事,绝无此事,如雪尚小,还没及考虑个人婚事,此事千真万确。”

王棠长叹一声,接着语调一变,话音一转:“绝无此事?那么,请问梅老先生,曾在如雪内室养伤的是什么人?

据我所知,此人属于危险人物,我怀疑他是共党分子。如果是这样,可别怪我不念故情。我可要好好调查一下。”

梅啸天一愣:“竟有此事?我怎么不知道?”

王棠一笑,拍了一下手,却见从门外边一拐一拐地走进来一个瘦削的人影。

只见这个人鼻青脸肿,嘴角上还带着一串串的血印儿。

很显然,在此之前,他着实受过一场非人的折磨。

好半天,梅啸天才认出,这个人竟然是保济堂的莫先生。

莫先生是王棠和梅府管家李兴实现他们罪恶计划的一个突破口。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话真是一点不假。

那天,华醒民负伤并获救后,受命为他治伤的莫先生曾经指天发誓地说,“今天这事儿就烂在我肚里头了,再没人知道”。他也确实想要保守这个秘密。

长期以来,他也一直在保守这个秘密。

可是,由于兰儿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梅夫人,而梅夫人把这件事告诉了梅啸天,梅啸天又在气愤难耐之时把这件事告诉了管家李兴之后,这件事情就变得复杂多了。

“一个人最可怕的敌人就是他身边的人”这话如果用在梅啸天身上当真是恰如其分的。

说李兴是梅啸天的身边人,的确一点都不为过。

这李兴自梅啸天创立梅花帮起,就来到他身边算起,跟随梅啸天已经20余年,为梅花帮的成立和壮大立下了汗马功劳。

随着手中权力的逐渐加大,李兴感到了权力的魔力。但是,他深知,梅啸天机警过人,明察秋毫,他只能把自己取而代之的想法深深藏在心里。

近期以来,由于梅啸天家中祸事连连,梅啸天把帮中大部分事务交给他代管,更加增长了他取而代之的野心。

在李兴的精心运作下,他逐步把帮中几个关键堂口和梅府内安插上了自己的心腹,这样,实际上,他逐渐掌握了帮中大部分实权。

此时,梅啸天也就成了一个摆设,对此,他竟然毫无察觉。

说实话,李兴曾经不只一次地想到过要利用一次车祸或者利用仇家甚至于派人打黑枪等方法置梅啸天于死地,但最终没有把想法变成行动。

一来,梅啸天与其共事多年,这样做多少有些不忍;二来,梅啸天几乎每天都与他在一起,如果梅啸天出事,而自己却无损伤,很容易引起怀疑。

思来想去,李兴认为,要实现取梅啸天而代之阶段最终目的,把整个帮派变成自己的势力,仅凭自己当前却又实在是难以实现,必须还要借助于外力,才可能把梅啸天除去,却又留不下把柄。

因为李兴深知,梅啸天纵横江湖数十年,在帮中地位根深蒂固,如果他的计划不够周密,即便把梅啸天成功除去,也会使自己成为众矢之的,那样就等于是前功尽弃。

恰在此时,一直对梅如雪心存绮念的王棠出现了。

王棠想要以梅如雪曾保护过共产党嫌疑分子为要挟,逼梅家父女就范;而李兴则要趁此机会彻底整垮梅花帮,取梅啸天而代之。

当下,两个人一拍即合。

这两个人一拍即合之后,莫先生就成了第一个倒霉的人。以致于在事隔多年之后,莫先生还对这件事记忆犹新,那可怕的一切简直就是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

头一天晚上,莫先生用罢了晚饭,正悠闲地坐在椅子上抽着自己的水烟袋。柜台里,一个伙计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结算着一天的收入。忽然,一个大户人家下人模样的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说是自己家的老爷病了,起不来床,请莫先生前来诊治诊治。

这样的情形,在莫先生几十年的行医生涯里早不知道遇到多少次了,所以没及多想,他就收拾好了应带之物,跟随随那个人出了门。

那个人很客气,说:“天太晚了,没来得及雇车,只能委屈一下了。”莫先生连说:“不用客气!”他正想着是否要收一下加急诊费的事情呢!

那个人带着莫先生三转两绕,就在他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时候,突然,前面带路的人猛地转过身来,一笑说:“莫先生,得罪了”。

话音刚落,从黑暗处跃起两个人来,在莫先生张嘴要喊的一刹那,一块破布塞进了他的嘴巴,一只麻袋从头上直落下来,把莫先生从头到脚罩了起来,又用一根麻绳捆紧了袋口。

随着,拼命挣扎的莫先生感到,他就被塞进了一辆汽车。

颠簸了半天,两个人把装莫先生的麻袋抬了下来,又走了一会儿,他们把他往地下一扔,就像扔一头待宰杀的年猪。

这一下,把个骨瘦如柴的莫先生摔得骨酸筋软,可是却叫不出声来,他只能在麻袋里痛苦地滚来滚去。

随后,又有几个人上来,不由分说,对着麻袋里的他一阵拳打脚踢。

还是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喝止了这一切,莫先生终于被放了出来。

经过这一阵子的折腾,莫先生从麻袋里钻出身来,早已经是头晕眼花了。

好半天,莫先生才清醒过来,他睁开了红肿的眼睛,看到了骇人的一切。

这是一间足有百十平方米的大屋子。正对着他的,是一张大大的桌子,后面端坐着一位身着白衣的中年人,正看着自己似笑非笑,让人不寒而栗。六个光着膀子的大汉分作两列,怒目而视,叉手直立。不远处,摆着两盆红红的炭火,里面放着几把烙铁。

那一刻,莫先生感觉自己就像进了阎罗殿。

“知道为什么请你来吗?”那个中年人发话了,莫先生感到,那简单的一句话就像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的。而那个人的眼里射出两道寒光,仿佛一下子就刺到了他的心里头。

莫先生再也站不住了,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小的实在不知,实在不知。”

看着扑倒在地的莫先生,那个中年人从鼻子轻轻地哼了一声:“好吧,你不知道,我就替你说了吧,你曾经在梅家小姐的内室里替一个人治过伤,这件事你一定还记得吧?”

听到这话,莫先生就是一愣,还没等他回应,那个中年人一挥手,几个大汉上来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可怜的莫先生在地上痛苦的滚来滚去,不住地哀告:“我知道,有这回事,有这回事。”

中年人一挥手,如急风暴雨般的拳脚停了下来。

中年人满意地一笑:“这还差不多。好了,不用我教你了吧?那就请莫先生把前后经过详细地告诉我吧?”

那声音里面透着恳切,仿佛是一个耐心的老师在教导着不听话的学生。

莫先生张了张嘴,可是,他的喉咙里面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那中年人又是一笑:“看来,莫先生渴了,需要一壶上好的香茶润润嗓子。“他转过头,对那几个大汉笑道:“你们不是都准备好茶水了吗,还等什么?”

立刻,一个大汉走了上来。另外几个人踩住了他的手脚。那个人带着一脸坏笑,走到莫先生头顶的位置,解开了裤带。

一股黄亮亮的尿水自上而下,向莫先生的嘴泻下来。莫先生拼命扭动头颅,仍无济于事,尿水还是有一部分落进他的嘴里。此时,他明白,保守秘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要是不说的话,对方不一定会再拿出什么样式非人的手段来折磨他。

当下,莫先生三下五除二,把他如何被请到梅如雪的卧室里治伤,那个病人大概长得什么模样,当时是个什么症状,如何为他诊治的等等详说了一遍。

此时此刻,莫先生早就把“这事您放就烂在我肚里头了,再没人知道”的誓言忘得一干二净了。

“很好,很好。”中年人不断点头:“莫先生果真是个聪明人,连这么久远的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

中年人话锋一转:“那么,莫先生,当着任何人,你都敢把这件事情再说一遍,我说的没错吧?”

“那是,那是!”

莫先生连连点头。

“很好,很好!莫先生果然没有令我失望,否则,那个人就是你的下场!”

说罢,中年人用手一指,莫先生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才发现,那块墙壁上,竟然挂着呈大字型的一个人,一个半低着头,不知是死是活的人。

看到这可怕的一幕,莫先生只觉得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很显然,那个人是被用长铁钉活活地钉到墙壁上去的。

这个身穿白色衬衣的中年人当然是王棠。

看到莫先生,梅啸天一愣,“莫先生,是你?”这一声问话打断了莫先生的痛苦回忆。

四目相对。莫先生也是一楞:“老爷,是您?”

王棠一笑:“梅老先生,怎么,你认识他?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们不认识呢!那么事情就好办多了。莫先生,现在就麻烦你把曾对我说的话再向梅老先生说一遍吧?记住,可不要丢了一句话哟!否则,哼哼,后果你也知道。”

当下,如同竹筒里倒豆子一般,莫先生又把当时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王棠边听边点头,仿佛怕漏掉了一个字一般。

听罢,王棠一笑:“很好,很好,莫先生,你的记忆力不差,看来,你还没有到了老糊涂的地步。好了,你的任务完成了,你可以走了。”说罢,王棠一挥手,有两个黑衣人应声走了过来,拖起莫先生就向外拖去。

莫先生一下子跪在地上:“饶命,饶命呀!”

王棠一笑:“莫先生,你可真会开玩笑,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怎么会要你的命呢!以后我要是有个头痛脑热的,我还要仰仗先生诊治呢!”

说着,王棠拿出10块大洋摔给他;“这就是预付的诊费,快去吧!”

莫先生大喜过望,忙不迭地拾起钱,撒腿就跑,那腿脚竟然一下子不拐了,就像一条先犯了错误被主人责罚,却又意外获得了一块骨头的奖赏,夹了尾巴快速逃跑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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