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要在悔恨过后，才深深地感受到那种不舍，我并不是立意要错过，可是我一直都在这样做，错过那花满枝桠的昨日，又要错过今朝，最后的最后只好道一句相见不如怀念。
那一年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多得足以淹没每一个小小的不足挂齿的伤心事。电视里那个叫许三多的乡下孩子还在喊着不抛弃不放弃，被粉丝亲切地成为米帅的那个高鼻梁、蓝眼睛帅哥还在计划着他的越狱行动。宿舍门口对面那个打印部生意异常火爆，打印论文的、复印考试重点的学生在里面进进出出。图书馆自习室里总是有人在门口抱着书排着队，等待一个空位子。学校附近的餐馆里，订散伙饭的、吃散伙饭的人一波又一波。这才是真切存在着的生活，无聊而繁琐。
天还没有塌下来，也不会塌下来。但是，中国的版图上，西南角那个地方却地震了，波及了南方多个县、市。消息传播的速度比美国在日本投下的那颗原子弹爆炸的速度还要快。那时候的秦芮还在图书馆的自习室里一遍又一遍演算着一道难解的建筑力学题目，算得头都大了，高中学物理时就吃力，勉强弄得懂重力、摩擦力这些显而易见想象得到的东西，现在好了，材料力学、结构力学里数不清的力和复杂的组合形式就那么轻易地把秦芮的思维打了几个死结。秦芮心烦，为什么总有这么多后悔的事情，后悔学理科，后悔学建筑，后悔上这所大学，后悔认识了他，以前觉得自己挺能耐的啊，想做的事情没有做不到的，一旦这个世界不按照自己预想的发展的时候，就恨不得删掉过去，重新来过，当然，前提是如果可以的话。
秦芮将手上的笔重重地摔到了桌子上，那支笔在书本上跳跃了一下，又在桌子上滚了起来，最后掉到地上，啪地，笔头和笔身就摔成了两段，对面桌子上的同学不明所以地朝她看了一下，秦芮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么大的动静影响到了别人。接着，图书馆里骚动起来，秦芮心想不就扔了个笔嘛，至于全体都敌视自己吗。但好像又与自己无关，好多人拿手机出去打电话的，交头接耳的，乱糟糟的人群令秦芮更心烦，莫名的烦躁一下一下不停地扣着心门，像要把心撞出一道裂缝来。
秦芮的手机震动了几下。拿起一看，有好几条未读短信，妈妈的，陆里昂的、石婧的、陌生号码的。内容基本一样，告诉她，地震了，秦芮的眼睛不争气地湿润了，还有很多人关心她，即便灾难距离她很遥远。等等，不对，秦芮用她那仅有的一点地理知识都能想到，地震的地方离N城很近。N城，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去的地方，此刻却令她无比牵挂，因为凌睿还在那里。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假如，假如，以前从来没想过假如有一天永远见不到他会怎样，因为心中笃定不会有这样的假如，因为知道在看不到的地方还会有彼此的思念，因为知道他一定会在千里之外的某个角落过得很幸福。
假如变成了现实，就这样逼近，让人手足无措。秦芮湿润的眼睛里豆大的泪珠不合时宜地滴落，晶莹剔透，落地，破碎，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迫着心脏一寸一寸往下坠，秦芮不得不蹲下来，别人看着这个蹲在地上无声哭泣的女孩，猜测着是什么让她哭的如此伤心？那些聚集在心中肆意疯长的妖冶绿草永远散发着毒液，是寂寞无助时的无声呐喊，还是恐惧绝望时的无力挣扎。
秦芮不停地拨打凌睿的号码，每次都传来礼貌而冷冰冰的女客服的声音。买不到N城的火车票，只能买临城的火车票，然后换乘汽车。这一趟旅程是如此的漫长，没有计划的旅程，走一段路程算一段路程，在拥挤不堪的火车站等一趟车，匆匆地上了火车，饿了吃口面包喝口水，困了就靠在座椅靠背上眯一会儿眼睛，一路上噪杂的吵闹声、火车的轰鸣声不绝于耳，静下心来想想，秦芮也为自己突然的疯狂行为而暗自叹息。下了火车，秦芮浑身跟散了架似的，腰酸背痛。还好，N城的情况应该不算太糟糕，因为去往N城的汽车正常通行。
到达N城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之后的黄昏，地图上不到10厘米的距离，她却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在路上。当秦芮平稳地踏在S大的土地上时，一颗悬挂的心才稍稍平静下来。想象着凌睿见到自己时的模样，惊喜？感动？不可思议？该在什么情况下见面呢，是走过去热泪盈眶地抱着他痛哭，还是开心地笑呢。他现在在做什么呢？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呢？他要问自己为什么会过来呢，该怎么回答，实话实说，告诉他自己很担心他，担心得一秒钟都等不及要见到他吗？还是有其它说出来很合理的理由呢？
因为担心会发生余震，校方安排学生在住在学校的空地上搭起的临时救急用的帐篷，秦芮辗转问了几个学生才打听到凌睿的班级所在的地方。最后问的那个人刚好跟凌睿是一个系的，男生热心地将秦芮带到他们系学生集中的地方，指着前面的帐篷说：喏，凌睿就在那里，我还有事，先走了。秦芮连忙道谢。
顺着男生指的方向，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光影交错中却依然可以清晰分辨。多年前，在母校的操场上，月光下他们并肩行走的时候，秦芮见过这个侧影，在记忆的最深处轮廓分明。秦芮又犹豫了，这样走过去会不会太唐突了，手机拿在手中，没想过能打通的号码居然打通了，那个身影拿起了手机放在耳边，秦芮一时语塞，沉默几秒钟后，对方手机里传来一个甜美的女声：凌睿，我帮你多拿了一床被子，晚上天冷。原来，他不是一个人，他身边永远不缺人陪伴，那个人是谁，应该是他的女朋友林南吧，她曾听周敏洁提起过，自己怎么会忘记呢。
一句话都没说，秦芮把电话挂了。怎么办，已经打通了，凌睿肯定看到来电显示她的号码，自己又做了一件很蠢的事情，凌睿打过来怎么解释？果然，手机铃声响起来，秦芮硬着头皮接了：“凌睿，刚才不好意思哦，拨错号码了。”声音过于紧张而发抖。对方关切地问：“秦芮，你没事吧，你在哪里。”她回答：“我，我还有事，再见。”不等对方开口，秦芮就挂了电话，仓皇而逃。
没有预想中见面的情景，在惶恐不安中度过了十几个小时之后，没有因为见到他安然无恙后的喜极而泣，没有度过灾难之后幸运的开心的笑。她和他之间总有一个人的距离，一步之遥，咫尺间的天涯。她站在原地，突然没有了走过去的勇气。他们的距离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天涯，看着他和别人谈笑自若，她终究只能站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凝望着他，一个人怅然若失。她站在爱情的门外，始终不敢敲门，她不确定门里的到底是什么，是他已经拥有的幸福，还是守望自己的幸福。咫尺又天涯的爱，她始终不敢奢望着拥有。就在那一刻，她又一次胆怯地缩回了想要伸出去的手，又一次黯然地转身离开。
秦芮，你这是怎么了，你以为那些曾经围绕在你身边的人会永远以你为中心吗，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地以为，你怎么可以这么自作多情地以为，你自己给不了别人永恒的承诺，凭什么要求别人一直等在原地。你怎么可以这么笃定地认为他会一直等你，无论在你幸福的时候，还是在你悲伤的时候。你忘了他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啊，你给不了的，别人未必给不了。
秦芮漫无目的地走在N城，本来打算回去，却在街角看到了一个亮着灯光的红十字，这么晚了，小小的房间里还有志愿者报名参与地震救援工作，电视画面里直播着救援现场，救援人员争分夺秒从坍塌的废墟中寻找残存的生命。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秦芮心中强烈的责任感被唤醒，这时候更有意义的事情等待着她，心中的善良开出一朵花来，帮助更多的人岂不是更有意义。
也许是那一脸的失魂落魄引起了工作人员的猜测，那人问：你家在受灾的地方吗？秦芮摇摇头，那人又看了看她的学生证，说：同学，你确定你这样的状态能当志愿者吗，再说了，你还是在校大学生，回去好好读书吧。她什么都做不到，此刻的她从来没有过的多余的感觉，她心心念念的人不需要她，就连陌生人也不需要她的帮助。
多年以后，N城留给秦芮的记忆只有当晚那悲凉的月色，以及在火车上对这个城市的匆匆一瞥。时光荏苒，那个站在光芒之中的翩翩少年已经成长为一个拥有宽阔背影、高大伟岸的男子。那些曾经熟悉的人在她生命中来了又去，如风一样，来过随后又离开。
如果所有的错重来一次，能否改变结局，终于落下休止符的那首歌，我听着每一个音符，流过的回忆，为什么在那么多年以后，还不能说再见。
耳机里是陶喆慵懒而沙哑的声音，反反复复循环播放。凌睿常常骑着单车，在陶喆的歌声里，穿过那条漫长的长满郁郁葱葱树木的林荫道路，穿过荷花繁盛、蛙鸣不断的池塘，穿过琴声袅袅，歌声悠扬的音乐学院，穿过繁花盛开的夏天和白雪皑皑的冬天，穿过草长莺飞的春天和落叶纷飞的秋天，穿过白驹过隙、逝者如斯夫的日子。
时光匆匆，青春打马而过。大学四年里，凌睿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陪伴他的只有音乐和思念。不知道别人的大学生活是怎么度过的，也从未刻意留意身旁的大学生做些什么，在别人谈恋爱、玩游戏的时间里，他把时间都用在学习专业知识上，仅有的一些社团活动就是学生会和篮球，专业课成绩在系里数一数二，正是如此，他的光芒无法掩盖，在人才济济的S大里也有他受人瞩目的优势，不仅在计算机系里小有名气，就连整个学校认识并崇拜他的人也不少。
凌睿，这个名字在同届女生宿舍里谈论的频率最高，大家非常好奇如此优秀的男生，身边却没有女生，和他接触过的女生曾说，凌睿这个人功课虽好，却没有一丝傲气，不难相处，待人彬彬有礼，对女生很有绅士风度，却从未对哪个女生过分殷勤，总是保持一定的距离，却不令人难堪，他很优雅地将所有暗恋仰慕的女生拒之门外。大家很想知道，能打动凌睿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女生。
凌睿接触的女生并不多，关系较好的女生更少，同班女生只有上课或班里聚会的时候才见面，并不十分熟络，学生会中林南、张雪两人因和他在同一个部门，接触和了解的还算多一点。其实，这只是凌睿自己的想法，别人未必就是这么想。凌睿觉得平时只是见面打打招呼、随便聊几句的并不算真正熟络的朋友，而别人却不这么认为，她们觉得凌睿待人诚恳、态度好，愿意做他的朋友，也把他当成自己的朋友，尽管凌睿也许并未放在心上。凌睿单方面觉得自己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好友，就像每次参加的聚会，那么多人在酒桌上推杯换盏、称兄道弟，可盛宴过后，留在身边的能有几个真正的朋友。比如，林南、张雪，比如，祁隽。
上了大四之后，凌睿辞去了学生会的职务，专心做毕业设计，常常奔波于图书馆与教室之间，生活过得紧张而充实，从早忙到晚，回到宿舍累得倒头就睡，想着这是在为以后的人生而努力，就不觉得辛苦，反而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有别样的精彩。本以为，大学生活会在这样的忙碌中画上句号，却发生了更为震惊的事情。
当听说地震的时候，凌睿在教室里确实感觉到了自己的座位有些晃动，他以为这是因为自己头晕产生的幻觉，直到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跑出去，他才意识到这下可能是真的发生地震了。学校广播里传来消息，省城的一个县发生7级以上地震，为防止余震带来的次生灾害，学校做出紧急部署，各学院集合全体学生，组织人员搭建临时帐篷，学生这几日最好不要去宿舍楼等高层建筑内，在学校空旷之地等待。
学生会义不容辞承担起每晚清点人数、轮流值班的工作，凌睿自从辞去会长职务之后，张雪就成了计算机学院的新会长。那天，刚好她值班，路过凌睿那里时，发现凌睿的被子有些薄，就自作主张帮凌睿去学院里领了一床被子给他拿来。这本是朋友之间的互相关心而已，却不想当时凌睿正在接电话，张雪的那一句“凌睿，我帮你多拿了一床被子，晚上天冷”却被电话那端的人听得一清二楚。于是，凌睿在接了几秒钟之后，那端电话就挂断了。
凌睿再打过去电话的时候，电话那头的秦芮却解释说，刚才不小心拨错了号码。他听见电话那端嘈杂的人群，揣测着不该无缘无故打错电话的，无奈对方不做解释就挂断了电话，他也没办法。等到放下电话，转过身的时候，发现张雪貌似尴尬地想要解释什么。凌睿微笑着说：一个朋友打错了电话。张雪犹犹豫豫地问：是不是一个女生，刚才我说话是不是太大声了，她可能误会了。要不要我解释一下。凌睿说，算了，没什么误会，也不需要解释。
张雪放下被子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大概了问了凌睿一些毕业论文方面的事情之后，就将话题转到了林南这里。她问凌睿：最近有林南学姐的消息吗？凌睿摇头，林南离开后，一直没有联系他，心里始终过不了那道坎，曾经是恋人，最后变成朋友，还需要虚伪的寒暄问候么。张雪是知道凌睿和林南恋情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而林南是两人共同的朋友，所以谈话之间自然离不开林南。
“我感觉林南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可能就不太喜欢我，我那时候只觉得是这位学姐太挑剔了、太高傲了，其实她看不上我是正常的，我的性格属于比较懦弱，没有主见那种的，学姐给我些难题反而能改改我这个性子，其实我觉得面冷的人一般心热，尤其是女生，在同学朋友甚至陌生人眼中是一个样子，而在喜欢的人面前又是另一个样子。哪个是她最真实的样子有时候不能靠眼睛去看，耳朵去听，而要用心去感受。学姐她人还是很好的，我打心眼儿里佩服她。”看得出来，张雪成长了不少，能在学生会里一步步走到会长的位置，必然经历了很多事情。
凌睿想了很久张雪的话，女生的心思本来就很难琢磨，同在宣传部的时候，只看见张雪对林南唯唯诺诺，言听计从，不知是真心畏惧还是假意迎合，林南走后，张雪却道出了对这位师姐的敬佩之情。也许女生天生心思比较细腻，很多细微之处，她们彼此体会得出来，却不一定说出来，言语之间表达的也不一定就是自己真实的意图。就像张雪说的，面冷的人一般都心热，也就是说，在某种情况下，她们说出的言不由衷的话也许并不是她们的本意，这样就可以理解秦芮那打错的电话也许只是为了避免两人之间的尴尬而已。
祁隽回到宿舍看见凌睿一个人，带着猎奇的心理悄悄问他：“刚才找你的那个女生是谁啊？”“张雪你不认识啊？”“张雪我当然认识，可跟我打听你的那个女生不是她啊！”“那是谁？”“我没见过，我怎么知道。”凌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拿出一张照片问，“是不是这个女生？”“嗯，是挺像的，不过人比照片上更漂亮一点。”凌睿恍然大悟，又追悔莫及，准备收拾东西去找秦芮，却被祁隽拉住，“马上就要毕业答辩了，你现在走到时候毕不了业怎么办？”是啊，他现在根本走不开。
匆忙完成毕业答辩的一些事情之后，凌睿心急火燎地来到了Q城Y大，一秒钟都不想耽搁地要见到秦芮。一向冷静自持的凌睿也像秦芮一样不由自主地做起疯狂的事情来，如果两个人之间有一千步的距离，总要有一个迈开第一步。这一步凌睿来迈。
当秦芮出现在凌睿面前时，他忍不住伸开双臂拥抱秦芮，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咚咚”一声一声鲜活有力地跳动，许久之后，感觉到怀中的她想要挣扎开来，才发现自己有些失礼，连忙松开她，故作轻松地说：朋友之间的拥抱，你不会介意吧。两人寒暄过后，秦芮问他，这次过来这边有什么事情吗？凌睿一时语塞，情急之中说过来联系一下工作的事情。
两人一起在学校的食堂吃午饭，凌睿觉察到秦芮状态不好，装作不经意间问起韩之风，秦芮一脸平静地说两人已经分手。凌睿听后难以抑制内心的喜悦，默默陪她吃完饭。在送秦芮回去的路上，凌睿心里一直有两个声音不相上下地争吵，一个声音说现在是你最好的机会，你千里迢迢过来，不就是为了她吗，一个声音说，她刚刚失恋，这时候会接受自己吗？不知不觉，路已经走到尽头。凌睿又一次拥她在怀中，附在她耳边轻声说：秦芮，这么多年你应该明白我的心，以后的人生换我照顾你好吗？长时间的沉默，却换来了她的一句对不起。
记得高中时候他们在一起沉迷于星相占卜，凌睿很喜欢自己的星座，因为摩羯座在爱情方面最信守承诺。可是，他不知道，诺言往往经不起谎言的攻击，那些无法解释的悲伤源于无法实现的诺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