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经十点半了，我踢掉了脚上的高跟鞋，赖在沙发上给林子岳打了电话。
“怎么样，朋友的婚礼很好玩吧。”电话一接通，就听到他开心的声音。
“还不错啦，快点回来吧，我想去看车子？”
“怎么突然想看车了，那台迈腾不好吗？”
“我爸给我汇笔钱，让我去买台车，他说买mini，我想去看看CC，还是有点大众控，我们两人用一台车够了，你把迈腾卖了吧。”
“哈哈，岳父大人神速，现在就在愁你的嫁妆了，看来我赚大了，有美女有香车。”
“想得美，谁要嫁给你了。”我窝在床上懒洋洋地和他说话。其实心里空落落的。“哎，你说我换份工作好不好呢？”
“当然好了，林家的全职太太位置非你莫属，这么心急干什么。”
“我是认真的，就像你说的，我还没到当全职家庭主妇的年龄，我的专业不能荒废，如果让你周围的人知道，我是个理学硕士嫁到你家当米虫，那不是很丢人。”
“那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向呢？”
“其实就想让自己忙一点，不要再想最近发生的事了，有时候我心里满慌的，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所以我想转移一下注意力。像你这样多好，忙完工作回来就想睡觉，连搭理我的时间都没有。哪像我没事找事，天天庸人自扰。”
“看来你开始对我有意见了，我会好好反省的。”他在电话那头卖乖，“不过找份新工作也好。我觉得这些事放在谁身上都会烦的，要是真的觉得教琴太无聊就换个工作，换种心情，我肯定会全力支持你。”
“嗯，我抽时间上网看看招聘信息吧。早点回来哦。真换了工作，依朵的小提琴我可能就没时间教了，我再帮她留意一下好的老师。”
停了一会儿，我向他叙述婚宴上的细节，以及凝萱穿的镶满水钻的纯白礼服。我突然问他：“子岳，假如有一天，我们一起去参加一个很高级的舞会，那天我穿了一件露肩的礼服，可是跳舞的时候，衣服突然往下掉，那么你会怎么办呢？”
“我一定会紧紧抱住你，一定不会让你出糗。”他回答得迅速坚定，我瞬间为之动容。
挂断电话后，我在一些求职网站上注册了我的个人信息，对一些意象公司做了分析比较，找到HR的电子邮箱给他们发去修改好的简历和自荐信。好像又回到了刚回来的那段时间。对自己的职业很迷茫，无所适从。
投完简历后我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梦里又被苏晓晨的影子萦绕，他仿佛又带我回到阳光和煦的三月，回到年纪轻轻的季节。
半个多小时后，我被苏晓晨的电话吵醒。
“铭诺，明天陪我去看看苏琳吧，我已经很久没去了。”
“我清明刚去看过她。明天就不去了，我还要找工作，你让颜希陪你去吧。”
“她明天要上班，算我拜托你的，可以吗？回来后，你是我唯一想见的朋友了。”他的语气里带着乞求，我突然又开始动摇。
原本想要拒绝，却在话语出口的那一刻变成了：“嗯，明天9点，我到今天晚上你下车的路口等你。”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说谢谢，然后挂断了电话。
在去接苏晓晨的路上，我又去了花店。我带给苏琳的，依然是新鲜的，还沾着露水的马蹄莲。每次我去看苏琳心里总是隐隐地疼，很多人往往是和我们擦身而过了才发现真的来不及了。过去的日子，我很想好好珍惜和苏晓晨的一切，可是在感情的世界里他的离席让我的一年四季都是严冬。
“很漂亮的花。”苏晓晨看到我手里的马蹄莲。
“这几年我每一次去看她都会买些马蹄莲，也许苏琳会喜欢吧。”
“谢谢你，你一直是个很善良的人。”
“曾经我是因为你来这里，后来是因为我自己，生活中有人来了又走了，他们在我们的生命中留下了深深地烙印，可是我们都忘了要珍惜，苏琳给我们上了很残忍的一课，所以你不必感谢我。”苏琳很年轻，在我看来她也很不幸，在无辜逝去的生命面前，还有什么刻骨的仇恨是不能谅解与放下的。灵魂很轻，到了消散的时候所耗费的时间也就那么短短的一瞬。
“铭诺，在国外的那些日子其实一直很想你。你是关于青春的所有记忆。上大学的时候，假期你回来陪我，你在校园南门的海边为我拉琴，那时候你拉的是《爱的致意》，你的琴声宛若天籁，你让我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日子如果永远这么简单纯粹就好了。”
“我也曾经偏执地以为，你我这辈子就是注定要在一起的，我的闺蜜和朋友何尝不是充满羡慕，她们甚至调侃我，说我们就是古代人穿越到这个世界，然后双方父母就这样指腹为婚了。”苏晓晨，属于我们的青青岁月像是一场繁华的梦境，现在看来，仿佛隔岸观火，让人百感交集却又无能为力。
我把马蹄莲放在苏琳的墓碑前，从包里拿出纸巾，擦了擦她的照片，回忆在岁月哑光的卷轴中慢慢黯淡，像是我眼前这张有点褪色的苏琳的彩照。
“铭诺，我过得很压抑。苏琳的死不是一场意外。”他站在我的身后，语气很轻。
“你说什么？”我猛地回头，盯着苏晓晨。“我们都亲眼目睹了这场车祸，我们那时候都在场啊。苏晓晨，你不要拿这事开玩笑。”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我怎么会骗你呢？铭诺，活到现在，我还是最相信你，所以我今天才会选择约你到这里，想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我觉得如果我再自己一个人承受这些事，我真的都会崩溃掉的。”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苏琳的死因的？”
“我妈去世后，我回来整理她的遗物，我在家里的储藏室的角落里里找到一个鞋盒，里面有一台旧的手机和几张手机卡，还有一些工程项目的账本，我本来想直接烧掉的，后来我带着好奇打开了手机，里面的短信记录了我妈买凶撞死苏琳的秘密。那个凶手出狱后还一直往这个手机上发信息要钱。”
“阿姨怎么会做这种事，苏琳是她亲生女儿啊。”
“我也不相信，我爸也从来不提苏琳的身世，我原先以为苏琳是我妈回香港和另一个男的的私生子，后来我找到了把苏琳带大的那个远房亲戚家，我才知道当年我妈是被强暴生下的苏琳，而苏琳的亲生父亲现在在另一个市生活，也是一个高官。苏琳死前，我爸的仕途一帆风顺，市里研究提拔他当副市长，可能我妈不想让这些流言蜚语影响他吧，所以她选择用这样的方式企图终止那些不愉快的往事，不再看到苏琳也许就可以不再让往事左右自己的心情。这些事情我猜她也一直藏在心里。其实谁是谁非又有谁能说得清呢，一切都死无对证。”
“你爸知道吗？”脊柱里的神经仿佛一直在发抖，我咬紧了牙根倒吸一口凉气。苏晓晨的妈妈在他小的时候他他爸长时间的分居，后来苏晓晨的妈妈在商界开辟出一块天地，然后又回到了他们的身边。说到底不过还是因为她对权利的攀附和对利益的需索吧。
“我没问，不过我不打算和他说这件事，不管对谁来说，这件事都太残忍。他已经定居雅加达，那里还有一些亲戚朋友，他们可以一起做生意。”苏晓晨和我坐在墓园里的石凳上，断断续续地告诉我苏琳的死因。“铭诺，我知道事情的真相后我觉得自己快疯掉了，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接受这一切。你明白吗？”
苏晓晨握紧了我的手，冰凉，微微颤抖，再也不是我熟悉的温度。苏晓晨，我知道，我懂得这些日子你的承受与不易。原谅我只能陪你相对无言，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苏琳曾是你最疼爱的女孩，可是她却成为你母亲畸形欲望的殉葬。
“刚开始，我注意到颜希是因为我在SNS上看到她的照片，她的脸和苏琳如出一辙，我刚开始都怀疑自己的眼睛，简单地了解后，她不断地接近我，慢慢地我们就在一起了，刚开始我很犹豫，我不想伤害你，可是那时候的你离我好远，我们一年就只有寒暑假可以见面，所以我动摇了。有时候我也怀疑自己对颜希的情感，因为我在抱着苏琳去医院的时候，她告诉我她爱我，她说她不要去医院，让我带她回家。清醒的时候，我觉得我对颜希的付出是我对苏琳感情的延续。那时候颜希很想去英国游学，我爸还在市里面工作，就用职务之便大开绿灯。我们刚走，中央下来调查一个案子，我爸也牵扯其中，其实一开始我妈在广州那边的地产项目能做得顺风顺水也是仰赖我爸手中的权利，后来我爸出事了，我妈的项目也就无法继续了，那时候为了筹钱和我爸快点离开大陆，她急着把走私的英菲尼迪QX变现，出事那天雾特别大，她连人带车掉到了大桥下，当场死亡。后事是刘局和几密友帮忙处理的，我爸用最快的速度辞了职，飞到了日本。然后我回来整理我妈的遗物，过后我去北海道陪了他一段时间，然后把他接到英国。我爸出国的时候家里并没有太多现钱，很多搁置的工程款也没法拿出来。我甚至在网上卖掉了我爸收藏的江诗丹顿和百达翡丽，还有几处房产，我知道我的行为很冒险，因为每一块限量版名表的交易都会记录在案，当初我父亲拥有这些表或是通过正规的竞拍渠道获得，或是收受别人的贿赂，我直接折价卖出去多少会暴露父亲的情况，可是那时候的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爸他需要很多钱。他不知道苏琳的死因也好，就让他把这一切当做一场意外，要不我都不知道他的后半辈子要如何痛苦。在雅加达可能生活不如国内，但只要他平平安安我也就知足了。”
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苏晓晨妈妈的样子。一直到现在，我记得的她还是那个精致智慧的女人。我知道，在我心里我对她只有尊敬，但是，我很难说自己喜欢她。小时候，我有一次在家练习巴赫的作品。思绪却被屋外的蝉鸣和孩子们的嬉闹声吸引。她和我妈在外面的客厅聊天，突然轻轻的推开门进来，微笑地问我是不是弹错了。我很吃惊，因为确实是因为我的心不在焉而拉错了几个音，只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她能够听出来。她修长的手指在我的乐谱上掠过，右手腕上的帝舵玫瑰在我看来是一道优雅的景致。表盘淡绿色的珍珠母反射出柔和的微光，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她是那么精致，那么特别，烫着时髦的卷发，穿着考究的衣服，戴着各种华丽的首饰，家人说，她从小在香港长大，接受西式教育，而香港在我童年的认知中，仿佛是一个不同时空的世界。她的话仿佛又清晰地在我耳边响起：“小诺，看看巴赫的作品，多么完美的逻辑，这是我最喜欢他的原因。”她的嘴角扬起得意的弧线，她并没有受过正统的音乐训练，却能对我弓弦上的错误有着惊人敏锐的洞察。
苏晓晨接着说：“我回国的时候没忍住给你打了电话，我爸千叮咛万嘱咐，说回国后小心为好，不要和任何人联系。颜希知道我家的情况后便和我提出分手。那时候我真的很想要一个伴，我真的很需要有人来和我分担这一切，我相信，你依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懂我的人，即便我做了最让你伤心的事，但是我相信你不会放弃我。”
“她还是陪你回来了，一直守在你身边不是吗？”
“因为她还指望我为她剩下的留学岁月买单，所以硬是耗到毕业回国。我跟她的关系也不好，她高兴了才想到要找我，不开心我们就持续地冷战，争吵。”
“我真的很希望那时候和你风雨共担的人是我，我恨过你，也怨过你，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爱情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我需要这些凡尘俗世的热闹与快乐，而我知道幸福有时候真的来之不易，来时路有时候也需要和对方手牵着手，一起披荆斩棘。”
“铭诺，我最对不起的人真的是你，对你的歉疚我一直藏在心里，我压抑了这么长的时间今天才终于可以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这一刻我真的很轻松。透支的东西终要还回去，命运对我父母已经做出来最严酷的审判。只是对你，对苏琳，这一切都很不公平，我不知道那时候我一时的动摇选择了颜希，现在会给我们带来这么多不可挽回的后果。铭诺，真的很对不起你。”
“苏晓晨，我要结婚了，子岳他对我很好，我不能伤害他。”曾几何时，对待感情我开始理智，虽然曾经一直认为婚姻是在两个人最相爱的时候可以一头扎进去，而不问太多结果的事，现在的我却不再遵从心之所向，对现实做出了妥协。苏晓晨，也许有一天你会明白，那个选择先放手的女子不是不再爱你，而是她更了解你的疼和你的为难，她不想牵绊你，也比另一个她更希望你不在这样的拉扯和对峙中受伤。
“你爱他吗？我们都是遵从感觉的人。”苏晓晨问我。
“我确定自己要嫁给他，我会努力，我一直在学习该怎么去做他的好太太。”
“铭诺，如果你和他的婚姻对你而言是一种义无反顾地交付，那么也许我可以更放心地为你祝福，你曾经告诉我，你相信爱会使一个人燃烧，恋人之间的相互吸引会使他们在热恋之后收获幸福的安宁，可是你谈到他的时候，你是那么平静，平静得好像置身事外，这不是我认识的你。”
“那你是否深爱颜希呢？”
“铭诺，我和她不一样，这几年的起起伏伏，我们之间有的不只是爱情了，你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的感情更纯粹，即便我们不能在一起，可是，我相信我会比你的未婚夫更懂你。“
“我们不再年轻，爱情不再是我们生活中的唯一。”苏晓晨，颠沛流离的爱情就像妖娆的玫瑰，我们不能无视它身上的刺，我们终难相信能荆棘丛中盛放的美艳会带给我们平静与安稳。我没有说出口的是，在林子岳的世界里，我可以做最完整的自己，在他眼里原来的我就是最好的，我不需要为了取悦对方，而挖空心思去做我不喜欢的事。就像曾经，即便我手里已经拿了好多份国外大学的研究生offer，可是你还是在挑剔我做得不好，和你没有共同话题，无法和你比翼双飞。我告诉你，我会更努力，变成你所希望的那个样子，可是，你并没有给我机会，你的话就像一根一根的刺，狠狠地扎在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你不知道，那时候我的想法多么简单，只要你不离开我，对我来说就是莫大的奢侈。
“铭诺，我不想多说，你要好好的，我才能安心。”
黄昏的斜阳浅照，拉长了我们的影子。“走吧，回去了。苏琳会知道我们一直在想念她的。”我又看了看墓碑上苏琳的照片，回头对苏晓晨说。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呢？”在车上，我问苏晓晨。
“先在市区找个住处，我那个朋友要回来了。我需要一份工作。颜希的工作看起来很光鲜，事实上薪资待遇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高。”
“原来我租的房子到明年二月份到期，还有半年的时间，因为之前签了一整年的合同，所以也一直空着，在市中心，交通很方便，不过是单身公寓，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先过渡一段时间。不过我还有一些东西在那里，我会找时间慢慢搬走。”我终于还是妥协，妥协的是我记忆中，那个曾经深爱过的人。
“需要我帮忙吗？”
“我也没太多东西，去年刚回来，大部分的家当都是学校带回来的。另外不需要的都已经搬到郊区的家了。我一个人可以搞定的。”
“我欠你太多了。”
“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不是为了某一天要你偿还。我带你去认认路，反正时间还早。”
苏晓晨在车里抽烟，我打开车窗，让风吹走车里弥散在车厢里的烟味。
进了公寓，我把备份钥匙给了苏晓晨。另外把我准备带走的东西搬到客厅，那个装满苏晓晨回忆的箱子我把它留在了卧室。
“我要的东西我差不多都收拾好了。家具电器大部分都是房东的，厨房、卫生间有些没用完的洗涤用品，你看着办吧，不想要了就扔掉，一些旧杂志不想要了直接放门口，保洁员会来拿走。”
“铭诺，我自己再找个地方吧。这个地方是你的。”
“反正我迟早是要搬走的，房租已经交了，这么好的公寓空着也很可惜。打包好的书我改天再过来拿。”我拖着那个贴满托运贴纸的拉杆箱走出了房门。苏晓晨接过我手里的箱子，帮我放到车子的后备箱。
“我找到合适的住处就搬走，工作还未定，我会以工作地点为中心再找住处。”
“没关系的。如果你愿意自己续交房租你可以一直住下去。”
我们又都回到了最初的城市。今天，又一起肩并肩地走过同样的街道，可是眼睛里却已经有了不一样的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