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下午,我带完了最后一个学生,收拾完琴房,给阳台上的植物浇水,接下来有一周的假期,我就不能照顾这些小小生命了,我拿起背包准备回家。晚上六点多,夜色已经落幕,天空下着小雨,潮湿的天气冷得令我发抖,我站在路边伸手拦车,看着一台一台的出租车从我面前经过,却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无奈之下,只好又走路回家。路过超市,才想起冰箱已经空无一物,我的年夜饭也成问题了,于是进去买了几盒方便面、一袋速冻饺子、五个鸡蛋、还有几个卖相看起来不太好的苹果。回到家里,忘记带伞的我已经全身湿透。我把食物放在餐厅的桌子上,直奔浴室,打开热水器,在莲蓬头下寻找那一点热气,才感觉自己慢慢地缓过神来。孤单的除夕夜,热水澡却成了唯一的奢侈。
洗完澡后,我打开电磁炉煮方便面,速冻饺子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粘在了一起,我索性把它们都倒进了锅里。虽然明知吃不了这么多东西,但是还是不想再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亏待自己,吃饱是最基本的需求。这个时候完全已经顾不上健康杂志上说的,吃完一包方便面毒素要几天才能代谢完全,所有吃的食物最好都是低度加工等等诸如此类的tips。
我端着一大碗泡面和煮烂了的饺子的混合物,坐在电脑前看着让我昏昏欲睡的春节联欢晚会。回复学生们发过来的新年祝福短信。林子岳也发来了祝福的短信:“铭诺老师,您好!感谢这段时间您对依朵的指导,我们都看到了您的努力和她的进步,祝您在新的一年里工作顺利、身体健康。”客套而又职业。我只是简单地回复:“谢谢你的祝福,共勉。”刚放下手机,就接到了父亲从美国打来的电话,问我除夕夜怎么过,吃什么好吃的。没说几句,母亲接过电话,问我和苏晓晨最近关系如何,我突然觉得心痛,这种痛就像失去了生命中一个至亲的人,就像他已经远离了凡尘俗世,我再也无法遇到。我试图平静地回答妈妈的问题,停顿再三才回答:我们结束了,我找不到他了。我的声音在颤抖,我能够感觉到。母亲说,我们计划明天或后天回去。挂掉电话后,我失声痛哭。现实似乎在嘲笑我的抉择,如果当初,和父母一起出国,现在也许就不需要这么狼狈。现实残酷,感情亦无处落脚。我明白父母的回国是临时的决定,心里虽然不忍他们搭乘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还要辛苦地倒时差,但是此时的我,很渴望要一种家的感觉,父母在国外,我的故乡也成了异乡,郊区的房子我更是从回来到现在到没有去过。
我找初霁借了车,开了一个多小时回到郊区,交了水电费、宽带、煤气费,花了平时三倍的价钱请了家政公司的阿姨帮忙打扫房子,结束后又让她们帮我到超市买东西,留她们在家里吃饭。是想要点人气吧,偌大的房子,我不愿让父母回来看到我现在的状态。我甚至故意留下了锅碗瓢盆不洗,制造一种我在家和朋友一起过除夕的假象。
大年初三,父母到家。这段日子是这两年最开心的时光。我们去海边的餐厅喝下午茶,然后沿着海边的木栈道往回走,伴随我们的是慢慢沉入海平面的夕阳;我们在轮渡旁边的星巴克品尝着焦糖玛奇朵咖啡和吞拿鱼卷,看着码头往返的船只和自由飞翔的海鸟,这个城市仿佛收容了整个宇宙所有的蔚蓝;我和父母一起去超市买菜,做出一桌桌好吃的饭菜;我们去走访亲戚,给亲朋好友的小孩包红包,和他们一起放鞭炮,父母还陪我去看望了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小提琴老师,我为他们演奏了马思聪的《思乡曲》,我想父母在美国,一定会经常听这首曲子,也一定会非常喜欢类似这样具有东方味道的音乐……家的温暖在于理解和包容,他们不去过问我是否成为人人艳羡的公务员,是否拿着足够支撑起小资生活的年薪,不再过问我和苏晓晨分开的究竟,只是轻声地问,现在的生活是否快乐?我说很快乐,这是一种最接近灵魂的状态,虽然有感情生活残缺,但和小提琴为伴的日子我觉得很宁静。我想起了这座城市的宣传片:那个笑容甜美的女孩,左手拿着红色的氢气球,右手提着小提琴,走过风景如画的城市,时空交错,当最后一片落叶投入大地的怀抱,满头银发的她抱着斑驳的小提琴,满脸安详地笑。那是一种怎样的淡定,又是怎样的一种幸福,过尽千帆、收山敛水,凭海临风。在那样的景致片段中,音乐是最摄人心魄的旁白,此刻,即便是最华丽的辞藻亦会显得苍白多余。母亲了解我,她不语,我自己却深知,也许收容我最后幸福的人,仅仅只会是一个平凡的男人,他温暖平和,愿意成全我心中那个最本质的自我,那时候的我,才会愿意放下骄傲的自尊,沉堕于这些琐碎的人间烟火之中。
父母在正月十六回美国,临行前递给我一个盒子,我打开一看。是一双我已经在官网上浏览了好多次的Jimmy Choo高跟鞋。我激动地拥抱了他们。
母亲笑着点点头,“我们年前就预订了,想要给你惊喜,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
“当然很喜欢,这双带蕾丝的蛇皮短靴,我在网上都已经浏览过好几遍了。”
“希望它可以带你去往更快乐的地方,如果在这里呆累了,就来美国吧,读书或者工作,我们都无条件支持你,只要你开心就好。”
父亲递给我一张名片:“这是Williams先生的电话,有时间你可以去找他聊聊,他最近在做的工作和你有点关系,我想,你可能会喜欢,你去了解一下,如果对你而言是个机会,那就去试试。”
在父母走近安检门的那一刻,突然好想哭,不舍、无措、孤独感……说不清楚。家永远是一个最温暖的港湾,只是曾经年轻的我们只读到了流浪的潇洒,而没能感受到亲情的厚重。父母频频回首,我的伤感排山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