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驱车赶回别墅发现已经人去楼空时,江沫寒才颓败的跌坐进那张沫舟睡过的床里。他找不到他们,也联系不到周嫂或者司机老王。所有人,连同着沫舟,好像一夜之间从这里蒸发了一样,却没有给他任何讯息。
江沫寒找不出他们不告而别的理由,心里的难过排山倒海般涌上来。在别墅里枯坐了一下午,他才撑着疲惫至极的身心回自己的公寓。
一路上他为他们的决绝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他们或许已经在飞往欧洲的飞机上,只是他们那样迫不及待,甚至不能等到检查结果。
江沫寒忍不住自嘲。所以说,相比他这个亲生哥哥,周嫂才是真正最爱沫舟的人。她像一个真正的母亲一样,用她自己的方式固守着疼爱着这个有些缺憾的孩子。她早说过的,只有在国外那样有先进医疗技术的地方,沫舟才有机会好转。是他一直不够积极才一拖再拖到最后逼不得已的境地。
而他呢,在这过去的十年里,能够并且为沫舟做过的,除了挣大把大把的钱,除了为他创造各种便利且优越的条件,却唯独没能给予他兄弟之间的陪伴。
这或许已是遗憾。
江沫寒不断的回想起他和沫舟的那些年。想起他们曾经幸福的亦真亦幻的童年生活,想起他们因为毫无二致的相貌而引发的生活趣事,也想起调皮的沫舟总是在自己闯了祸后却乖乖的躲到哥哥身后求着他替他挨父母责骂,而事后却又反过来嘲笑哥哥傻的事情。
这些琐事,江沫寒早就小心的藏在心底了。尤其后来他们一家发生了太多的事,而沫舟也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之后,他就更加不愿轻易去想起。因为每想一次当时的种种快乐幸福,越是让他觉得现实的残酷。而他在这些现实里也终究学会了隐藏,学会了默默承受和冷漠,以及不为所动。
他爱弟弟,甚至一直觉得沫舟既是弟弟,其实更多的,他觉得他就是另一个有着迥异性格的自己。他一直努力让沫舟幸福,也便是让自己幸福。只是越长大越懂的现实世界的无奈,他就越吝于跟弟弟甚至自己说爱。谁也不知道,他的寒,其实更像一层隐藏了滚滚热流的千年寒冰,等待的只是一个可以让感情奔腾的缺口。
沫舟不告而别,其实只是如他所愿一样远离了他的世界。他的生活不会再因为自己的明星身份而受到不必要的追踪和窥探,也不会因为他而受伤。
江沫寒试图说服自己为这样完美的结局高兴,可心里还是不自觉的弥漫了深深的担忧。
回到公寓,莎莉也不在。江沫寒径直把自己关进卧室,用蒙头大睡的方式,试图让自己从纷纷扰扰的思绪里冷静下来。
他就是这样的人,从不轻易说痛,可是痛的时候,又总像个失措的孩子一样对这痛楚束手无策。
莎莉从外面进来他居然一点声音都没听见。只感觉到她温热柔软的手覆在自己的手背上,江沫寒才像从浑噩中惊醒过来。他从床上坐起看着她,那一秒的神情竟是茫然的。
许久不说话,他一开口才发觉嗓子已经沙哑了,于是轻咳一声,说,“你回来了。”
“嗯。”莎莉已经坐到床沿,拉着他的手,娇嗔道,“我以为你还要去很久呢。怎么不跟我说一声,至少我可以给你做点吃的。”
“没关系。”江沫寒勉强打起精神来,他从她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又反握住她的手,把她拉近一点搂住她的肩膀。好像在沫舟的事情上消耗了太多的精力,此时他并不想说太多。
“怎么啦?事情办的不顺利吗?”莎莉仰着头问他。
她见惯他不说话的样子,以前鉴于身份,所以只是远远的看着,心里暗自猜测他在想什么,却从不敢多问。可是她不喜欢那样子的他,像是背负了太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和痛苦,却只会用沉默来掩饰。
她让自己靠他近一点,贴着他的胸口,希望这样可以为他分担一些心里的分量。“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吗?你看起来气色很不好,是不是太累了?”
“别担心,我没事。”江沫寒调整了一下坐姿,神情开朗了些,搂着莎莉的手也加了些力度。他突然问到她的事,“你呢怎么样,是不是回家跟妈妈撒够了娇还不想回来?我在想,什么时候让我见见他们吧。”
他不说话莎莉一直担心,可是一开口又把她吓得不轻。她挣了挣,从他的怀抱里逃出来,笑着反问他,“你说什么呢,他们早就见过你了。你送给我的首映礼券,他们都去了。我爸爸虽然说他看不明白你在那部戏里最后为什么选择那样的死法,可是他好像还蛮认同你。倒是我妈,跟其他那个年龄的女人一样,不太喜欢过于纠结的故事。”
“那只是电影而已。他们未必见过我本人。我也没见过他们。”江沫寒仰面躺回床上,大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有些落寞的说,“他们是最爱你的人,我觉得应该认识。”
莎莉侧着身体,一直手撑在床上,微笑着看着他。她并不明白他的意思。像所有艺人一样,他不是该把他们的关系藏的死死的,最好永不曝光的么?怎么会对她的父母这么有兴趣。她顺着他的意思哄他,“也不是很难啊,回来有机会,我正式介绍你给他们。只怕他们都要吓着了。”
江沫寒却扭头过来,信心缺缺的说,“我猜他们应该不太会接受我。那部电影还是其次,你才是根本原因。他们最宝贝的女儿,被死死的扣在我身边为我忙前忙后,他们不心痛才怪。”
莎莉被他那副顾虑重重的样子逗的大笑,“你知道我妈妈有多宝贝我就好。所以我们两个的事儿,她才是最后那个能一语定乾坤的人。Joven,你看怎么办?”
“啊?那我怎么办?光是请求你答应都已经煞费苦心了,你妈妈那我要怎样才能博得她欢心?还是说我也要走传说中的丈母娘路线?”江沫寒难得笑得开心,坐起来又把莎莉拉进怀里抱着。仿佛他的幸福,现在唯一的幸福,只有紧紧的抱在心口,才不会那么容易溜走。
莎莉却挣脱他的怀抱,扭过头板着脸吓唬他,“那也不一定管用。尤其是我妈妈,四十几岁又比较挑剔的女人,如果还能爱自己的女儿胜过自己的话,一般很难轻易答应把她交给一个陌生男人。她一定会百般刁难你。”
“真的吗?”他整个人瑟缩着,一副怕怕的样子。
“可不是喽。我回家就只是提了提这件事,还是用别人的故事来解释。结果她就把故事里的男人批了个体无完肤。如果我说了其实那是她女儿的事情,估计她会直接杀过来,或者让你提头去见她。”
莎莉亦真亦假的继续瞎掰,偶尔停下来对江沫寒一番察言观色,看他果真上当,就掰的更开心更离谱,“我妈妈说了,能娶我的人,必须有副大肚囊。我说我不喜欢,可她坚持那样的男人够大度,才会对自己的老婆好。而且,太高了也不行,被我牵出去总是容易被其他女人给瞄上,对我来说太危险……”
江沫寒退回到床头靠着,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他是真头痛了。可此时却更像应景的表演,他惨兮兮的对莎莉笑,“我明白了,你妈妈罗列那么多,其实就是说我配不上她女儿嘛。莎莉,不如这样啊,下次我接个大叔形象的剧本,让你妈妈看看,那个样子的我是不是就是她最满意的女婿人选。”
“好啊,这个办法不错。如果她看了还不满意,我只能真的去大街上找个邋遢的大叔嫁了。”莎莉笑的几乎要伏到床上,“亏你想的出来。回头我因为这件事被艾文骂的时候,你可别忘了站出来。”
“你根本不用担心,我忘不了。我虽然没有大肚腩,可是有个该死的好记性,你说的我全都能记下来。”江沫寒反过来笑她。“只怕到时候你又说那是你妈妈的品位,跟你没关系。”
莎莉笑嘻嘻的挪过去一点,凑近去捧着他的脸,像开玩笑一样提及另一件事,“记性这么好,那你记得过些日子便是你妈妈的生日了。”
江沫寒突然安静下来,脸上明明正灿烂的笑容,犹如遭遇疾风骤雨的落叶一样飘零谢去。他沉痛的闭上眼睛,脸色煞白的骇人。
莎莉猛然意识到自己居然会在这么温馨的时刻踩中他的雷点,跟自己怄气一般闭上嘴巴,忐忑的等着他大发雷霆。
可是江沫寒到底一个字都没说,只是僵直着背,静静的转过身去。
莎莉内疚到心痛。她是见过他受伤的样子,就像上次为了访谈的事情,他以为自己不被理解,才会用那样激烈的方式发泄他的郁闷。可是他的沉默,比大声的争吵更加让人难过。
她已经在后悔了,刚才那一句话说出来,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就势吞到肚子里去。她懊恼的直想拍自己的脑袋瓜子。她坐在他身后,默然的等待,又默然的向他靠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的腰。
“对不起,沫寒。我……”她虽然努力克制,可还是难掩声音里的颤抖。
脊背僵直的怔了一下,江沫寒还是转过身来,伸手把她环在自己胸前,用自己的下巴顶着她的头顶。他叹了口气,轻轻的,隐忍的。
“对不起。”莎莉在他怀里低低的说。
他摇头,怜惜的抱紧她,“不。是我对不起你。我明知道你是好心提醒我而已,却还这样对你。”
莎莉扬了扬头,可是看不见他的脸,于是把自己的头埋进他的怀里,像只可怜的小猫一样,沙沙的噌这他的衬衣发响。“Joven,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忘记吗?”
“很不幸,我有个好记性。”他的声音极其清冷,无奈。
“可是你明明那么爱她,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你却还是念念不忘她一时的错?沫寒,很多东西记得未必是好事。倒不如放开然后忘掉。”
其实,莎莉对他和他妈妈的事情只是略有耳闻,了解并不深刻。所以就算那么想安慰他,说出来的的话却干涩苍白的连自己都不能信服。
“你不懂,莎莉。”他哀哀的说,“你不懂的。”
江沫寒仍旧抱着她,抱的那么紧,紧得她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但她却动也不动,任由他那样抱着。她甚至感激他能这么抱着她,至少让她觉得,她原来离他很近,离他的伤心很近。
脸上淌下两行清泪,莎莉用手臂的力道回应他的苦楚,幽幽的说,“我多希望,有一天你会让我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