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江沫寒被紧急送进去抢救,几个小时过去了,“手术中”的红灯仍固执刺目的亮着。
林锐沮丧的坐在医院走廊的地板上,背倚墙壁茫然望着手术室的方向。无数匆忙的脚步从他面前跑进跑出,却没有谁顾得上停下来,告诉他里边手术台上的人情况怎么样。
其实赶来医院的这一路江沫寒一直昏迷不醒,赶到的医生只顾忙着在他身上插各种针管仪器,谁也没有时间理会随车的林锐他有太多的担心。他坐在救护车的最角落默默看着这一场惊心动魄的慌乱,他帮不上任何人,心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懊恼和害怕。他害怕死亡,却没想到距离死亡如此近仿佛触手可及。
林锐独自等在手术门外,医院特有的气味以及惨白的灯光让他觉得寒意阵阵,混合着从心底涌上来的无助感,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没。
仿佛过了很久,楼道里终于没有那么多奔忙的脚步,耳边的世界开始沉静下来。林锐从埋首的姿势里抬起头。脚早已经麻了,他扶着墙壁站起来。
离他几步之遥的长椅上,俯首坐着的那个人,让他震惊。
林锐润润嘴唇,哑着嗓子喊他一声,“Wilson。”
Wilson抬起头来,表情还是那样冷漠拒人千里。他扫林锐一眼便飞快调转视线。
林锐识相的闭嘴,回头去看头顶上仍旧亮着的红灯,心情再次烦躁起来。他犹豫着,还是朝Wilson走近一点,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来。
“Wilson,江哥他不会有事的。”他勉强笑了笑,说出的话像是安慰人,其实更是借以安慰自己。他囔囔重复着,“他一定不会有事的,只是不舒服发点发烧嘛,不会有事的我相信。”
Wilson冷酷的像尊雕塑。
林锐又开始叨叨,“江哥他太固执了,身体不舒服也从来不说,更不肯看医生。他要是听我劝也不会出事。Wilson,我劝了他的,可他死活不听。他昏倒时我被吓了一跳。可是他不听我的啊。”
他的无助让他像个祥林嫂一样欲罢不能,“他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的。除了固执他是个好人,一定不会有事的。”
Wilson听得烦了厌恶的喝断他,“臭小子,该傻够了!”
他这是何必呢,根本没必要在这儿听一个毛头小子惊吓过度的呓语,他完全可以若无其事的待在vip房里,哪怕同样是听莎莉对他的诸多唠叨。可是刚才莎莉终于睡着,他才替她接了林锐的电话。然后鬼使神差的跑到这里,一坐几个小时的冷板凳。
他心里其实比谁都恨。可他还是坐到了这里,像个傻瓜一样。
林锐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继续半勾着身体两只手纠结的绞在一起,絮叨着说,“江哥本来不该出事的,为了莎莉姐的事,他冲过去找经纪人艾文算账。这也就算了,可是到了那里碰巧艾文家被人砸场,他也莫名其妙背上一身黑锅,还被缠着推推搡搡。他早就发了高烧了,这一折腾就变成现在这样……”
“你闭嘴小子,我没兴趣知道那些。”Wilson恨恨的起身准备往外走。
那盏亮了好久的红灯却适时“叮”了一声,终于暗下去。
Wilson回头看一眼,想着那灯亮灯灭还是人死人活都不该关他的事。他只要转身径自走出去,外面的空气一定新鲜自由的多。
可他到底跺跺脚,铁青着脸折回来。
林锐比他急切的多,手术室的门才被打开,他已经窜上去,却几乎撞进医生的怀里。他飞快的跳开,不停的道歉之后赶紧问,“医生,里边的人现在怎样了有没有事,他流了很多血会不会有问题啊?”
主治医生摘下口罩,脸上已是疲态尽显。他看看林锐又看看边上沉默着的Wilson,一脸严肃的开口,“医生该做的自然会尽力,可病人状况有些特殊,我们能做的很有限。你们谁是病人家属,如果不是就请尽快通知他们。”
林锐脸色都唬白了,拽着医生的手差点就声泪俱下“医生你说的特殊是什么意思,江哥的病治不好了吗?求你们救救他,要血还是要什么我能给的都可以给他,求求您!”
医生大概早见惯这种场面,病人家属朋友痛哭流涕,他们并不会因此解释更多一点。他甚至嫌恶的推开林锐的手,抽空扫了两人一眼,用极公式化的口吻交代,“病人很快就会转到ICU,但他暂时还不会醒,麻醉也要2个小时才会失效,到时候你们才可以看他。”
“可是医生,病人他到底什么病,能告诉我吗?”林锐平静了许多,说话也终于利索。
医生斜他一眼,摇着头,“脑动脉瘤,非常危险。”
“什,什么?脑瘤?”林锐不敢相信,掉头问Wilson,“医生是说脑瘤?”
Wilson瞪一眼林锐,对医生说,“谢谢。”
医生没什么表情,“你们让病人家属尽快过来。”
医生摇着头走了,林锐还要追上去,却被Wilson从身后一把钳住了胳膊,然后反手一甩他便结结实实的撞到墙壁上去。幸亏是冬天,身上的衣服足够厚才不至于撞出伤来。他从墙边弹开,冲着Wilson气急败坏的吼,“你什么意思,不问就不问,反正他得什么病对你来说都再好不过了不是,你大概就可以理所当然的出现在莎莉姐身边,另一边还有林亦在侧,你倒是享尽齐人之福。”
Wilson铁青着脸欺身靠近林锐,一只手揪着他的衣服领子把他拉到自己面前。他盯着那双因为悲伤和愤怒早已布满血丝的眼睛,咬牙切齿道,“我看你小还不懂事,这次就先不跟你计较。但同样的话别让我听第二遍,知道吗?”
“可我说错了吗?你敢说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林锐也犯起了倔劲儿,即使被他那样揪着都快呼吸不畅了,可还是梗着脖子直直的迎上对方的目光。
“小子。”Wilson手上锁紧了些,看林锐开始连连咳嗽,他便一脸不屑的笑着说,“看来你还不蠢。林锐是吧,你听着,我从来不会在意别人怎么想怎么做,我想要的自然会去争取。当然你如果这么期待,我便好好跟你的江哥玩一场,也不辜负你对我如此期待。”
他笑着,手里突然松了力道,身体失去支撑的林锐立刻往后跌去,连退几步撞到墙上终于站住。Wilson拍拍手,嘴角扯着一抹得意的笑扬长而去。
他看见她满脸是血的跑向自己,嘴里一直碎碎念念喊着他的名字。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后退,一直退到悬崖边,再也没有地方可以走了,才不得不停下来。
他惊恐的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女人。
她身上穿一袭亚麻色套装,上面却满是怪异的殷红色血渍。她披散着头发,一张瘦削苍白的脸在杂乱的头发下时隐时现,却总用那种骇人的哀怨的眼神盯着他。
一开始他不确定那是谁,只觉得声音听起来好像很熟悉,但又怎么想都无法检索到一个可以跟她相对应的名字。他失神的站在原地,眼睁睁等她一步一步走过来。
那鬼异的女人到他面前了才站住,抬起一双骷髅样的手,慢条斯理的拨开横在脸上的长发。她望着他,眉眼间似笑非笑,嘴里仍不停的念他的名字,“沫寒,沫寒。”
那声音听着悲切,又似无比讥讽。
江沫寒颤着身体,用尽全力回想着,终于快要想起来。可是,头很痛,只好低下头用力揉捏眉心。他想起来了,知道原来她是谁。他想喊她,可是张了张嘴,却怎么都发不出那声音。
她又开始望着他笑。嘴角一点点上扬,笑容也一点点绽开。可是那笑容落在江沫寒眼里,并不温暖。倒更像那种让他觉得他什么都不是的嘲弄。那笑是冰冷陌生的,让他窒息。
他往后逃开一步,离她也再远一步。
她不依不饶,主动朝他伸过手来,嘴里温柔的跟他说着话,“过来吧沫寒,到我这里来。我很想你,一直牵挂你过得好不好。过来吧,过来沫寒。”
江沫寒心里说不出是惊恐,还是难过。只觉得她对自己充满了吸引力,可身体却被某种东西拉扯着,并不能靠近。他痛苦的抱着头蹲下去。
她飘忽的走上来。
在她那双鹰爪般的手向他扑过来的瞬间,江沫寒凄凄一笑,毅然决然的让自己的身体往后倒去。
那里是深渊,他知道。
身体像落叶一样,在空中飘荡了很久,终于撞向地面的时候,江沫寒痛的惊醒过来。张开眼睛,看到的却是满世界的惨白,还有正俯视他的许多张脸。
他看到了莎莉,脖子上还戴着厚重的护颈,挤在一堆人里焦急的看着他。他很想喊她。于是艰难的动了动嘴唇,用尽全身力气说话,可是,连他自己都听不到他喊她的声音。
“你醒了吗,Joven?”莎莉笑着,笨拙的俯下身来,脸几乎贴到他的脸上,“懒猪,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医生说几个小时就会醒,你却睡足了一整天。现在睡好了吗?”
他原来已经睡了这么久。
江沫寒说不出话,只好冲她眨一下眼睛,对她笑一笑。
他又看看她身后的一张张熟悉的脸。林锐在。Wilson出乎意料的也在,只不过仍是一脸漠然的立在最远的门边。还有……他身边的那个竟然是老杜……原来他也来了……
大概,他真的,真的就要死了吧,才会让这些人如此悲悯的出现。
江沫寒暗中攒了攒力气,努力的对每个人笑。可心里却那么沉重。他还不舍得,不舍得就这样离开。眼角好像有温热的液体滑落。他试着抬起手来擦拭,却只是徒劳。他的身体僵硬的连手指头都无法动弹。
他恨不能立刻别开脸去,不看大家,也不让他们看到这样糟糕的自己。
“傻瓜。”莎莉微笑着在他耳边说。她用她的手轻轻的托起他的脸,慢慢的贴近他,然后用嘴吻去他眼角的润湿。她的动作很慢很轻,小心翼翼,仿佛此刻亲吻的,不过是一触即碎的玻璃制品。
江沫寒被她轻轻的拥在怀里,不舍的闭上眼睛。虽然很想好好的看看这些人,曾经和他好的还有不好的人,可是,他又不愿眼见他们眼神里的各种怜悯。
而他也一样,闭上眼睛,就不会有人看到他的痛。
莎莉在他耳边轻柔的叮嘱,“Joven,再睡一会儿吧,睡多久都可以。可是我叫你的时候,一定要醒来好吗?”
他缓缓点头。
“你别胡思乱想,医生说是因为药物的关系,你现在才会这么虚弱。等药效过了,你就会很快好起来。好好睡吧,醒来就没事了。”莎莉像看透了他的心思,温柔的安慰起他来。
江沫寒却摇摇头,尽管动作不大,却很坚定。
莎莉于是放开他,紧张兮兮的问,“你怎么啦,是哪里痛吗?沫寒,你是不是头痛?我去帮你找医生,让医生给你看看吧好吗?”
他还是摇头。
并没人明白,他要做什么。
江沫寒痛苦的闭上眼睛,许久又张开,避开莎莉的目光,满怀期待的望向门口。
立在那里雕像一般的男人并非没有察觉,但他只是冷漠的看他一眼,便飞快的别开视线看向别处。
他是想叫Wilson,无奈开不了口,只能固执的看着那里。
莎莉终于发现了,顺着他的目光看向Wilson,不解的问,“你是说Wilson吗,你是不是想叫他?我帮你叫他过来。”
江沫寒点点头,再次看向那个人,唯恐他转眼就走开。
莎莉虽然还是不懂他的用意,只知道他有话想说,就对Wilson说,“Wilson,Joven有话想对你说,能过来一下吗?请你过来,就一下下,行吗?”
满屋的人齐刷刷的注视下,Wilson仍然冷着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不过倒也移动步子,抱着两条手臂冷酷的靠到病床前来。
他却是径直走向莎莉,伸出胳膊将她揽在身边,作势就要往外走,连句简单的招呼都省了。
莎莉只当他又要对她耍无赖,惊吓的连连挣扎,口里急的大叫,“Wilson,你想干什么?你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你听到没有!”
她是见识过他的蛮力的,除非他松手,莎莉就是拧断自己的胳膊,也未必可以从他的钳制下逃开。她唯一的希望,便是祈求的看向林锐和老爸。她求他们,“帮帮我,让他放手!”
无人敢动。
莎莉又气又急,呜呜咽咽,开始哭起来。
林锐看不下去,不管不顾的冲上去,用力捏住Wilson的手腕,“没看到人都被你弄哭了吗?叫你放开她!”
Wilson却轻而易举的甩开林锐的手,这才没好气冲莎莉吼,“就当我多事。他让你回去。”
莎莉安静了,傻愣的看着Wilson,好像听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什么?”
“他让你走!”Wilson不胜轻蔑的怒一下嘴。“守着他就能好吗?一群不用脑子的人!”
莎莉懒得搭理他的讥讽,俯身去问江沫寒,“Joven,你是这个意思吗?可是,我想陪着你。”
江沫寒无力的点头,又摇头,然后求助一样看着Wilson。
“你们……杜莎莉,我拜托你,请收起你们这套你侬我侬的好把戏。你们当我是什么,一个闲的无聊,守在坟墓一样的地方看你们表演的人?快走吧,在我还没有失去耐心之前!”
Wilson完全无视江沫寒寂静无声的求助。他多聪明,一面正义凛然的发着脾气,一面又恰如其分的本色演出准未婚夫的角色。
他成功了,所有人都看向他。
只有床上的江沫寒,他微微侧过脸去,闭上眼睛。
“你……胡说什么!”莎莉脸上陡然失色。她惊恐的看着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在他这身伟岸的躯壳里,到底包藏着一颗怎样狠毒的心啊?此时他居然还可以说出那样的话来。
他居然敢!
杜莎莉怨恨的看向他。尽管怨恨,却又极度的无可奈何。她能做的,只是耍赖一样,索性坐到Joven病床上,两手死死的扣着床沿,以此抵抗。
“你究竟闹够了没有?”Wilson早就不耐烦,此时更有了发火的由头,“杜莎莉,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的你很坚贞不屈很深情?还是你很享受自己的表演?我要猜的没错,一个病号气死另一个病号,这种戏码应该有些看头的。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