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lson却是见怪不怪,略微抽动嘴角笑了笑,又拍拍自己的手掌,像终于满足了一般阔步走出莎莉的家。
江沫舟驾车的风格,跟他本人的性格一样乖张不羁,时而沉稳又时而飞扬跋扈。可是,在去医院的这一路上,偏偏他连施展车技的机会都没有。
他烦躁降下车窗,暴躁的冲在他前后横冲直撞的那辆车挥手。
那是莎莉的车,独一无二的红,却正是当初他替她选的。站在车行里被颜色晃花眼睛的她不停的跟他嘟哝,要买这样亮艳的颜色,开出去简直丢死人了。
他就亦真亦假的告诉她,车的颜色就如女人,既然内在无差,唯一能让男人一眼识别的,便是这身上衣着的品味。颜色于车就意味着辨识度。况且这种红足够纯粹,与她过于低调的个性未必不相辅相成。
他这套理论虽然怪异,莎莉却真的雀跃不已。
他陪她试驾,在副驾驶位置上,看她那样小心翼翼却又眉眼含笑,就忍不住打趣她,到底什么让她这么开心。
她只顾抿嘴笑,“可能我很俗,我就是喜欢红色。而且有人说过那才是我性格的颜色。”
原来真的有人只是因为与另一个人的喜好相同而欣喜若狂。可惜他Wilson不喜欢红色,也绝无可能为了别人而改变或者坚持什么。
于他自己,黑色才是最完美的颜色。
这条道并不偏,原来来往的车辆也很多,只是现在城市道路改造,很多地方的路面都被掀开重铺,况且还在这个时点,这一路除了他们的车追逐着,倒真有些冷清。
江沫舟不时的看后视镜,那朵红色魅影距离自己忽远忽近,可任凭他朝她挥手,她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明明就只是马路杀手水平,却要做出FI赛场上的疯狂架势,也难为他要捏了一手的冷汗。
趁着她又落后了一截,江沫舟当机立断,陡然打转方向踩上刹车,几乎是贴着路边的护栏横停下来。他粗暴的推开车门立到路中间。
江沫舟抱着手臂,等着她过来。他打赌她会停。
娇小的红色轿车在他面前滑行数米,还算稳当的停下来。一身凌烈之气的杜莎莉从车里冲下来,望向他的眼神犹如两道利剑。
他却反倒暗松一口气。
等她快步靠近,话还未出口,Wilson就已经把她像拎小鸡似的拎到他的车边。他逼得她步步后退,直到身体贴到车上不能动弹,他便双手一圈,把她整个圈在窄小的空间里。
他神情冷洌拧眉问她,“怎么样,横冲直撞的感觉如何?”
莎莉倔强的昂起头,漠然与他对峙,“很痛快,我只要看到你仓皇落跑就觉得痛快。Wilson,说真的,你看我并不是理想的结婚对象,我爱别的人,宁愿用命为他赌。你不惜用婚姻来留着这样的我,又有什么意义?”
“意义?我Wilson以为认定的就是意义。杜莎莉,你想跟谈判?在你还没有对我履行前一次的约定前,又想着要如何把我忽悠进你的小心思里去?”
她瞪大眼睛定定的看着他。或者只是看他的鼻尖,唯独不是他那双邪魅的眼睛。她不习惯,也不敢,害怕在那双眼睛里,不知不觉就要失去据理力争的勇气。
他冷笑。
她便逼着自己与他对视。她终于愿意对他温柔一次,却是说,“其实,我只想求你。”
他挑挑眉头,“求我什么?求我放开你,还是求我保持低调,以免让你那些男人难过?这对我来说,好像都不是公平的交易。”
“不是,都不是。我只是求你别再作践他。这一切真的已经够了。他没做过伤害别人的事,而我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把他推入绝望的深渊。我不想再这样残忍了,真的。”
莎莉充满期待的望着他,却悲惨的只在他那双如黑夜般寒冷的眼眸里,看到暮气沉沉的绝望的自己。
“所以呢?作为交易你还能给我什么?”他冷冷哼道。
“任何。只要是你想要的。”她低下头。
于是月色下,她如温玉般细腻的颈子在他眼前一览无余。他先是一愣,嘴角渐渐扯动一丝嘲弄。嘴上好啊好啊的应付,手边却随即收拢距离,他轻易就把她箍进自己的怀里。
而她除了惊悸,好像并不打算挣扎,就那样僵硬着身体,任他把脑袋深埋进她长发下的颈窝里,如饮甘露一般的吮吸她的肌肤。
他能感受到她的颤抖。剧烈的颤抖。他甚至想就此放开手来。可是,在那隐隐的温香里,他竟有些不舍得。让他不舍得的是,她的温软并不属于他。从来没有。
然而他竟希望,她会在这一刻奋尽全力把他推开。他希望她在他有下一步动作之前,能够发疯一样的踢他赶他,或者撒腿逃走。
他莫名其妙的期待,却第一次猜错。
她不但不拒绝,反倒像要慢慢的迎合他的粗暴。
像是被一道巨伏电流击中一般,Wilson仓皇从她身上弹跳开来。他不及说话,就已经无保留的抡去一个耳光。暗夜的马路上,这一声清脆尤其震耳欲聋。
她却不动。
Wilson强压下心里隐隐的抽痛,沉声问她,“杜莎莉,你终于让我猜错了一次。我是不是该高兴,原来为了求我放手你果然什么都可以。或许你该早点告诉我你有这样的胆量和魄力,那样我就会早点相信你的‘诚意’,而不是直到现在你才把你所谓的清高踩在脚下来求我。”
莎莉犹自苦笑。
江沫舟厌恶的别开脸,“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委身于我,看来是我想错了,你不是不肯,而是时机未到。不过我对你突如其来的这招美人计不感兴趣。恐怕你的计划要宣告破产。”
“我知道了。”杜莎莉收敛起笑容,动作麻利的从口袋里掏出面纸,用力擦拭脖子上被他啃咬过的地方。语气却有种难得的放松,“你的‘不感兴趣’终于让我放心。Wilson,你现在能理解了吗,正是因为我们谁也不爱谁,因为我不在乎,所以我才可以在你面前连尊严都放下。”
他转身,脊背僵直。“随便你怎么说。我是不会改变初衷的。订婚还是结婚,我无所谓你愿不愿意,只要我还有让你不得不待在我身边的筹码。”
他又低头哼笑,“你可能不理解,但人骨子里天生就有一种贱性,越是难得就越是趋之若鹜。”
夜风吹过,莎莉突然寒噤连连,不得不拉拢身上的衣服,却好像仍挡不住那股侵袭的寒意。仿佛那是从心里头一点一点涌出来的,顺着血液流动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终要将她凝固。
她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可是嘴巴里舌头也像被冻的打了结,哆哆嗦嗦的就是说不出话来。她看一眼他对着自己的背影,一跺脚钻进自己的车里,倒车,前冲,几乎贴着他的身体呼啸而过。
她想过的,以什么样的方式开始,就该以同样的方式结束。
但她到底不能痛下狠心。
江沫舟还在原地站着,双手插在裤兜里。在她离开的时候,他其实迅速回头看了一眼。但此时她的车于他几乎擦身而过,留给他却是难言的心情。
夜空下昏暗的路灯将他的身形拉长,倒影在地上。
病房里,灯光被调成了最温暖的颜色。
江沫寒倚在床头坐着,单薄的病号服外披了件简单的黑色线衫外套。
年轻的护士小姐刚进来,正弓着身体在他手臂上寻找可以扎针的地方。可是他的血管太细并不好找,她一连试好几回,结果又一次扎偏了。
她大概也难过,每次失败了都会抱歉的抬头偷看他。而他则一直保持淡淡微笑看着,一句埋怨也没有,护士这才敢冒着冷汗继续试验。最后一次她总算是扎对了,看见透明针管里终于有了些回血,激动的眼泪都快飙出来。
江沫寒抚着手背上无辜多出来的针眼,无奈的摇头苦笑。
林锐实在看不下去,皱着眉头跟江沫寒商量,“这护士根本就是新手嘛,我扎大概都比她要准。江哥,咱总不能把自己当试验田,白给她们练手,还是请医生帮你另外安排一个护士行吗?”
“换来换去又能好多少,别那么麻烦了。”江沫寒抬头微笑着劝他,“林锐,你陪了我这么多天,够了。明天你就回学校,以后也不用每天都跑过来。”
“那怎么行,我不来的话也放心不下。反正都快毕业了,学校安排的课程少的可怜,回不回去上课都没问题。”林锐退回去在沙发上坐下,挠挠凌乱的头发不好意思笑了,“你不是说莎莉姐就来么,等她到了,我还真得回去一趟,头发两天不洗都发臭了。”
他才说完,莎莉就推门探头进来,笑林锐,“我说这里空气不好,都是你这家伙给脏的。快回去吧。不过,把你江哥单独留给我照顾,你放心么?”
林锐憨憨的笑着,从沙发上抓了件外套胡乱穿上,到门口了才回头冲屋里两人暧昧的挤眉弄眼,“我就是太识相,这种时候不自动消失我都不好意思。不过莎莉姐你听我的,能悠着点就悠着点来……”
“还不走,要等我送你下去吗?”江沫寒憋着笑,端出一脸严肃来对他。
那小子马上吐着舌头带上门跑了。
江沫寒招手让莎莉坐过去,拉着她的手无端伤感,“真不想你这样辛苦。冷不冷?”
莎莉却把他的手贴到自己脸上,摩挲着,“本来可以早点到的,可是临时出了点状况就耽误了。沫寒,如果接下来有段时间我不能每天来看你,你会好好休息好好养病吧?”
尽管难开口,尽管知道他比谁都敏感,尽管这样的话无疑告诉他,她连陪伴他都成了破灭的泡影。可是,绞尽脑汁也找不到一个能够自圆其说的借口,她快绝望。
眼里的暗淡转瞬即逝,江沫寒把她的手拉下来握在手心里,笑着说,“傻瓜,我也正在想,总担心让你一个人来来回回两头跑太不安全。知道你不来,我才能安心休息啊。”
“对不起。”她甚至不知道,即便过了“这阵子”,她是否能够没有负担的回到他身边,爱他,陪他,
江沫寒把她抱进怀里,抱的紧紧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轻柔的摩擦,又笑起她来,“怎么这么伤感,好像我们就要生离死别一样。别丧气了好吗,就是几天不见而已,我保证给你打很多电话,让你知道我会好好休息好好养病,这样就可以了啊。”
“我,我怕我……沫寒,我……”莎莉还是哽咽着不能说话。
“好了好了,你别担心我。不是还有林锐嘛,他虽然偶尔毛躁,可是真的照顾我很多。”他咬咬嘴唇,生硬的咽下喉咙里的凝重,“医生也说现在药效发挥的很不错,也许不用很长时间就能回家了。我会好好的,等着你回来给我做最好的炒饭。”
莎莉伸手抱住他的腰。他真的好瘦,仿佛盈盈不堪一握。她把脸贴到他的胸口处,一面听着他的心跳声一面苦涩的请求,“沫寒,不管怎样都求你相信我,好吗?”
“嗯。我再不会像上次那样,傻到亲手把你从我身边推开。”江沫寒暗中深呼吸,胸腔里积压的郁结,憋闷的实在让他难受,可又不能让她知道。
他努力摆出轻松的姿态,使劲儿搂了搂她,也不好意思的说,“怎么办,看来护士真没骗人,今天这药容易犯困,我眼睛都张不开了。”
“那,要不再睡一会儿?”莎莉笑着问。
“可是,让你这么晚跑过来,我自己却睡觉……不如你先回去啊。我醒了再给你电话?”江沫寒用手捂着嘴巴打着哈欠,真的困倦到不行的样子。
“你睡吧,我再陪你一会儿就回去。”莎莉扶他躺下去,帮他拉好被子,看着他微笑着闭上眼睛睡过去。她坐回到床头的凳子上,手里仍托着他正吊点滴的手。她不忍扰他睡觉,一动也不敢动。
这病房里安静极了。
莎莉觉得最突兀的,便是自己胸膛里跳动的声音,像是为她自己谱的一首伤别曲,声声都哀怨。她靠到床边埋下头,像虔心祷告一样,喃喃低语,“沫寒,对不起。”
“我不是懦弱的人,要么爱要么死,对我来说一点都不可怕。可是,我不知道除了卑微的离开你,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更好的爱你,不让你受更多的伤害。”
“他是恶魔。我想过要誓死不从的,但是一两个小时前,我突然意识,如果我一意孤行下去,所有我爱的人,你,我妈妈,你们从此都不会好过。因为怎样恶毒的事情他都做得出来的,而我毫无办法。”
“我爱你,沫寒,我爱你,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好好爱你。但是现在,我能爱你的方式却是离开你。只要我顺从了他的意愿,你的世界才会安宁。”
莎莉隐忍抽噎,“我爱你。”
她如此自言自语的祷告足足持续了半瓶点滴的时间,猛然间抬头惊觉玻璃瓶内药水所剩无几,就飞奔出去叫来护士拔针。收拾停当了,她又绕到病床的另一面蹲下去,默默不舍的看他睡熟的脸。
像是铭记了,满足了,莎莉起身在他眉角轻轻落下一吻。眼泪也应声落下。
她终于决绝离开。
江沫寒睁开眼来,却只是像木头一样僵硬的躺着,不想动,也不能动。心痛。头痛。呼吸都快要凝滞。从没有一个人,说出深情的那三个字,却让他这样痛彻心扉。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