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他没有太多跟郭娜交流的机会,都是因为头一天郭娜跟主任顶撞的缘故。既然放学后发生的事情老师管不着,在学校就得格外小心,不能让主任抓住把柄。这么重要的事,可以寻求一下夏雨辰的意见。林子豪差点开口,最后还是打消了这种念头。他又能帮上什么忙呢,他懂个屁,林子豪心想。
放学后,两人约定在校门外会合。林子豪走出校门,一路上若有所思。他故意磨蹭,为的是争取一些思考的时间。林子豪离老远就看见了郭娜的身影。郭娜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笑容简直比操场墙边的那几颗向日葵还要灿烂。
“你怎么那么慢。”郭娜调皮地说道。
“我的脚才刚好。”林子豪有点不服气,“你猴急什么。”
“骗人,你的脚早好了。”
“你凭什么说我的脚早好了。”
“凭你生病期间,我一直在照顾你啊。”郭娜自豪地笑道。
“我靠,就是买个饭而已,那也算照顾啊?”林子豪不知不觉已经适应了同郭娜斗嘴的生活,并对这种生活产生了一定的依赖,“你不给我买饭,难道我就会饿死不成。”
林子豪说完这句话,还在等待郭娜的反应,到底是反唇相讥还是无理取闹,或者用那柔嫩小手握成的拳头捶他几下,仿佛幼猫用那纤细的前爪在抓他的衣服。不管郭娜采取何种攻势,林子豪都会觉得开心,幸福。可是,郭娜一反常态地低下了头,黑色的睫毛微微垂下。也许是女人特有的直觉意识到稍后将要发生不愉快的事,她竟然哭了。
“你怎么啦?”林子豪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他真的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可是郭娜还是不说话。
“我刚才开玩笑呢。”林子豪说,“你别吓我好不好。”
郭娜加快了脚步,林子豪被落在后面。郭娜用胳膊抹了一下脸。林子豪看到郭娜这个动作,心瞬间融化了。他也想哭,但是如果连他也哭了,让外人看着就显得太傻了。他想跟郭娜解释,他不是有意惹她生气,他只是喜欢跟她在一起。此时的林子豪,先前的种种想法全都不复存在。他原本想跟郭娜说,为了高考,她们不应该花那么多时间谈恋爱。如今,他只想对郭娜说,请你不要哭,只要你不哭,我做什么都可以。
林子豪几步跑到郭娜身边,毫不犹豫地拉起郭娜的手。郭娜一把甩开林子豪的手,又被林子豪重新拉住。
“你烦不烦人。”郭娜斜着眼睛对他说。
“我就烦人,我就缠着你,我喜欢听你骂我,说我。”林子豪说。
“你真贱。”郭娜破泣而笑。
“是啊,我就是贱,我就是喜欢你。”
郭娜的心情彻底好了。不过她暂时还不能恢复到平时那种开朗的个性。笑过之后,她很少见地叹了口气,说道:“子豪,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个不会难过的女孩。”
“每个人都有难过的时候,不管她平时是个多么开朗的人。”林子豪配合着郭娜的心情,仰望斜上方的天空。城市的天空很耀眼,却看不到一颗星星。没有星星的指引,又如何能不迷失方向。
林子豪希望郭娜能因为这句话而对他好感大增,可惜郭娜似乎并不领情。
“别装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我最讨厌自以为是的人了。”郭娜说。
“我不了解你。”林子豪说,“但是我想去了解你,我也在试着去了解你。”
郭娜最终抵抗不了林子豪的甜言蜜语,牵起林子豪的手。他们就在行人不断穿梭的人行道上相对站着,好像两个正打算做游戏的小孩。
“只要你能一直对我好,我会一直跟你在一起。”
“我会的,我们俩要一直在一起。”
林子豪决定将之前计划良久的那些话深埋在心里,不仅如此,他还要忘记之前的那些想法。十几分钟前,内心还忐忑不安,如今却心如止水。有时候变化总是走在计划前面,人生不需要设定,不管未来面临何种挑战,他都拭目以待。
那些拆散别人家庭的行为之所以天理不容,是因为亲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感情,也是感情的最高级层次。两个原本陌生的人可以结合,说明没有血缘关系也可以发展出亲情。那么对于与生俱来的亲情,则更加坚固了。
林美娇认为她永远也无法抹去那段记忆。当年父亲的那个决定,不管父亲当年是怎么想的,又是受了谁的蛊惑,不管是为了她好,还是为了家里的其他人好,责任归根到底还在于父亲。那段经历就像是她瞒着爸妈刺在脚腕处的蝴蝶刺青,深深烙印在心里,永远挥之不去。
在家住了两天,她行动的时候总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尽量避免让那只裸露在脚腕上的蝴蝶被母亲锐利的目光察觉。她自认为隐瞒得很漂亮,全家人包括那个对新鲜事充满兴趣的弟弟,都丝毫没有发现她身上的那点变化。但是她也觉得这样有些别扭,在自己家里还要时刻防备,这还算是在自己家里吗?在回程的火车上,林美娇一直在问自己,家的定义到底是什么,她还属于这个家吗。父母对她的归来显得格外热情,好像她是个远方熟客,这样带给她的不是家的温馨,而是感情的疏离。她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回到家后把书包放到书桌上,兴致勃勃地把学校发生的趣事对妈妈讲了。
林美娇每隔几个月都会回去一次,虽然不太频繁,可是每次回去,她都希望弟弟能变得像一个男子汉。没想到这次回去偏偏赶上这种事,结果林子豪在林美娇眼里还是那个可怜巴巴的弟弟。不过,她很快否定了这种偏见,其实换个角度想想,子豪有点像个男子汉了。林美娇露出浅浅的微笑。他因为打篮球扭伤了脚,却并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娇气,好像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虽然弟弟在养伤,却还是把他的床让给了她,想到这里,林美娇觉得心里暖暖的,她再次肯定,弟弟已经长大了。
突如其来的电话铃音把林美娇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在家里的两天,她没敢开机,如果让家里人知道她有了手机,她解释不清,也不想解释。父母每月往她的卡里汇的那点钱,是不够买这么昂贵的手机的,他们理所当然会猜到她有了男朋友。林美娇暂时还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家里人。母亲是个保守派,父亲的自尊心又强的要命,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把这件事公之于众都是对她不利的。
“喂。”林美娇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悦耳,不想让电话那边的人知道她心有所思。
“喂,娇,你在哪呢?”
“我在火车上。”林美娇说,“我告诉你多少遍了,不准叫我娇。”
“行,叫你小娇可以吧?”
“可以。”
“你干嘛关机啊,我给你打了几十个电话了。”对方的语气十分冷淡,还带着愤怒。
“不好意思,我忘记告诉你了,我在家手机得关机。”林美娇并没有告诉对方理由,不过对方也许猜得到,她心想。
“你说你,一关机就是两天,我给你买手机不就是想随时能联系到你嘛。”
“好啦,到北京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你,这样总可以了吧。”
“你先回学校吧,下午我去接你,等我电话,这回可别关机了。”
林美娇向对方做出保证,等对方挂掉电话,她才将手机放回包里,继续让窗外单调的风景从眼前快速略过。有些人就像上辈子的仇人,如今变成鬼魂来报仇,怎么甩也甩不掉。一想到自己这番奔波劳累之后还想着要去主动见那个人,一股肝火便怒上心头。好在对方没有让她这么做。林美娇对此并不表示感谢,她知道那个人肯定不是出于考虑到她的劳累,而是有其他应酬罢了。
林美娇下了火车就直奔地铁站,跟随拥挤的人群上了地铁。她累得几乎想坐在地上,可是就连地上的空间也容不下一个人舒舒服服地坐着,她疲惫地叹了口气。就在一站还没到的时候,林美娇破天荒地交到了好运。在她眼前的一个乘客起身向车门的方向走去,眼前空出了一个座位。她没多考虑,很自然地向前迈了一步,试图转身坐下。就在她身体的重心往下沉的一刹那,她觉得自己被顶了一下,向右看去,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短发妇女竟然大大方方地跟她挤在了一起。
“哎呀。”林美娇下意识地喊了出来,立刻站了起来。
本能的反应使她愤怒地盯着那个中年妇女。中年妇女自知理亏,却也盯着林美娇看。不仅看,还白了林美娇一眼,然后对着空气说道:“哎呀什么呀,没坐过地铁啊?”
林美娇感到胸口像是被一块不透气的塑料紧紧包住了一样,全身的肌肉都在抽搐,但是她没有跟那个中年妇女顶嘴,而是默默无声地从人群的夹缝中移到了其他地方。有些年轻小伙子和一些女孩可能是出于正义的心里,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那个中年妇女。但紧紧是眼神的讨伐是不能让那种人忏悔的,甚至都不能伤到那种人身上那层不知羞耻的保护罩。林美娇对他们的义举也是无动于衷,那丝毫帮不了她,这一点她早就明白。
地铁路过学校,她没有下车,而是选择继续留在车上,直到看见了一片档次不高不低的小区,才无精打采的走出车门。
之前跟那个人的约定,林美娇没有遵守。反正他有车,一会儿打个电话就成了。林美娇走进小区,乘电梯来到十八楼。十八楼的房价比其他楼层便宜,因为会让人想到十八层地狱。林美娇倒不在乎这些,她想,如果连地狱都住得惯,就不会再有自己接受不了的环境了。
房子是那个男人的,他是林美娇的男朋友,两人是高中时开始交往的。林美娇不是那种攀龙附凤的人,而且男方家里也不是什么高干子弟和商贾巨富,否则也不会选择十八层的房子。她们交往的原因只是因为相互喜欢。
林美娇原以为自己的恋爱生涯会幸福快乐。可是她只是个女孩子,料不到这个社会的发展,当房子和车在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越来越重要,几乎取代了纯洁的爱情,她发现男朋友的优越感也越来越膨胀。
林美娇进到屋里,脱掉鞋子,连拖鞋也没穿,直接走进卧室,往床上一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仿佛在为床垫做广告。她肆无忌惮地大叫了一声,叫声里饱含了太多复杂的情感。有反抗,有依赖,有坚强,也有懦弱。过早的独立生活使她变成了一个多面的女孩。
虽然面临很多压力,但是此刻她躺在床上,依然能够充分享受柔软的床垫带给她的一份舒心。她想就这样什么也不想,睡上一觉。可是她又撅起小嘴,不得不拿出电话,找到了男朋友的名字,按了拨通键。
“小帅帅,你在干嘛。”林美娇在向男朋友撒娇,男朋友名字叫做周帅。此刻林美娇的身体得到了休息,心情也有所好转。不过她没有设想过,如果林子豪了解了她的这一面不知会作何感想。
“我打篮球呢,一会儿再给你回电话好吗?”
“你打球吧,我在家呢。”林美娇说。
“你怎么回家了?”周帅问道。
“我累了,今天不回学校了。”
“行,我一会儿再给你打电话。”
周帅好像急着挂电话,这让林美娇有点不满。怎么男人都喜欢打篮球呢,她想。
“悠着点,别崴了脚。”她说完就先挂了电话。
下午的阳光照暖整个房间,她感受着骄阳的温暖,仿佛身体都要融化了。就这样不知不觉,林美娇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