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美娇和胖丫从小学谈到大学,从家人谈到家里养的宠物,就是没怎么谈到林子豪。林子豪有几次想插几句嘴,又害怕唐突。又有几次想喧宾夺主,改变话题,结果两位女士只是顺着他的话题敷衍了几句,就又绕了回去。林子豪最后放弃了,要了两瓶啤酒,自己麻醉自己。
林子豪自己也觉得奇怪,他记起上一次姐姐回家,起先他也很高兴,可是这种情绪没过多久便趋于平缓了。这一次也是,他没办法一直高兴下去。林子豪之所以会这样,究其原因,就是他正在陷入恋爱的漩涡中,无论是之前的单相思,还是如今的苦恼,都使他没办法将心思一直放在姐姐身上。在林子豪的感情世界里,爱情可以无情地吞噬其他一切感情,自然也包括至高无上的亲情。
两个女孩子的谈话内容中,唯一令林子豪感兴趣的,当属大学生活。两人都是大一新生,即将迎来大一学年的岁末,紧接着步入成熟的大二学期,因此谈起各自的大学,都是趣事百出。错综复杂的校园,可供学生随便使用的篮球场、足球场、健身房,三层楼的食堂。除了健全的硬件设施,令他在饭桌上神魂颠倒的就要数大学那种自由的环境了。林子豪几乎是带着陶醉的心境听两人讲述那令人向往的寝室生活的。谁和谁恋爱了,在学校的某处接吻被同学看到了,谁和谁在校外过夜,几个姐妹在寝室喝酒,集体出去上网,集体逃课。
林子豪也注意到一个细节,多数在大学发生的风流快活事,都是从胖丫嘴里滔滔不绝地说出来的。林美娇似乎有所保留,是刻意在自己弟弟面前维持良好形象,还是林美娇的大学生活跟其他人不一样,林子豪猜不出。
三人结束了饭局之后,去商场打了电玩。林子豪终于有机会一展才华。这次轮到他当主角了,他领着姐姐和胖丫开赛车,抓娃娃,玩各种对抗的游戏。三人乐不思蜀,竟玩到太阳落山。
青春期的孩子往往不会体会到母亲的一番苦心,否则林子豪和林美娇绝不会想不到,李春云下午去菜市场买了许多两个孩子最爱吃的菜。李春云做好了一桌饭菜,在时间的煎熬下等待着两个孩子,却始终不见他们回来。倘若不是林有长突然造访,她可就真有点伤心难过了。
晚上六点左右,林有长来到林万福家,与林万福商讨租用厂房的具体事宜。李春云听了两人谈话的内容之后,反倒庆幸当时女儿不在家。李春云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女儿对她的爸爸一直心存芥蒂。其实从以往的女儿所表现出的一些细枝末节也不难看出,林美娇心里的林万福一直都被一层阴影包裹着。譬如,林美娇偶尔往家里打个电话,如果是爸爸接,她便直截了当地让爸爸去叫妈妈接电话。有时林万福想跟女儿近乎近乎,主动询问女儿在那边怎么样,林美娇也只是笼统回答,多一个字都舍不得说。每次林万福放下电话,心里酸楚,可还是大大方方地叫妻子接电话,然后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抽烟。有时林美娇回家,跟李春云和林子豪总是有话题可谈,可是对于父亲,她只是出于礼貌般地关心一下父亲的身体状况。这其中当然不乏真挚的情感,但是林美娇却自己告诫自己,对爸爸有的只是血缘维系的关系,这是没办法切断的,至于其他感情,都是可有可无的。就是在这样不断地自我催眠之下,林美娇有意无意地做出了许多让林万福寒心的举动。
林万福做出了支持林有长的决定,其中考虑了很多因素。包括子女未来将要用到得钱,家庭的幸福,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修复他同女儿那日渐僵化的关系。林万福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不仅女儿每年需要高昂的学费,还要加上儿子的费用,循规蹈矩的挣钱已经不足以支付这些费用。孩子们毕业之后,还要找工作,还要结婚,这些事哪一样能少了钱。如果他能让女子这辈子顺顺利利地,相信女儿一定会跟他这个做父亲的重归于好。他想好了,等女儿一毕业就在家乡帮她找一份工作,让女儿离自己近一些,倘若女儿在北京能有很好的发展,那么在北京生活所需的一切费用,他都要承担,无论付出什么,他都要换回女儿的爱。
“万福,我跟局长说了这事儿,他说出租厂房厂长就能做主,我都多余找他。”林有长抽了一口烟,心里早就认为此事已经十拿九稳,于是等待着林万福的下文。
“哥,你说得对,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让外人干,不如咱哥俩一起干。”林万福说。
“那还用说。”
兄弟俩似乎终于在事业上找到了共鸣,然而各人心中却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两人谈话的内容随即转向下一代的问题上,心里都在盘算着。
“孩子都大了,处处需要用钱啊。”林万福说,“若菲还行,你都为她置办好了,钱也有。小豪和小娇以后都还没着落呢。”
“万福,这你不用着急,小豪大学还没上呢,小娇毕业以后找个好工作,到时候一嫁人不就结了,你现在就想法子挣钱就行了。”
狭小的客厅里,林万福和林有长都在抽烟,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烟味。平时家里有一个大烟枪就够李春云受的了,如今又多了一个,她不堪忍受,回卧室去了,但依然能听到二人之间的对话。
林万福和林有长谈论着子女,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原本林有长是想顺顺利利地把厂房租下来,借用弟弟的职务之便少交租金,甚至不交租金。可是听林万福话里的意思,好像没那么容易,弟弟显然不想放弃自己的那一份利益。
林万福的意思的确如此。他想跟哥哥合伙儿做这个买卖,但是他却不想出力,只想坐享其成。他认为厂房是他提供的,只要买卖稳赚,他理应得到长久的好处。林万福以为自己的设想合情合理,可林有长却不这么看。林有长觉得弟弟有点贪得无厌了,他能顺利开成这个工厂,的确需要弟弟的帮助,但是他情愿给弟弟一笔钱,也不想自己将来赚得的钱都有弟弟的一杯羹。亲情归亲情,生意归生意,林有长自认为能够从容地区别两者之间的关系。倘若林万福既能出钱,又能出厂房,而且能参与生产,那么他倒是可以当个二老板,持续地分享收成。然而,林有长明白弟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是个干事业的人,总想走捷径,好逸恶劳,从小到大就是这样,他吃不了苦,意志也不够坚定。所以,如果他以跟弟弟合作的名义开办这个厂子,到时候保准儿都是他在忙活,天底下没有哪个生意人肯吃这个亏。在利益的驱使下,在善于给自己的行为辩解的商人思想的牵制下,林有长想出了一个万全的主意。
“万福,这机会对咱们老林家来说真是太难得了。”林有长沉重地叹出一口气,“这买卖咱俩干最合适,就是你嫂子那边,唉。”
“嫂子怎么了?”林万福关切地问道。
“你嫂子要能赶上小云一半,我也就不愁了。她跟我不是一条心,我赚的那点钱,她全给存到她的账户里了。你说那钱不用来投资,存银行了,能有什么用啊。我管她要,她骗我,说是借给他小舅子了。”
“跟嫂子好好说说呗,这钱又不是乱花。”
“没用,我都把嘴皮子磨破了,她就是不承认钱存银行了。当初我不是偷偷拿了家里的一千块钱嘛,她知道后就一直防着我,这日子过得真他妈没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