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豪说完,掉头就去取自行车,郭娜紧跟其后。两人的行动如此迅速,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得到双方家长的认可,他们都不愿被家长遇到,破坏了这种相见的气氛。林子豪骑的是赛车,这种车同一般的变速自行车比起来,最大的区别在于没有后座,所以郭娜只能勉强坐在横梁上。好在郭娜身材娇小,坐在上面尽管不舒适,却也完完全全被林子豪宽厚的身体包裹其中。林子豪逐渐加速,自行车伴随着初夏的暖风,离小区越来越远。
“我们去哪?”郭娜问。
“不知道啊。”林子豪回答。
郭娜的头发随着微风轻轻飘动,林子豪能嗅到从发丝间散发出来的清爽气息。他的前胸跟郭娜纤细的后背贴得很近,近到能够感觉到郭娜的脊梁骨。郭娜的头顶正好在林子豪的鼻尖下面,林子豪呼出的每一口气息,郭娜也能感受到。林子豪就这样顺着马路向前骑,郭娜也不再追问目的地到底在何方。这种浪漫的方式不需要任何目的地,只要眼下的路能够一直延伸下去,林子豪就能载着郭娜一直骑下去。不管前方的路有多远,他丝毫不觉疲倦。林子豪的状态绝佳,感觉全身的骨头都焕然一新。他骑车的速度依旧很快,只不过快的同时多了一份稳重,车上坐着心爱的女孩,他就必须要小心才行。这个从小就在父母和姐姐的保护下成长起来的男孩,如今已经懂得保护自己心爱的人了。
“到底去哪啊?”郭娜到底还是按捺不住好奇的心情。
“我真的不知道,咱们就去个远点的地方吧。”林子豪说。
“你知道吗,你昏迷的这几天,我天天晚上都为你祈祷。”
“我听到了。”
“真的?”
“假的。”
“你真烦人。”
林子豪没有继续同郭娜斗嘴,而是用了一个屡试不爽的方法让郭娜闭上了嘴巴。他向前俯身,在郭娜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即使是轻轻一吻,也让郭娜对林子豪产生了一种新的印象。这是多么自然的一个吻啊,没有多余的修饰和前奏,就像两个已经生活在一起多年的恋人一样,在早晨起床的时候,在上班离开家门的那一刻,在分开了一天之后回到家中的晚上,都可以用这种吻来表达对彼此的爱。郭娜还有好多问题想问林子豪,譬如他有没有因为没有完成高考而难过,他要怎样才能忍受那痛苦的复读生活,没有她陪在身边,他会不会失落。可是她没有马上问起这些问题,享受当下的平静对于她来说是首要的,她觉得这种平静对于林子豪来说同样也是重要的,因为她能感受到林子豪那平静的心跳,也能体会到林子豪发自内心的愉悦。
每经历一件大事,青年人都能从中吸取经验,总结心得,不管这种行为是有意还是无意。郭娜虽然还没有能力总结出这样的人生道理,但聪明伶俐的她却发觉了林子豪的少许改变,他变得更可靠了。
那时候,城市的发展还没有迈开无限扩张的步伐,林子豪凭借出色的体力,真的带着郭娜骑到了郊区。当他们看到宽阔的马路被眼前的小路所取代,小路两旁青草铺地,成排的杨树遮住了毒辣的阳光,两旁是玉米地和成排的农家平房,他们就像两个自由旅行的背包客那样,将目的地定在了这里。
林子豪将自行车停在路边,郭娜小心翼翼地从林子豪的怀抱里下了车。初夏的空气尽管凉爽,林子豪的衣服还是因为长时间骑车而变得潮乎乎的。他用手抹去了脸上的汗水,将自行车放倒在马路旁边略带倾斜度的草地上。
“累了吧。”郭娜关切地问道。
“不累,偶尔锻炼一下也不错。”林子豪说。
“这是哪啊?”郭娜向四周巡视了一圈。
“好像是什么屯吧,我也不知道。”
“一会儿怎么回去啊?”
“顺着马路骑回去啊,我们来的时候没有拐弯,就是一条直线。”
林子豪想了想来时的路,从这条笔直的马路骑过来那么顺利,不知道他未来的道路会不会也像这条马路那样畅通无阻。
这条连接郊区和市区的马路,时常有重型货车在其间穿梭,运沙子的,运水泥的,运货的,经常是尘土飞扬,林子豪觉得他们应该往玉米地的方向走一走。于是他扶起自行车,和郭娜朝东边走去,走进了已经结穗的玉米田里。
“可别遇到蛇。”郭娜小心翼翼地注视着脚下说道。
“你怎么那么有想象力。”林子豪嘲笑她。
他们在玉米田里走了一会儿,林子豪忽然停了下来,把自行车放在原地。他很平和地走到郭娜面前,两个人很自然地拥抱在一起。林子豪无声无息地抱着郭娜,郭娜此刻也变得善解人意。林子豪想享受这难得的平静,郭娜也想给与林子豪这难得的平静,两个人想要达到肉体上的一致并非什么难事,然而这种精神上的共鸣却是很多人梦寐以求却难以摸索到的。此刻,在两个各自经历了感情煎熬的年轻人身上,这种共鸣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一致。
不远处的玉米丛中,一双猎奇的眼睛已经注意林子豪和郭娜多时了,就在他们沉浸在幸福的拥抱中时,那个人也一直在偷看,也许是因为这对热恋中的情侣迟迟不打算进行下一步行动,此时他似乎有点耐不住寂寞了,于是便从隐蔽处走了出来。
“你俩干什么呢。”
其实打从那个人走出来,林子豪就听到了他踩在土地上发出的轻微声音,只不过林子豪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会不识好歹,还敢对他们进行询问,按理说一个正常人看到这种情景,应该避而退之才对。
“我说你们两个也太大胆了吧,竟然跑到我的地盘撒野来了。”
听到这句话,林子豪和郭娜吃了一惊,然而两人很快就笑了。说话的人也同样笑了,或许是因为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个地方见到老熟人。
“贺明宇。”林子豪面露喜色,“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还先问起我来了,这是我家的地,倒是你俩怎么会在这里。”
“我俩来郊游。”郭娜抢着回答,她对贺明宇的印象因为上次的挨揍事件而有所改观。
“郊游?”贺明宇一脸疑惑。
“没错,的确是来郊游。”林子豪说。
这个理由听起来似乎也合情合理,贺明宇便没有继续怀疑。不过林子豪可没有打算放过贺明宇,便问:“说正经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是跟你说了嘛,这是我的地盘,准确地说是我姥爷家的地盘。”
“真的假的。”郭娜问。
“骗你干嘛。”
“这么说我们吃这里的苞米也不用给钱了。”郭娜笑着说。
贺明宇随手从身边摘下一穗苞米,扔给了郭娜。林子豪这一次相信了,凭贺明宇的做事风格,他是不会这样从容地从别人家的玉米地里摘苞米的。郭娜接过苞米的时候兴奋得跟个什么似的,让林子豪对贺明宇产生了一点点嫉妒,他希望扔苞米给郭娜的人是他,而不是那个处处都比他优秀的贺明宇。
贺明宇带着林子豪和郭娜回到了姥爷家。在这片绿油油的玉米地的东边,贺明宇的姥爷家就坐落在那里。林子豪向四周望了望,平均每方圆半公里之内就会有一家类似的平房,有的人家房子比较大,一间连着一间,有的有一个大院子,有的也显得很寒酸。贺明宇的姥爷家在那些大大小小的平房中算是中等的。院子用一米五左右高度的围墙围住,一直围到房子两侧的墙壁。院子虽大,可正面的黑铁门却显得很狭窄,也许是同宽敞的院子相比较之下的错觉。房子外墙抹着水泥,中间应该是红砖砌成的,除了面积大之外,跟十年前市区里的那些平房没什么区别。
贺明宇先二人几步走进了屋子,跟家里人打了招呼,不一会儿,便从屋子里走出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老人穿着一身蓝色衣服,是那种改革开放初期,工厂里统一发放的衣服。林子豪对这种衣服并不陌生,因为他的爷爷林三德就是穿着这样的衣服,骑着自行车,早出晚归,往返于市区和郊区之间。那时林子豪还小,却对这件衣服记忆深刻。
“爷爷好。”林子豪和郭娜异口同声地跟老人打了招呼。
“是明宇的小同学啊,快进屋坐。”
老人们总是喜欢称孙辈的同学为“小同学”,郭娜暗地里觉得这种称呼非常有意思,可是她不敢笑,她觉得如果她当着林子豪的面嘲笑老人的话,林子豪一定会生气的。
三个年轻人进了屋,坐在了椅子上。老人出去了,林子豪就借这个机会打量了一遍屋子的布局,发现除了用炕头代替了床之外,其余的现代化家用设施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当年并没有普及的空调。贺明宇家应该很有钱,林子豪心想,虽然平时上学的时候,他骑的自行车是永久牌,不过林子豪记得偶尔还是会有一辆黑色丰田车,在他们放学的时候准时出现在学校大门口,贺明宇便很自然地上了车。
“子豪,听说你在考场上昏倒了,是真的吗?”
“也算是晕倒吧,你是听谁说的啊?”
“这个是秘密,暂时先不告诉你。”贺明宇故作神秘地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夏雨辰?”林子豪醒来后一心只想着郭娜,听贺明宇提到夏雨辰的名字,他才意识到自己把兄弟给忽略了。
“不是,先不说这个事了。”贺明宇神秘地笑了笑,“你也不行啊,看你平时挺活跃的,怎么连这点事都经受不起。”
“我哪里行啊,我要是有你那个成绩,我也不至于晕倒了。”
全班同学里面,知道林子豪昏迷的人并不多,因为大家都被分到了不同的考场。两天的高考一旦结束,学子们卸下了积压了整整一年的负担,娱乐成了他们的首要任务。喜欢打游戏机的重新将封存了几年的游戏机拿了出来,再一次沉迷在游戏的世界里。喜欢运动的三五成群地聚集在学校操场,尽情地打着球,大口往肚子里灌可乐。条件好的则早已准备好了去往海南的机票,只能考试结束之后随着家人一起去享受奢华的旅行。大家的情绪都处在不同程度的亢奋之中,没有多少人会去真正关注一个“考场晕倒”的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啊?”贺明宇想当然地说,“哥几个都上大学了,你还得念一年高三。”
“别跟我开玩笑了,老子才不复读呢,你们都上大学了,让我一个人在那里熬一年,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面对的是同学而不是父母,林子豪的意志坚定了许多,表达的也就特别自然。不过,他没有说出不能复读的真正理由,因为这个理由,连他自己也不确定存在。
“实在不行就上大专,我陪子豪一起上。”郭娜说。
“没这个必要,我有我自己的出路,你该上哪所大学就上哪所大学,再说就算我第二天没参加考试,成绩也不一定比你差吧?”
“你好意思,我这次考得不错,我估分了。”
林子豪对郭娜的调侃令郭娜面色通红,却博得了贺明宇的开怀大笑,这个结果令他自己十分满意。只是郭娜不明白,刚刚两个人独处的时候,那个柔情蜜意的林子豪,怎么一下子又变回来了。
老人拎着三瓶汽水从屋外走了进来,原来他刚才去外面的食杂店了。三瓶汽水让炎炎夏日变得凉爽起来,三个年轻人顿时感觉精神十足,林子豪和郭娜都对老人表示了感谢,林子豪又想起了自己的爷爷。
贺明宇提议晚上在院子里烤玉米,尽管还没到玉米成熟的时节,老人却答应了自己的外孙。那个在学校是老师的得力助手,同学的好帮手,林子豪的大恩人的贺明宇,在自己的姥爷面前也像个顽皮的孩子。林子豪觉得自己和贺明宇之间或许还能找出更多的共同点。
林子豪和郭娜并没有吃到烤玉米。郊区的下午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有趣,毕竟还是喧闹的都市更加符合他们的心态,于是林子豪领着郭娜跟老人和贺明宇告了别。贺明宇本想跟他们一起回去,无奈来的时候没骑车,只好等待晚上到来的父亲,开车接他回家。
骑车回去的时候,毒辣的太阳已经失去了嚣张的气焰。林子豪和郭娜完成了这趟简单的旅程,彼此都感到心满意足。虽然没有吃到烤玉米,有些意犹未尽,但两人一想到从贺明宇口中得知的不久之后的高中同学聚会,内心中都怀着无限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