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一刻,当侥幸的幻想化作泡影,当所有人都离开我,当我终于重新变得骄傲而孤单,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我才看清楚自己的内心,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也不全是一个妖怪,关二爷给了我无穷的力量,也潜移默化地改变了我的思想。我坚定地对自己说:“从现在起,我要把所有的包袱都丢开,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我要有一天,人类和妖怪能够平等,共处沐浴在同一片阳光下!我要这个世界重新恢复和平和宁静,我要用我的双手开创一个崭新的时代!”
从摩天崖一直往北走,翻过人迹罕至的鲫鱼背和惊猿峰再走二十里山路,就进入了省境内最富盛名的旅游景点石林山。石林山由北向南绵延数百里,气势雄伟,主峰降云峰海拔三千多米,与惊猿峰遥遥相望素有“北降云南惊猿”的美誉。
降云峰开得最早,从山脚的汽车站到半山腰的石梁宾馆有一万八千多级台阶,相连通工程耗日持久,历经明清两朝。解放后又逐年整饬,为了吸引四方游客还修建了观光缆车。但是从石梁宾馆再往上,就只剩下崎岖的山路了,地势复杂险峻异常,经常有毒蛇猛兽出没,所以到石林山旅游的人中能坚持爬到降云峰顶,领略“石屏日出”的寥寥无几。
我一路饥餐渴饮,翻下了惊猿峰沿着降云峰的南麓,攀上半山腰然后再折向石梁宾馆,陡峭的山崖对我来说如履平地。石梁宾馆依山而建位于石林山著名的景点“石梁飞瀑”附近,但眼下“石梁”已经名存实亡了。
连续下了七十个昼夜的暴雨,瀑布的水势大得惊人,竟把伫立千年的石梁完全冲垮,像一条雪龙一样钻进沉沙潭里,溅起大片的水雾遮天障日。
我站在山崖之上远远地望见沉沙潭边有几个人彼此交谈着,正在用塑料桶打水。这正中了我的下怀,于是深深吸了口气,纵身一跳,像一块石头一样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沉沙潭里。
我听见了瀑布的隆隆声,震耳欲聋,然后变得渐渐远去人类的惊呼声,却越来越响仿佛就在耳边。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有两三个人跳下水“扑通扑通”的划水声,嘹亮的风声,哗哗的流水声,不知名的小鸟叽叽喳喳乱叫,这一切组成了一欢快的奏鸣曲。
真好!我仿佛又回到了大学,夏季刚刚结束,秋风还没有吹来,香樟树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舒展开每一根健壮的枝条,黄绿色的树叶反射着光线仿佛是透明的。
葱翠芬芳的草地开满了最后一季的野花,五彩斑斓像织锦的地毯,夜晚它们静静地躺在月光和星光下清晨的时候坠满晶莹的露珠……
一双有力的臂膀把我拉了起来,拽住我滑腻腻的头,托在那人的胳肢窝下,一边凫水一边鼓励我:“坚持住,很快就上岸了!”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感动和亲切,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任凭四肢在冰凉的潭水里随意飘动,就像婴儿沉浸在羊水里。
然后我被迅拖到了潭边的岩石上,仰天躺到有人在我耳边呼唤,试鼻息掐我的人中,有力地揉着小腹。我故意呻Y一声,从嘴里吐出大口大口的清水,呛得咳嗽了起来。
有人把我扶起来,拍打着后背欣慰地说:“好了,活过来了,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没有碰到石头你可真是命大!”
我慢慢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三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胡子拉茬不修边幅,脸上洋溢着没有机心的灿烂笑容,让人打心底感到一阵阵的温暖。我故意皱起眉头吃力地问道:“这是在哪里?你们又是谁?”
那个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年轻人盯了我半天,突然兴奋地大叫:“你认不出我了?关文武,我是蔡小虎呀!”
“蔡小虎?”我仔细打量了他几眼,这才认了出来,原来这快一年没见,他的模样变了很多,“都快认不出你了,什么时候留起头和胡子的?比以前帅多了!”
蔡小虎尴尬地摸摸下巴说:“彼此彼此,你也没短到哪里去!”
另一个年轻人问:“怎么你们认识?”蔡小虎说:“他是我高中时的同学,坐一张桌子的。”又向我介绍说:“他们是我现在大学同学,他是徐军,他是马。”
“马?”我多看了他几眼,“跟《三国》里的那个五虎将同名同姓?”
蔡小虎哈哈大笑说:“就是他,很厉害的,国家二级运动员,短跑像飞一样。对了,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你那个城市到底怎么样了?”
我长长叹了口气说:“天灾人祸,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鼠疫,然后又是暴雨和洪水不知死了多少人!我和几个大学里同学乘一条运沙船逃生,吃了不少苦头,好不容易才摸到这里的。”
蔡小虎的脸色一下子黯淡下来,马有些不敢相信,他问我:“那他们人呢?”
我说:“一路上死了好几个,剩下的还躲在云罗山的观音洞里。情况十分糟糕,我冒险沿着铁索桥爬到摩天崖,然后翻过惊猿峰,一直爬到这里希望能找到人求救。”
马脸上流露出敬佩的神情说:“你很了不起,我就是这里的人,从来没听说有人能从云罗山一路爬到降云峰的!对了,你们在云罗山上,有没有碰到什么,奇怪的事情?”他有些吞吞吐吐,蔡小虎和徐军的脸色也有些不大对劲。
我从他们三个的神情上就猜到了所谓“奇怪的事情”指的是什么,沉着地说:“你说的是妖怪吧?我们在山上碰到了一群僵尸,差点没命!还好我从小跟一个远房亲戚学过一点驱妖的法术,正好派上了用场,死了三个同伴,不过那些僵尸都被除去了。”
马惊异地盯了我一眼叹息说:“你们还是很幸运的,这里也有妖怪出没,比僵尸厉害多了,我们已经死了一百多个人了!”
我看了蔡小虎一眼好奇地问:“到底生了什么事?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的?”
蔡小虎阴沉着脸说:“我们三个结伴到石林山旅游,然后再分头回家。可是不知道什么缘故,通往城市的公路、铁路和航道全都受到了管制,我们只能逗留在山下的一个县城里,打电话回去也没人接,一直等了好久。”
“然后就开始下大雨,山洪突然爆淹死了很多人。附近县城里的人全都抱着被褥铺盖逃进山里,我们跟着人群爬上降云峰,躲在石梁宾馆里。洪水一直上升,淹没了山脚下光济寺的佛塔顶,吃的东西很少,我们只好到山里剥树皮,挖山药打野兽,又饿死了很多人。”
“我们用宾馆里的无线电求救,但雨下得实在太大了,救援的飞机根本没法进入山区,水里好像有什么厉害的怪兽出没,救援船还没来得及靠岸就被掀了个底朝天。有一次一架直升飞机冒险停泊在青峰坪上,卸下了不少食物和过冬的衣服,不过僧多粥少,也顶不上什么用。”
“直升飞机里下来的解放军鼓舞我们要振作起精神,说什么洪水一定会退的,回去重新建设家园。唉,纯粹是空口白话,浪费口水!我们问他们灾情到底大到怎样的程度,他们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应该是上头有命令不准说!”
“县城的几个头头给饿怕了,吵着嚷着要坐直升飞机离开,解放军扭不过他们,只好留下几个不相干的小兵让他们上了飞机。谁知道老天爷不想他们活着离开石林山,一阵邪门的大风把飞机刮到了悬崖上,轰的一声炸成了碎片。”
“留下的那几个解放军跟着我们一起受苦,他们见不大可能再有救援来了,才慢慢吐露了真相。原来这一场洪水大得异乎寻常,为中心整个江南全都给淹没了,跟《圣经》里的灭绝人类的洪水差不多!政府已经筹集了几十亿的赈灾款项,几乎征集了所有的军用民用飞机和船只运送物资赈济,灾民但是收到的效果不大。”
“在长江和珠江之间的江南地区,被分成三十七个大的难民营都在地势较高的山区,由各个军区的部队负责救济,石林山算是规模最小的一个。听说北面的切云峰聚集的人很多,有十几万吧,那里救援物资比较多,我们想加入他们,但是中间隔了很阔的一片水面,望都望不见对岸,浪头有几十米高我们过不去,他们也过不来。”
“到后来那几个解放军也绝望了,他们说起在其他地方看到的惨状,亲眼目睹人就像喷了必扑的苍蝇蚊子一批一批地死掉,他们从来没看见过这么多死尸,人命也从来没那么贱过,那景象,真是……”
“我们就这样被困在降云峰上,冒着大雨拼命找东西吃,冻死饿死的差不多有近千人。不过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再后来雨突然停了天,终于放晴了,我们还十分高兴希望有救援的飞机和船只过来。他们没有来,倒是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几只三个头的怪兽,每到夜里就出来吃人,从活人到尸体全都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