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内早已经沏好了茶,三人互相客气着款款而坐,中华千年,礼仪也是一脉相承,陶然跟官方交道打得多了,在这方面自然也是做得落落大方,毫无挑剔可言。
两位大人互视了一眼,也笃定了陶然出自豪门,不然不会如此精通官场礼节。
轻抿了一口杯中的清茶,陶然大为惊讶,没想到是上好的雨后龙井,清香非凡,怕是今年的第一季新茶,倒没想到这柳知县的衙门里还有这么好的货色,都说柳知县是真正的两袖清风,难不成是传言有误?
“怎么样?老夫这新茶还是不错的吧?”赵府台笑着道,“就柳崇文这穷鬼,连点像样的待客东西也没有,还要我这个客人倒贴。”
陶然忙道:“知府大人说笑了,柳知县勤恳为民,两袖清风,广为四平百姓传颂,如能得柳大人邀请,就算是喝他家的涮锅水,也大有人愿意啊!”
“哈哈,这话说得好,以后柳大人就拿这涮锅水招呼你这小子。”赵知府大为开怀。
一个小小的玩笑,一下子拉近了双方的距离,陶然也顺利地从公子变成了小子。
“柳大人两袖清风,没东西招待贵客,我这个做客人的可不能失礼啊!”陶然笑着道,从顺子的手里接过了城西的各类资料。
“哈哈,哈哈!”赵府台虽然在笑,笑容里却泛着点冷意,还以为能一口气为民捐出二十万两白银的小子能与那些铜臭味浓重,利益熏心的黑商不一样,结果看来也是一丘之貉。他只当陶然要拿出了些名人字画来,敢在柳知县的顶头上司还在,敢在素来传闻清廉的柳知县前公然行贿,这小商人的胆量可真不小啊。
但陶然到底为民作出了一番大贡献,知府大人到底还是提醒了一声:“若是你的礼不够重,那就等着柳大人收拾你吧!这可是他的地界,我可保不住你。”
柳知县倒是一直坐在下首,笑眯眯地不说话,好像浑然不在意的模样。
“那小子还真要担心一下自己了,这份礼确实算不得多贵重。若是在前两天拿出来,还真是一文不值,但现在,应该对柳大人有点用处。”陶然笑着将手中的东西双手递给了柳知县。
柳知县只是瞅了一眼,大为惊喜,道:“我柳崇文自为官以来,还从未收过商人的礼,商人从利,一直为我文人所不齿。但就这两日,我却收了你两份重礼啊!但若是以后还有这样的贿赂,定要多多益善啊!”
赵府台坐下呷茶,就等着柳知县把这小子扫地出门了,结果却等来这么一句话,惊得也忙起身看来,倒没想到陶然拿出来的竟是城西布局图以及各种人口资料。城西纷乱,很多事情靠官府出面很难探知到真相,有时候三教九流打探起消息来反而更简单。
“您也知道商人逐利!你这让我多多益善,不是在剐小子的肉吗?若不是这次自己深陷囫囵,深深体会到了底层的凄凉,我这个被铜臭腐蚀的心才不会发这善心。现在我想想都有些后悔了,那可是二十万两银子啊!我得再多走多少趟货才能赚得回来。”陶然一脸痛心疾首道。
两位大人被这家伙说得相顾无言,到底还是知县耿直,反正都是他县下治民,他是父母官,那陶然自然是在他的教育范围内的。
“为乡为民,那是为后人积功德的事情!那二十万两银子和后人的安康比起来,能算什么!”柳知县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就差手指头往陶然脑袋盖上戳了。
得,这知县的暴脾气,到最后还是没忍住,脑袋被点了好几下,柳知县的气才平稳了。
“您就别拿着后人来给我说事了。”陶然悻悻地低着脑袋,“我呢,一没成婚,二没后人,你拿这些与我说事,我也体会不到不是嘛!再说了,我一个小商人,哪来这么多国为民的大理想,为商不就是逐利嘛。”
看着柳知县的脸都被气得涨红了,陶然立马闭上了嘴巴,信誓旦旦地说道:“但为商者,当也讲仁义,若天下都是穷人了,我们商人不也没的钱赚了不是。”
陶然赶紧抚着柳知县的胸,扶着他老人家坐下,这要是真把这知县大人气出个好歹来,自己还不得被四平的百姓给剥了皮。
三人重新坐定,却再也没有官场上的客套了。
“小子,你对西城的建设,有没有什么想法?”赵府台俯着身子,架着腿,哪还有个四品知府的威严样子,倒像极了个社会老大哥,怪不得生出来的儿子就是个纨绔样。
“我能有什么想法,这种事情,你们二老还是别问我了,我就是个外行!”陶然老神在在地喝着茶,自己该做的总算都做了,剩下的要是还要靠他出主意,那不得累死。
“让你说你就说,还摆起架子来了。”柳知县竟然上前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连西城的屋舍街道,甚至连人口都调查清楚了,你要是跟我说你没什么想法,你信不信老夫这就再赏你两巴掌?”
陶然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这知县老头下手就没个轻重,还真把自己当他的子侄了:“真没什么想法,建城治民那是你们读书人的事情,我一个小商人能会什么。一定要说些什么,那我只能说,如果大人要以工代赈的话,千万别让他们自己修自己家的房子。”
“哦?这是为何?”这倒让两位大人都楞了楞,以工代赈确实是他们两人合计过的想法,而且他们一致认为,就应该让他们自己修自己的房子,给他们工钱,修自己的房子,还不得往好处用劲了。
“你们是没在西城待过,他们那些人都是穷怕了的,房子破点烂点无所谓,反正邻里邻外的都是一个样子。凡是手底下有几个钱,他们是拼了命也要藏起来,您真让他们自己修自己的屋子,他们把建筑材料倒卖的事情都有可能做得出来。”陶然道。
这倒是让两位大人始料未及了,家业、产业,除却地产,房产怕是最要紧的东西了,贫民们怎会如此对待?
“西城是穷人的聚集处,房子修得再好,也是穷人的聚集处,永远也摆脱不了贫民的称呼,都是一心想着筹钱到城东去买房子啊。”陶然叹了口气道。
两位大人这才恍然。
“我看整个衙门里的人,也不见得有人比你了解西城,那这次工地上的指挥你也担个职吧。”柳知县轻飘飘的一句话,把陶然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
陶然懊悔地拍着脑袋,装孙子装过头了,人家这是真把他当自己人,这完全是一副提携后辈的做派啊!士农工商,商本末,他们难不成想让自己出仕做官不成?那可不行,自己可是头子,哪能去给人打工,就算老板是皇帝也不行。
顺子到现在都还没理清楚情况,进去的时候被奉若上宾,出来的时候,二当家的就成了夹着尾巴的孙子。但两位大人看二当家的眼神,总有些不太对,刚想开口问,就被陶然堵了回去。
“你二当家的今天心情很不好,你不想绕着四平裸奔,最好别烦我!”
……
“福星啊!这小子绝对是你柳兄的福星啊!”赵府台感慨着。今年本就是柳崇文在四平的最后一年任职,他这个府台来,一半是私务,一半是公务。校检柳知县在任的政绩为公,稍稍帮衬一下则为私了。但现在用不着他帮衬了,就剿匪和西城改建这两项功绩,足够他在任期满后高升,而非平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