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些初出茅庐的柯沫都不大懂,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与她素来不和的马夫并没有到文西夫人那里告发她,因为她现在平安无事,但也可能是他心里怀着另一个注意也不一定。在柯沫心里,他是一个老谋深算,并且不怀好意的形象,打第一次见面他就没能给她留下个好的印象,那盗马贼,那恶毒的顶撞始终不能令柯沫感到释怀。所以她不敢就这样不加验证的对这丑陋的马夫开诚布公,她必须确认前些日子的荒唐事确实是他的所为才行,但要如何去验证呢?柯沫束手无措,总不能开门见山的跑去问他吧!
柯沫正在为心不在焉的文西小姐备课时,文西夫人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当她出现在柯沫眼前时,把这深怀心事的姑娘吓得不轻。她的第一个反应是叶浮生终于向她揭露了她来将军府的真正目的,面对文西夫人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柯沫的心砰砰直跳,简直要脱离她的胸膛了。她的手心冒出又黏又烫的汗,嗓子又干又紧,她感觉脑子里嗡嗡直响。她以为自己完蛋了,别提营救将军的计划会化为泡影,就连她自己的处境都不会好过。
“亲爱的小姐,你听说了吗?事情的原委?”文西夫人皱着一张脸,显得很委屈,她把女人赶了出去只留柯沫坐在扶手椅上,“我实在不晓得是哪个狠心的人会这么对待我,多残忍的手段啊!”
“夫人您多难过啊。”柯沫小心翼翼的说。
“冒用我可怜丈夫的身份给我写信,极尽嘲讽,极尽侮辱,要知道我亲爱的丈夫从不会用这种口气对我讲话,挥来喝去,他对我从来都是那样温柔,好像我们最初的爱情一直延续至今。我每每想起他时,心甜的就像泡在蜜罐里。”文西夫人说起违心话来得心应手,她那个文具商丈夫是个赌棍,从不对她体贴,总是朝她索取为数不多的嫁妆倒是真的。他死的时候他的妻子一点也不难过,当奄奄一息的文具商躺在床上痛苦的呻吟,需要用一点水润润喉咙时,那个对他怀恨在心的妻子听而不闻,自顾自的熨一条棉布花边裙,直到他咽气,她都没掉下一滴眼泪,反倒觉得轻松,如释重负。但她现在用一种姿态跟别人谈起她的赌棍丈夫,把他形容的完美无缺,就是为了突出自己的可怜,“如今他已不在,但我的心依然为他搏动。那个人的做法,等于是辱没了我的丈夫,这点是我最不能忍受的。”
“我至现在为之,还不知道那信具体谈到了什么呢!”柯沫说。
“我是该给你看看的,这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说着她从衣袖里掏出一封折叠的很小纸张递给柯沫,严肃的盯着她看。
柯沫接过信,心里七上八下的,她不明白文西夫人为什么把这些信拿给自己看,这跟她没有丝毫关系。她低着头拆开那些信,感到头顶有灼热的目光。那信是用英文写的,洋洋洒洒的半页信纸,里面的内容是这样的:
久违的妻子,还记得我,你的丈夫吗?
你不要认为我没有看见你,我的妻子,你一直在我的心里,我一下子就能把你找到。为什么把窗户封紧,为什么把窗帘拉牢?为什么阻挡我温柔的目光投进你的心房?唉!我的娇妻,我相依为命的妻子,我依然爱着你的面庞啊!即使它如今老的像张百年的树皮,沟沟壑壑填满灰尘和鸟粪。即使你的嘴巴里总有那股难以散去的恶臭,即使你的心阴险的像根毒针。为了爱你,这些缺陷我统统不在乎,只是你不该背离我,跟一个将军,另一个不是你丈夫的男人共处一室那样久,反倒把我关在外面。我真的猜不透,我对你多年的感情,难道不难感化你那被虚荣和自私浸泡的肮脏不堪的心!这么多来,你要在毒死我之后,再用同样的手段毒害另一个男人吗?
你永远忠诚的丈夫,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专心注视着你的丈夫
柯沫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但一遇到文西夫人严厉的眼神立刻收敛了笑容:“这信是谁写的?”
“我怎么会知道,否则就不会多此一举来找你了。”文西夫人收起她的信,“不过我心里倒是有个形迹可疑的人。”说着她用别有深意的眼神扫了柯沫一眼,看的可怜的心灵发毛。她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立马从扶手椅上跳了起来,一把紧握住文西夫人的手臂,她一站起来,文西夫人就显得更矮小了,她只到她眼睛那里:“您该不会是在怀疑我吧夫人!这信不是我写的!我可以发誓!您让我发什么誓都行!事实上,我对您曾经的家庭状况一无所知啊夫人!况且我一直以来都很尊重您!我干嘛要写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你的反应过于激烈了,柯沫小姐,除了你,这封信我已经拿给所有人看过了。”这个心思狠毒的女人冷冷地说,“他们像你一样极力狡辩这信与他们无关,但他们没人像你一样站起来握我的手。”
柯沫愣了一下,想着自己的举止确实失态,似乎有不打自招的嫌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把手抽回来,手足无措的面对这个可怕的女人。坏的念头一个个从她的心头掠过,很快就为她挖掘了个无底的深渊,随时等着她跳下去。“如果她揭穿我,我就杀了她。”她紧抱着这唯一的念头。爱使她固执和勇敢。
“他们都给我下了下来,鼻涕横流的求我相信他们。”文西夫人突然冒出了一句。
柯沫如释重负,紧握的拳头也缓缓松开,上面全是汗液。
“但有个人始终令我怀疑。”文西夫人接着说,“他看到这信时并没有太惊讶,看完后面无表情的还给我,还信誓旦旦的对我说他本人的字比这漂亮多了。”
“他可真骄傲。”柯沫附和着说。
“他不该在这事上骄傲。”文西夫人说,“我多么讨厌谁在我面前耍小聪明。”
“他是谁?”
“养马的叶浮生。”文西夫人回答。
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么一件荒唐的事,柯沫是绝没有勇气去试图和自己的死对方开诚布公的。她第一次觉得那个丑陋的马夫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即使他表面上看起来无所作为,但还有一颗正直的心。懂得尽己所能去保护自己的主子,但写信这方法确实蠢了点,痛恨一个人,光躲在角落里骂她是没有用的。柯沫还不能确定叶浮生是不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伙伴,毕竟他们之间存在着矛盾,于是她想着给他新封信,试探他有没有知恩图报这个打算。
信送出去的第二个星期柯沫才等到回音,这叫她异常愤怒,她感到自己受到了怠慢,也为又使恩人承受了一星期磨难而悲痛不已。当她握着那封迟迟不到的信,恨不得不拆开就将它撕成碎片,以报复对方使自己所受的心灵折磨。她费了好大的劲才终于打消了这个念头,无论结果怎样,她总要有所了解才行。于是她怀着愤恨的心情粗暴的展开那封信,上面只有四个猩红,醒目的大字:爱莫能助!
“混蛋!忘恩负义的软蛋!魔鬼一样的屠夫!我要把你劈成两半!用将军的剑刺穿你的胸膛,把你剁成肉酱!”柯沫怒火中烧的骂道,恨不得立即就去把那狼心狗肺的男人杀了。但她转念一想,与其豁出性命去杀一个惹她生气的人,还不如把控制迫害将军的母女杀了!怒火中烧的她脑子都糊涂的毫无头绪,冷静不下来,只想好好的教训那个不可一世的丑八怪。
文西小姐参加舞会去了,最近她与一个移民的土耳其贵族中的少爷关系暧昧不清。剧院开场时总会有一辆四轮华丽的马车赶到这里将她接走,直到夜戏散场了才意犹未尽的回来。土耳其少爷是个蓄着红色络腮胡,对雪茄爱不释手的男青年。她的母亲不像曾经那许多次的反对,她派人调查了对方殷实的家底,对他的贵族身份和古老的城堡赞不绝口,她一反常态,反倒鼓励女儿多和他相处,也欢迎他随时到将军府做客。因为恋爱的关系,文西小姐在她利欲熏心的母亲的准许下暂时将中文学习搁浅,所以柯沫近段日子都会在厨房里帮忙,这对她来说实在是再求之不得了。
柯沫在晚餐结束后解下围裙,心怀愤恨,迫不及待的来到叶浮生在马厩旁边用薄木板搭建的简单却精致的小屋,再没有一个下人的做所比这更差的了,木墙与木墙的连接处被他用水泥糊好,但见缝就钻的寒风仍使这儿如同旷野,一阵风吹过,教人瑟瑟发抖。柯沫在远远的就能闻到从马厩散发出难闻的气味,那气味经久不散,遇到有风的季节就把它刮的到处都是,就像拉斯托马的雾霭。
马夫不在他的屋子,但门却敞开着,柯沫气急败坏的环顾了一周,正盘算着他的去处,突然听到马厩有传来马的嘶鸣,她料定他正在马厩里,于是气势汹汹的冲了过去。那个恪尽职守的马夫正在照顾他朝夕相处的马,他把中午晒干的稻草用木棒捣碎,填在槽池里供他心爱的马享用。这个专心致志的男人没戴帽子,马厩边的灯被风吹的摇曳不停,使他的那张脸不像平时看上去丑陋。
柯沫来到他身边,用质问的眼神盯着他:“你是多么的悠闲!像老爷一样,不为任何事情发愁!”
叶浮生抬头看到柯沫吓了一跳,顾不得回答,赶忙捡起搁在木板上的帽子扣在头上,当这一切完成之后他才若无其事的说起话来:“愁,怎么会不愁呢?只是真正的忧愁并不表现在脸上,而是深藏在胸膛。”
“你为什么不愿意救将军脱困?既然你也不喜欢丑恶的文西夫人。”柯沫愤愤不平的问,“等到将军恢复健康,你就再也不会住这样简陋的房子,就可能不再做眼下这种低贱的伙计,到那时你就是功臣,连上会对你微笑的。”
“到时候只怕处境更差。”谙于世故的马夫面无表情的答道。
“把他救出去吧!”柯沫声音颤抖着,“看着一位曾经尽忠报国的将军像这样受苦受难,你于心何忍呐?挽回这场悲剧吧,一个受苦受难的灵魂正痛苦的呻吟着呢。”说到这里柯沫动了感情,眼泪直掉,看上去楚楚可怜。
叶浮生眯缝着眼看着伤心的柯沫,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使自己这样不快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因为……”柯沫抽噎的说,“他是我的恩人,在很多年前因为他的缘故我得以重生,却也因为我,使他屡遭磨难,至今都没能回归正常的生活,都没能获得自由。既然命运安排我们得以重逢,在他痛不欲生的时刻,我就愿意倾注我的一切使脱离磨难,变得幸福。”
时间依旧缓缓流动,这满怀愁绪的马夫的心却变得静止不动了,他背对着柯沫,眼神迷离的盯着马厩里一个黑暗的角落。过去的岁月回来了,过去的时光像瀑布一般喷涌而下,好像是上个世纪的悲欢离合经过凝结成了一块巨大的晶体,将她压倒。但内心坚毅的他用了很大的勇气把这份排山倒海的感情压制下去:“那与我无关。”
听了这样无情无义的回答,柯沫像疯了一样冲上去拉住他的胳膊,使劲的摇晃:“你怎么能这样无情!他是你的主人!他不是与你无关的人啊!想想你们的恩情!想想他在你落难的时候收留了你。想想吧,想想这些,你还能够若无其事的为那狠心的妇人养马吗?”
若有所思的马夫沉默不语的逃离。
柯沫却堵在门口,悲愤的不肯放他走:“你干嘛遮着脸,你嫌弃自己丑陋吗?那算不得什么!容貌的残缺算什么呢!你的心丑陋了啊!如果一个人看到自己的恩人受磨难而无动于衷,他的心多么丑陋啊!”
叶浮生把脸扭到一边不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