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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拨开云雾

黄昏,绽放出黑暗前最后的光明,天空中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炽热明烈,那样明亮的颜色仿佛淬着令人沉溺的剧毒,罂粟般引人沉醉,却总是在沉醉后又将人引入更深的绝望……

随氏顶层,冰冷奢华的办公室,此刻便正被这种扭曲的光明笼罩着。

随浅正襟危坐在办公桌前,双臂搭在椅子上。面前,是被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两份文件夹。

压在最下面的那一份文件夹,里面是路子遇透过明里暗里的途径搜集到的所有有关莫家人的信息。

莫世勋,莫家家主,育有两女一子。为人循规蹈矩,在莫氏多年的作为可圈可点。

大女儿莫文澜,曾经经营莫氏数年,颇具手腕。

二女儿莫文玥,低调神秘,除了小时候的几张照片外,外界对她丝毫不了解,就连路子遇都仅仅找到几张她长大后的生活照。若非莫文玥小时候经常会被莫世勋领着出席很多场合,留下一些新闻报道和照片,这莫家二女儿到底存在与否,都可能是个问题。

莫世勋的小儿子,也就是莫文霆,如今的莫氏掌舵人。他到目前为止二十几年的人生生平丰富精彩,只是看着这份简介,你就能想象,那是个从小生活在阳光下,有很多朋友,生活肆意,浑身都散发着正能量的干净男人。

再之后,就是莫世亨,独身多年,从未结过婚。今年才认回女儿随浅。

文件里有无数他辉煌的过去,最新的信息甚至可以追溯到上个月,他获得了加州当地举行的帆船比赛第一名。照片中的他,和队友站在一起,平和地淡笑着看着镜头。

莫世亨是所有人里,能力最强却是存在感最低的人。也只有他,和顾泽凯毫无交集。

随浅仰躺在椅子背上,看着虚空中无忧无虑漂浮的微尘,仔细地回忆着她与莫世亨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与对话。

说句实话,随浅对她这位亲生父亲的了解,都不如给她开车的司机小张多。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莫氏,他由莫文澜引荐,见到了那个俊雅淡漠又深不可测的男人。后来直到她和顾景桓结婚,他们之间的交集都着实不多。

但是莫世亨说过的几句话,她倒是现在都还记得。

他说过:“我并不是莫家人。”

他说过:“女儿,你太天真了。”

他还说过:“顾景桓会被顾家送走,都是你外婆亲自策划的。你心目中那个善良慈祥的老人,那只是她的一面。真正的她,是一头让万兽瑟瑟发抖地称臣的老虎。所有不服从她命令的人,下场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被撕成碎片。”

后来他远在大洋彼岸,她追问他幕后之人。

他说,“我在金融方面的天赋不输于华尔街任何一位操盘手。而那几个投资案,偏偏就是毫无预兆地失败了。”

他说,“我总感觉有人在暗中操控一切。于是我开始寻找这人,只是每当我将精力放在这件事上的时候,总是会莫名地出别的事情。让我不得不暂时放下。”

他还说,“我觉得有两个人嫌疑最大。一个就是我大哥莫世勋。当年我下台,受益的人是他。另一个是顾长风。四大家族的继承人心中始终都有一个野心,就是将其余三大家族收归囊中。”

莫世亨对她说过的话寥寥无几,但却句句话中有话。

随浅回忆着这些话,蓦地,一道闪电在她的脑海中劈过,那黑暗模糊的一团迷雾渐渐地变得清晰,一个人的脸出现在朦胧迷雾的后面……

惹得她原本微阖的丹凤眼猛地睁开,纵使一贯云淡风轻的脸上也浮起了掩饰不住的惊骇。

是了,就是他,她一直都忽略了。

她坐直身体,伸手拿起摆在最上面的文件夹,那里面是最近三个月的出入境资料,资料中,有几个名字都被红色的墨水圈了出来。

而这些名字里,只有一个是随浅从没有想过会出现在上面的人。

莫世亨。

黄昏走到尽头,夜幕悄悄来临。

随浅细细回想之前与莫世亨的所有交集。

虽然所有发生的事情没有一次看上去与他有关,但他却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将她导向更深的疑惑。

在她查出了当年顾景桓母亲莫苏眉死因之后,莫文澜明显已经抵挡不住她的攻势要说出真相的时候,他出现了。他告诉她,他是她的亲生父亲,将她的注意力转向了和顾景桓的关系上。

也是他说,有一个深不可测的幕后主使,他寻找了这么多年。是他将原本已经快要明朗的局势搅得乱套,让她又辨不清方向。

而如今,又是他,接连两次秘密乘私人专机抵达A市。如果不是路子遇暗中调查,那这段时间的出入境资料中,永远都不会出现他的名字。

至于他两次出入境的日期,看着那几组数字,随浅握着文件的手微微颤抖。

第一个日期,是她生小不点的那一天。怪不得顾景桓后来让她不必担心孩子,看来他该是知道了孩子在莫世亨那里了。

至于第二个日期,则是少清出殡那天。

呵,他那天是想要来参加她的葬礼的吧?

天色彻底暗下来,随浅将文件合上,看了眼时间,距离晚上约定的莫氏家宴还有一个小时。

转身回休息室,换上参加宴席需要穿的正装,一身黑白相间的剪裁得体地手工订制西装,内搭浅粉色衬衫。

修长笔直的西裤包裹着她纤细的长腿,她将长发挽成高髻,周身流露出的优雅气质中带着她特有的清傲。

看着镜中的自己,随浅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多少年前,镜中的她虽然表情漠然,但眼里却有晴空暖阳。多少年后,纵使她始终在笑着,眼睛里却始终都是一望无际的千里冰原。除了漠然再无其他。

她尝试着扯动嘴角,微笑,那从骨子里透出的淡漠,倒是与她仅仅见过几次面的莫世亨不差分毫。

就是带着这样的笑容,她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收件人,二叔。

最后,她打开办公桌第三个上锁的抽屉,将里面那通体黑色的东西拿出来,动作缓慢地擦拭干净各个零部件,熟练地组装,然后面无表情地装进了外披的风衣兜里。

……

莫家宴会地点就安排在莫家老宅,和随家顾家一样,莫家老宅也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只是不同于随家老宅的面积庞大和顾家老宅的庄严外观,莫家老宅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古朴清隽的气质。仿佛是一尊千年青花瓷瓶,看似不起眼,却价值连城。

莫家老宅依山傍水,是四大家族中宅院环境最雅致的一处。最后一段路,车子临湖而行,凉爽的秋风吹进车中,倒是将随浅微皱的眉心吹散了一些。

虽然这里距离莫宅还有一段距离,但是这大片的湖以及路尽头的山林却已经都是莫家所有了。这归属权从百年前就已经如此。

其实纵观A市风云格局,即使今日人才辈出,政商各界新兴势力势如破竹,个个如狼似虎不容小觑,而四大家族的势力也已经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削弱了不少,但掌握着整个A市各界命脉的,却仍旧是四大家族。

上百年的根基,即使是政府都无法动摇。

就好像那条瑾瑜街属于随家,今天这湖属于莫家,不夸张地说,在A市,有超过一半的地界都和四大家族有关联。即使不是本家的,也是旁支或者近亲的。

四大家族今日已是这般地位。可想而日,在随浅外婆那个时候,四大家族又该是何等的荣耀风光。

“大小姐,到了。”司机小张看了眼后视镜,轻声提醒道。相处时间久了,他已经能分辨出随浅怎样是在发呆,怎样是在思考了。

莫文霆早已经在大门口等候随浅,他只穿着薄薄的灰格羊毛圆领背心,内搭白色衬衫,悠闲地单手插着裤袋,笑盈盈地看着缓缓驶近的车。

他看不清车里的随浅,但随浅却能看清他。他的笑没有腐朽的气息,是阳光孕育的笑容。他是真心地在邀请她来吃饭的。

然而……总有一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忽然对他产生了歉意。从始至终,莫文霆都是无辜的。其实他就该在他的赛车道上自由驰骋,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敞亮简单。而非刻意压抑着自己的天性,坐在办公桌后面对商场的波谲云诡,不由本心地指点江山。

“来得挺早。幸好我知道你会早来,所以提前在这儿等着你。”莫文霆微微得意地笑着上前一步,绅士地扶着车顶扶随浅下车。

她欠身迈下车,轻声道谢。

“跟我还用这么客气?走吧。”莫文霆嘴角始终挂着笑,有些羞赧地道,“很高兴今天你能来,希望明年我的生日,你也能来参加。”

随浅原本和他并肩走着,听到这话脚步微滞,心下更是沉了沉。

“我……没给你准备生日礼物。”随浅放在大衣兜里的手,摸到口袋里硬邦邦的东西,手指猛地缩了回去。

“先欠着。怎么样?”莫文霆笑容如春风。

随浅看着他的脸,认真地点点头,“好。”

莫宅通往主宅的路称得上曲径通幽,风景独好,二人浅声交谈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主宅。

随浅被佣人引领着到客厅,迎面就看见了莫世勋。

莫世勋也看到她,立刻热情地招呼,“浅浅来了啊。快过来坐。”

莫世勋年近六十,头发已是灰白,褶皱的脸依稀能辨别出年轻时的英俊,莫文霆和他有六分相像。

“伯父。好久不见。”随浅礼貌地浅笑着,将来前让秘书准备的礼物交到佣人手里。

“浅浅真是客气了。几年没见,你都长这么大了。”莫世勋感慨着,边感慨边看了眼单人沙发上坐着的莫世亨,眼神中有明显的自豪和夸赞。

原本随浅还不大确定,莫世勋到底知不知道莫世亨不是莫家人,知不知道她和莫世亨的关系,而现在看到莫世勋的眼神,她倒是确定了,看来这两样,莫世勋都是知道的。

随着莫世勋的目光,随浅也看向莫世亨,还是儒雅如清风的模样,只是这清风朗月背后隐藏着阴诡,却是她看不清的。

“父亲。”随浅乖乖地叫人。

“来了。”莫世亨看着她微微点头,纤长的手指不经意地转动着无名指上的银戒。

“浅浅,坐下喝杯茶。新上的六安瓜片,你尝尝。听文霆说,你在茶道上颇有造诣。今儿来尝尝伯父的茶,看看味道如何?”莫世勋面有得色地给随浅斟了一泡茶。

“文霆谬赞了。”随浅应着,单手执起白瓷茶盏,优雅地抿了一口,无声地拼了品,她浅笑点头,“是好茶。”

虽然只有三个字,却捧得莫世勋哈哈大笑。客厅气氛一时倒也融洽。

恰在这时,随浅眼尾扫过正在餐桌前忙碌的佣人们。蓦地,她的眼底极快地闪过一抹晦暗不明的意味。

“伯父今天还有客?”

诧异于随浅的观察力竟然如此敏锐,莫世勋稍有些尴尬地“奥”了一声,正要解释,大门忽然打开,一道冷凝的女声响起,“爸,三哥到了。”

同一时间,随浅看到了那个走进来的高大挺拔的男人。

虽然上午才见过他,她却觉得仿佛一个世纪未见一样。

他的一条手臂正用绷带吊着,却丝毫不损他身上沉稳清贵的气势。

他已经换下上午那套衣服,重新着了一身手工定制的黑色西装。纯黑色衬衫袖长微微长过外套袖长,垂在手腕关节处,纯黑的衬衫袖口,麦色的干净肌肤,黑白分明。

或许有些东西真的是与生俱来的,就比如你永远不会看见顾景桓在穿着西装的时候将西装上衣的最后一颗纽扣扣上,也不会看到他笑得露出牙龈。

那种贵族的优雅得体是从他骨子里透出来的,与少年的窘迫潦倒无关。

随浅定定地看着顾景桓,看清了他深幽的凤眸中的点点血丝,看清了他因为一举一动扯动伤口额头上的隐隐薄汗,看清了他因为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怒意。

玄关的其余几人,都因为二人之间涌动的诡异气氛而一动不动。

其实在场的人里,除了随浅惊讶于顾景桓的出现,还有一个人比她还要惊讶。那个人就是莫文霆。

他从始至终都没听人说过,今晚顾景桓会来。

他的眼中迅速闪过震惊,紧接着他立刻看向随浅,眼中充满愧疚。

“既然景桓也到了,那我们就开席吧。有什么话,边吃边聊。”莫世勋打着哈哈。

“那就叨扰了。”顾景桓淡淡地笑开,低沉磁性的男声沉稳有力。

莫世勋、莫文澜陪着顾景桓走向餐厅。莫世亨也将手中的半杯茶饮尽,站了起来。

随浅一直在用余光观察莫世亨,即使是刚才顾景桓进来,他都没有起身,就如老僧入定一般坐在单人沙发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在看一出好戏。

此时他起身经过随浅,温声道,“走吧。”

而就在他这一起一动的瞬间,一股淡地几乎闻不出来的奶香幽幽飘进随浅的鼻腔。仿佛一根细密的针倏地刺了一下她的神经。让她有一瞬间的麻痹。

口袋里的手机微微震动,随浅微不可察地走慢了一步,飞速扫了一眼新进来的短信,当看到“办妥”两个字的时候,她长长地松了口气。

……

虽然是莫家的家宴,但无论菜品还是服务都不比五星酒店差,天上飞的水里游的珍馐美味今天的餐桌上一应俱全。只是随浅却并没有多少胃口。

倒不是为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事情紧张,只是因为她身边坐着的人,气压太强。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她到餐厅的时候,只有顾景桓身旁的位子是空着的。

“浅浅,多吃点菜,你太瘦了。”莫世勋招呼着。笑容慈祥得像个平凡普通的老人。

“好的。”随浅微微笑着点头道。

刚说完,碗里就多了一大块油汪汪的红烧肉。而夹肉的人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目光幽深不明。

随浅抬头迎上顾景桓的凤眼,仿佛他还是那个23岁的大男孩,不羁地斜睨着她,眼中含着戏谑。

明明今时今日的顾景桓早已经褪去青涩,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风云人物。可当年的大男孩却和今日冷峻深不可测的男人奇迹般地重合在一起。

即使他的一只手还吊着绷带,身上还有个她造成的血窟窿。

他今天吃饭没有用惯用的左手,而是用右手给她夹得这块红烧肉。

于是随浅什么都没说,她低下头乖巧地夹起肉,咬了一口,唇齿留香。

见她这个反应,顾景桓的眼中竟升起了明显的雀跃,像个得到鼓励的小孩子。

“看来是我今天太手下留情了,我应该让你彻底醒不过来。”随浅一边回味着红烧肉浓郁的香味,一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她和顾景桓能听到的声音淡淡地道。

正和众人谈笑风生的顾景桓仿佛没听见这句话一样,仍旧淡笑着回答着莫世勋刚才问他关于“未来十年A市建筑业走向”的问题,只是另一边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却灵活地执起公筷又给随浅夹了一筷子、两筷子、三筷子……一碗红烧肉!动作娴熟而自然。

随浅:“……”

……

随浅冷眼望着桌上几人脸上虚伪的笑容。

酒过三巡,宴至正酣,这顿宴席随着生日蛋糕被佣人端上来而被推向高潮。众人纷纷拿出礼物,祝寿星“生日快乐”。

莫世勋送了莫文霆一艘以他名字命名的游轮,市值粗算达到六亿。

莫文霆谢过父亲,脸上却并没有过多的兴奋,这样的礼物他年年都会收到,早已经见怪不怪了。殊不知对他来说唾手可得的东西,是普通人一辈子都赚不来的。

莫文澜送了莫文霆一栋城郊新开发的独栋别墅。

莫世亨则更大方,让莫文霆随便开口,他要什么他送什么。最后莫文霆也极其懂事地只要了一架小型直升机。

最后到顾景桓,顾景桓显然是有备而来,他直接将一串钥匙丢到莫文霆面前。莫文霆定睛一看那上面的LOGO,立刻乐得直蹦高。

“三哥,我真是太爱你了!”他欢呼出声,捧着一串车钥匙像是捧着全世界。

“不需要。”顾景桓拽拽地摆了摆手。

那把车钥匙随浅也是认识的,是顾景桓珍藏的一辆限量版阿斯顿马丁。更妙的是顾景桓亲手为那辆车做过全方位的改装,看着莫文霆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她却感觉心都在滴血,恨不得立刻去抢回来。

顾景桓的那辆车她可是垂涎已久了,曾经还用过****想让顾景桓给她,但是顾景桓最终都没松口。没想到今天竟然送给莫文霆了。还真是大手笔!

“景桓破费了啊。”莫世勋看到儿子的表情,就知道这辆车的意义肯定没那么简单,于是笑道。

“没什么,这是我欠他的。”顾景桓笑说。

这句话在旁人听来,或许只会以为是顾景桓之前和莫文霆有什么约定,趁着今天来履行。然而随浅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歉意。

就在众人都在祝贺莫文霆收到如此心仪的生日礼物的时候,一道温雅、淡漠的男声响起,“他们都送了礼物,浅浅打算送什么?”

是莫世亨正淡淡地看着她,只是眼中的冰冷却连掩饰都不掩饰了。

随浅的心立刻“咯噔”一下,该来的终于来了!

“小叔,浅浅已经私下送过我礼物了。”莫文霆赶紧抢在随浅开口前帮她解围。

“是么?送什么了?和小叔说说?”莫世亨一脸兴味地笑问,仿佛他真得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呃……”

见莫世亨咄咄逼人的模样,随浅心中冷笑,她扯了扯唇角,淡声道,“我确实之前不知道今天文霆生日,父亲觉得我送什么礼物比较合适?”

仿佛随浅真得询问他的建议,莫世亨开始认真思考了起来。

半晌,他轻飘飘地道,“不如就把你手里的莫氏股份送给文霆怎么样?”

话音落地,原本玩笑轻松的餐厅立刻鸦雀无声。莫文霆更是一脸惊惧地看着莫世亨。

“看把你们吓得,我开玩笑的。”莫世亨轻松地笑道。

“小叔,这玩笑可一点不好笑啊。”

“虽然你小叔是开玩笑的,但这次莫氏遇到这么大的坎儿,确实是多亏了有浅浅伸手援助,才得以安然度过难关。”

莫世勋看向随浅,不见之前的慈祥反而一脸认真,他沉声道,“现在莫氏不但安然无恙,还更上一层楼,伯父必须要感谢你。”

“伯父客气了。”随浅疏离地敷衍着。

“所以伯父想了又想,决定出高于市面一倍的价格将你手中的所有莫氏股份购买下来。这多出来的就算是莫氏感激你这次的援手。怎么样?”莫世勋道。

“伯父言重了,我当初帮莫氏完全是看在莫氏这个项目的前景上,商人投资看钱不看情,没什么值得感激的。”

“莫不是浅浅觉得钱少?我听说顾氏前阵子对随氏撤资,现在随氏好像还没填补上顾氏的资金吧?以莫氏股价二倍的价格收购你手里的股份,也算是一笔数目不小的资金了。你拿到这笔钱,就能解决随氏的燃眉之急,站在客观角度讲,这是双赢的决定。浅浅你说伯父说得对吧?”

“……”随浅并未接言。

“我同意父亲的提议。”莫文澜清清冷冷地开口,“这确是双赢的决定。”

“我不同意。你们这是强买强卖!”莫文霆高呼道。

“你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究竟是谁差点毁掉莫氏的?况且浅浅还没说不同意,你瞎嚷嚷什么?”莫世勋猛地转头呵斥莫文霆。

“那浅浅,你怎么说?”莫文霆被骂得一缩脖,目光关切地看向随浅,一脸准备英勇赴死的神情。

“抱歉,不论是不是双赢,我都不打算卖股份。”随浅摊摊手,向后靠在了椅子上,坦然而坚定。

要知道当初她就是看准了莫氏这块肥肉,才冒险抵押随园,到今天随园没被赎回来,莫氏也没收到囊中。她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可不是为了赔了夫人又折兵的。

“这样啊……”莫世勋摸索着下巴,似乎真的有些为难,然而很快他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向随浅。

“听说浅浅你的小女儿到今天还下落不明。如果我们能帮你找到呢?”

“这是什么意思?”随浅面容冰冷地凝视着莫世勋。

“丫头你是明白人,应该不需要我说第二遍。”莫世勋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总之,小丫头是死是活就看你了。”

“是你们抢走了孩子?”随浅缓缓地收紧了五指,眼中迸射出强烈的戾气。

莫世勋笑眯眯地看着随浅,不置可否。

“父亲,浅浅的孩子是你抢走的?”莫文霆满眼的不可置信地看着莫世勋,又惊又怒地吼道,“这是绑架你知不知道?快把浅浅的孩子还给她!”

“放肆!你给我滚到楼上去,这儿没你什么事了!”莫世勋猛地一拍桌子,瞪了莫文霆一眼随后看向莫文澜,“文澜,去,把你弟弟带到楼上去!”

“是。”

“不!我不上去!我要知道真相!”莫文霆躲开莫文澜伸过来的手,脸色铁青。

“文澜!把他带上去!”莫世勋被莫文霆的话气得脖子上青筋暴起,他一声暴喝,管家祥叔立刻将保镖叫了进来。于是一伙黑衣人三下五除二就将莫文霆给钳制住。

“放开我!我有权利知道真相!”莫文霆奋力地嘶吼,俊容第一次因为愤怒而扭曲。

“放了他。”忽然,坐在餐桌另一头的莫世亨淡淡地开口。

话音一落,莫文霆就感觉到身上的压力骤然消失,四肢立刻得到了自由。

“世亨……”莫世勋脸色难看地望着莫世亨。

“他说得没错,他有知道真相的权利。”莫世亨转动着无名指的银戒,漠然道,“大哥,孩子总要长大。”

话落,莫世勋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他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最后挥了挥手示意保镖们都退下。

一场硝烟弥漫的父子之争就在莫世亨云淡风轻的两句话中消磨殆尽。却也让随浅看得更清楚,莫家究竟是谁在做主。或者说,今天这一出戏,究竟是谁在幕后指使。

“浅浅,你伯父的提议,不妨考虑考虑?”莫世亨表情轻松地看向随浅,眼神平和。

“拿什么证明我女儿在你们手里?”随浅微抬下巴,一脸倨傲。

“这样够不够?”听随浅语气里似乎还有余地,莫世勋立刻对着站在餐厅口为首的佣人打了个手势,佣人便端着早就备好的托盘走了过来。

随着托盘距离随浅越来越近,随浅也被托盘上的照片彻底吸引住了目光。

尽管离得很远,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照片里笑意暖暖的小娃娃,她穿着漂亮温暖的鹅黄色小衣服,吮吸着手指,黑葡萄一样明亮的凤眸盯着她。可能是错觉,随浅竟然觉得她那个表情叫做“不屑”。

真得像极了她。

可不是么,那可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小家伙呢。

“小家伙真漂亮啊。”随着托盘被放下,莫世亨也拿起了一张照片仔细端详着,眼角情不自禁地泛起了笑纹。

随浅也看着那些照片,想起从生下来后就一面都没见过的女儿,心中就忍不住翻腾起即将掩饰不住的怒意。

“怎么样,丫头?”莫世勋盯着随浅,兴致盎然。

“凭几张照片就想要我把莫氏近半数股份拱手相让?这照片的分量会不会太重了?这虽然是我的女儿,可我一天都没见过她。我怎么确定你们不是随便找了个孩子来糊弄我?亦或者,如果我把股份给你们了,你们却反悔不还我孩子了,那又怎么办?”随浅努力将眼神从照片上漫不经心地移开,嘴角衔起一抹嘲讽的笑,冷冷地问。

“哦?那你想怎么办?”莫世勋似乎也想到这确实是个棘手问题,略苦恼地问。

“这转让协议我可以签字,但是必须加个条件。我今晚必须见到我女儿。如果见不到,那么不但这份转让协议无效,你们还要补偿我的精神损失,我看这座老宅不错,如果你们违约,那么就用它补偿好了,如何?”

话落,随浅很快又轻笑起来,“在座诸位除了文霆就属我资历最浅,小辈道行太浅,总是怕一不小心行差踏错就万劫不复了。我的提议如果伯父同意,那我们现在就签字,如果您打算再考虑考虑,我倒也有的是时间。即使您打算拒绝,那也无妨,毕竟只赔不赚的买卖您还拒绝,那只能证明孩子确实不在你那儿,你只不过是和小辈开了个玩笑,我也自当不放在心上。”

不等莫世勋回答,随浅直接看向莫世亨问,“父亲,你觉得怎么样?”

莫世亨显然也在思考随浅的提议,他看似无意地瞥了眼莫世勋,就见莫世勋起身离开了座位。没过一分钟,他返回来,对着莫世亨微微点头。

“就按你说的办吧。文澜你亲自去起草合约。”莫世亨拍板。

就在莫世亨的话落之后,顾景桓感觉到随浅的身子轻轻颤了一下。

莫文澜很快就将完美得没有任何瑕疵的合同起草完。莫世亨、莫世勋显然早有准备,莫氏的律师团队早就已经在外面等候。

最后在他们的见证下,双方完成了签约仪式。

笔墨风干,公章盖好,合同即刻生效!

随浅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她一派轻松地坐到了椅子上,双腿交叠着笑问,“父亲,合同已经签完,孩子呢?您不会和我玩什么文字游戏,我一签了合同您就不认账了吧?”

莫世亨不回应随浅,轻声吩咐身旁保镖。不一会儿,却见保镖大步流星地走回来,脸色惊慌惨白。

他低伏在莫世亨耳边,轻声耳语了两句,就见莫世亨一贯淡然的脸也发生了变化。

待保镖说完,莫世亨转头看向随浅,那两道异常锋利的视线落在随浅的身上,她瞬间就感觉到了无上的威压。

“孩子不见了!”莫世亨冷冷地开口。

瞬间,莫世勋和莫文澜都是脸色大变。尤其是莫世勋,他刚刚打电话过去那边还说小小姐在睡觉!这是怎么回事?

莫世亨微微眯眼,他的视线从随浅身上扫到自始至终沉默的顾景桓身上,在和顾景桓对视之后,又神色复杂地将眼神移回了随浅身上。

“是你带走的?”淡漠的声音响起,平和温雅,却透着刻骨的寒冷。莫世亨是何等精明的人物,短短几秒钟他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他慢慢地偏过头看向随浅。那样孤冷寒凉的眼神,那样睥睨天下的眼神,这是随浅第一次在他的眼中见到这样的神色。那眼神里有对世间一切的不屑一顾,有唯我独尊的狂傲与霸道。

随浅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怪不得你一定要签这份合同,你早就将孩子带走了是不是?”莫世勋也在莫世亨的提醒下想明白了。此时他的脸色堪比调色盘,看着随浅目光变了又变。

随浅耸了耸肩,利落地站起了身,“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莫宅的地契明天我会让律师来收的。”

“站住!”莫世勋脸色阴沉的冷喝一声。

“还有事?愿赌就要服输不是么?”随浅斜睨着莫世勋,轻飘飘一眼,却带着十足的嘲弄和不屑,“谢谢伯父的六安瓜片,回见了您呐。”

“……”莫世勋差点因为随浅的语气一口气没提上来,厥过去。

“爸,你没事吧?”莫文澜看出莫世勋的似有不适,赶紧上前搀扶着他。

莫世勋大口地喘着粗气,指着随浅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他真是小看了这丫头了!

现在他不但没要回来股份,老宅的地契还被随浅骗到了手里,他才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现在怎么办?难不成真得要将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让出去么?尤其是还让给了随家!

莫世勋赶紧向莫世亨投向求助的眼神,那样浓重的哀求甚至不像是一个哥哥对弟弟的请求,而像是奴隶对主人的。

莫世亨似是收到了莫世勋的求助,他轻松地点了点头,这才开口,“等等!”

“说!”随浅冷冷地道。

“也没什么大事儿。我就想问问,你现在救了自己的孩子,那别人的孩子你还管不管?”

“别人的孩子和我有什么关系!”随浅冷笑一声,丝毫不打算停留,抬腿就往外走。

“是么?如果我要说这是顾少清的孩子呢?”莫世勋冷笑一声,阴测测地道,“还是觉得和你没关系么?”

倏地,随浅的腿明显僵住了。

“你说谁?”

“顾少清。”

顾少清……

顾少清……

顾少清就是随浅胸腔的一根肋骨,断了,无解,永远都疼。

只听莫世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很快就有两个黑衣人提着一个女人从屋外走进来。

这女人,不是梁可又是谁?

随浅瞪大了眼镜,显然没料到莫世亨竟然还有这样的后招。她已经命人24小时保护梁可的安全了!

“你今天踏出这个门,我就让今天变成这孩子的忌日!不信,我们就赌一赌!”莫世亨慢悠悠地道。

然而他的话随浅恍若未闻,她专注地看着两个黑衣人手里的梁可,她的双手和双脚都被粗麻绳束缚住,嘴被堵住,脸上的泪痕甚至还没有干透。

“你们先放开她,不然还不等我签合同,她的孩子已经保不住了。”看到梁可手腕的青紫,随浅冷冷地道。

“好!”莫世亨颇好说话地对保镖打了个手势。随后保镖立刻将梁可身上的绳子松了。

“随浅,签了吧。顾少清已经是为你而死了,如果不想让他唯一的骨肉也因你而死,就签了。”说这话的是一直沉默的莫文澜。

“什么叫顾少清为我而死?”

莫文澜看了莫世亨一眼,见他没有异色,这才道,“告诉你也无妨。顾少清是替你而死的。那天该出车祸的,本来是你!要不是……”

莫文澜看了眼顾景桓,欲言又止。转而不着痕迹地岔过去,“要不是出了点差错,有人不听指令,死的人只会是你。根本不可能是顾少清。所以根本不是什么意外,更没有人想杀顾少清,他会死完全是因为你!因为担心你的安危,所以他赶到了随氏,要不是他恰好出现在那里,死的人一定不是他!”

“小叔早就料到你不会轻易把莫氏股份转让出来,但如果你死了,小家伙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母亲留下的遗产,包括莫氏的股份、随氏的股份。只是没想到,却被……”

“够了。”莫世亨淡淡地启唇,语带警告。

莫文澜立刻闭上了嘴,厅内再度安静下来。而随浅已然不知在何时,攥紧了拳头。

顾少清真的是她害死的。

顾少清,是我随浅对不起你。

你这辈子什么事都是为了我。最后,连死,都是为了我。

而现在,你的妻儿却又是因为我,陷入这样的困境之中。

“呜呜呜呜呜……”被布塞着嘴的梁可拼命地支吾着,就这样知道了她丈夫死亡的真相,她怨恨地等着莫世亨和随浅,目光淬着剧毒。

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但眼神却仿佛一夕之间成熟沧桑。

随浅看着这样的梁可,缓缓地闭上眼睛,再度睁眼,眼中已经迸射出能够刺入骨髓的寒光,凛冽锋利得让人不敢直视。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该签字了。”莫世亨示意保镖,果然另外一份内容完全不同的合同一式两份,摆在了随浅面前。

“莫家老宅,莫氏股份,还有你手里所有随氏的股份。换顾少清的妻儿安全。签,或者不签。你决定。”莫世亨靠着椅子,漠漠地道。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随浅平视席面上的合同,目光如静止的湖面。

“我签。”随浅抬头,语气平静。

听到随浅同意,在场几人都松了一口气。只有顾景桓,脸色变得难看。

即使是对方拿女儿作要挟,她尚且决不妥协,一心寻找双赢之法。但却在顾少清的妻儿遇到危险的时候,连挣扎都不曾,就痛快地交出随氏的股份。

或许是太懂她,他一眼看懂了她眼中的坚决。

她是真得要拿自己毕生所有去换顾少清妻儿的平安。

在她的心里,顾少清,一个死人,比活着的所有人都重要。再一次,他印证了这个事实。这个他的骄傲不允许他承认,可理智却在不断提醒他的事实。

他顾景桓的女人,心里最重要的男人,叫做顾少清。

“我签字,但你必须先把她交到文霆手里。”随浅指着梁可道。

在场中人,只有莫文霆她现在敢相信。

“文霆,你可以么?”随浅转头莫文霆。他还没从父亲杀了顾少清的事情中回过神来,此时听随浅叫他,眼中的迷茫才彻底消散。

“可以。”看了眼梁可,莫文霆重重地点头。

“二位,同意么?”

“没问题。”莫世亨道。

“合同拿来。”

“不用再考虑考虑吗?这一次你不是在卖股份,你要无条件转莫氏和随氏的所有股份。”莫世亨耐心地问。

饶是心中早有计较,在亲耳听到随浅的回答之后,他也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

“不需要考虑。”随浅深深地看了眼梁可,接过了钢笔。

而那厢,保镖已经将梁可身上的绳子全部解开,莫文霆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扶住她,将她护在身后让她坐下。

随浅拔下笔帽,正襟端坐在餐厅椅子上,“随、浅”两个字,每一道笔画都苍劲飘逸,一气呵成。

“唰唰”的声音在极其安静的餐厅里异常响亮。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专注地看着随浅签字,每个人都近乎虔诚,所有人都知道这份文件签下去,随浅要面临的是什么。

这个聪明的女人,她以雷霆手腕收购了内部空虚的江氏,一箭三雕将莫氏从绝境中拉出,甚至就在刚刚还用智谋救了自己的女儿。

却在最后的最后,为一个只有几个月大的胎儿决定放弃她所有努力换来的成果。

她放弃了祖宗们用一生守护的随氏,放弃了她作为随家女儿应该承担的责任和义务,甚至放弃了自己心中那个“要让随氏成为世界最强企业”的唯一的梦想。

“好了。”随浅清冷的声音响起的瞬间,那个签名也终于收尾。

一切终将结束。

律师将文件接过去,仔细检查之后,莫世亨也签上了名字,文件生效。

“可以了?”随浅看向莫世亨。

莫世亨做了个“请便”的手势,目光却始终没离开那张合同。他反复地看着上面那一行字:“将随浅名下所有随氏股份无条件转让给莫世亨”,眼中渐渐绽放出璀璨痴迷的光芒。

见莫文霆早就顾不得他们,随浅淡淡地偏过头道,“文霆,我们走。”

“嗯。”莫文霆扶起梁可。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明明孱弱不堪的梁可忽然使出大力猛地将精壮的莫文霆推开。

她一把拿起餐桌上的餐刀,直直地向莫世亨刺去,喉咙里发出凄厉沙哑的声音,“去死吧!”

彼时的莫世亨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时不察,待他反应过来,梁可的餐刀已经近在咫尺,他立刻试图躲避,却仍旧晚了一步。

“噗”的一声,锋利的餐刀划破皮肉刺进胸腔,餐厅里几道惊呼声同时响起。

“先生!”

“世亨!”

“小叔!”

“快!快去叫救护车!”莫文澜最先反应道。

“哈哈……我报仇了,少清,害死你的随浅我让她一无所有了,杀了你的莫世亨我也杀了他!现在我和孩子就去天上陪你,你等着我,等着我!少清,你等我!哈哈哈哈……”

梁可癫狂地大笑着,见她伸手要去拿莫世亨身上的刀,保镖们已经顾不得她到底要做什么,已经下意识地拔出了枪。

“砰!砰!砰!”此起彼伏的枪响接连不断地响起。几乎是一瞬间,肩胛骨,胸,小腹,腿,就全都是血窟窿,而她的小腹更是活活被打穿了两个洞,剧烈的疼痛让她凄厉地大叫。

“梁可!”随浅惊惧地大吼,她赤红着双眼,顾不得枪林弹雨跑了过去,却一把被梁可推开。

她看着随浅,明明忍受着世间最剧烈的疼痛,她却在畅快地大笑。

“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从癫狂到凄厉,从刺耳到微弱,即使身上的痛已经让她浑身抽搐,身上流出的血已经将洁白的羊绒地毯全部浸染成鲜红的玫瑰,她却仍旧没有停止笑声。

她跪在地上,却仍旧看着随浅大声地笑。

她死死地盯着随浅,那样的眼神随浅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随浅就这样看着她,她的手上身上因为刚才搀扶梁可被浸染上血迹。

梁可的笑声,停止了。

她缓缓地倒了下去。随浅亲眼看到,她的下身,汨汨地流出了一滩血。

她收紧拳头,指甲死死地抠着掌心,瞬间,手心的指甲齐齐崩断,洇出鲜血。她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眼底只剩一片灰败。

“快走。”忽然,顾景桓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果不其然,顾景桓和随浅刚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边,那边莫世勋也终于想起了随浅,见两人要走,他立刻大吼,“快!抓住随浅!不能让她走出去!”

“跑!”还不等随浅反应,顾景桓已经低喝一声,拉开门拽着随浅就跑。

“抓住他们!”莫世勋见顾景桓出手帮随浅,心中大怒,“将他们俩都抓住!”

然而就在这时,管家惊慌地从后门跑进来,无措地大喊,“不好了,老爷,着火了,后院着火了。马上就要烧到这里了。”

“什么?”莫世勋脸色倏地变得难看,他赶紧带人去查看,然而看着熊熊燃烧的马上要烧到主宅的大火,呛人的浓烟提醒着他这火势有多凶猛,他又看看前方追顾景桓和随浅的人马,最终狠狠一跺脚,“叫他们都回来救火!要是救不回宅子,你们就都去陪葬吧!”

莫世勋在那厢大发雷霆,而顾景桓这边拉着随浅已经跑到了尽头。前面是莫家大宅紧闭的大铁门,后面是全部带着家伙追上来的追兵。

而此时顾景桓由于这一路剧烈跑动,本就没愈合的伤口挣裂得更大。

再加上随浅似乎是受了刺激,还没从梁可的死中换过来,她这一路跑得极其机械。虽然速度不慢,但整个人都像是被抽了魂的幽鬼,让顾景桓十分担心。

就在顾景桓打算正面应对追兵拖延时间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大喊“着火了,全部回去救火,老爷说了,如果宅子没救下来,就都去给宅子陪葬!”

众人见老宅那边火光通天,又看来传话的是管家,只好放弃明明已经近在咫尺的顾景桓和随浅,转身往回跑。

待他们全部跑走,管家祥叔立刻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都办妥了。”老管家恭敬地和顾景桓道。

“祥叔,谢了。”顾景桓感激地看着老人。

祥叔摆摆手,无声地走到门卫,严肃地道,“老爷说放他们走。”

门卫不疑有他,立刻给开了大门。顾景桓拉着随浅出来,自始至终潜伏在门外的顾景桓的人马立即从暗处涌了出来,乌泱乌泱得竟有不下百人。

顾景桓立刻将随浅交给最前面的苏曼,转身看向管家,“祥叔,跟我一起走。你要是回去,凭莫世亨的精明,早晚会发现今天这把火是你放的。莫氏很快就会倒了,你也走吧。”

“不了,祥叔就不走了。”老人挥了挥手,脸上露出一抹看透世事的笑容,“苏眉小姐是好人,好人该有好报。能够为她报仇,让她死得瞑目我就安心了。这里……”

老管家偏头环顾了一圈山水葱茏的莫宅,“这里祥叔呆了一辈子,这就是我的根。祥叔老啦,走不了,也没处去。祥叔今天这么做,虽然对得起心中的一个义字,却辜负了莫家这么多年的信任,对不起那一个忠字。你是好孩子,祥叔明白你的心意,祥叔心领了。就此别过吧。你快走,不然一会儿他们带人出来,少不得你们还要恶斗一场。”

“祥叔……”

“走吧,走吧。”管家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那历经世事沧桑的一双深幽的老眼绽放出智慧与决绝的光芒。

顾景桓眼眶有些微发红,他深深地看了祥叔一眼,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无力。

这是老人最终的选择。他只能尊重。

他伸出双臂,重重地拥抱祥叔,伤口撕裂般的灼热痛感在此时都暂时消失。

“走了。”顾景桓转身离开,再不回头看一眼身后的老管家。

……

随着车缓缓前行,车里的随浅终于有了意识,她转头透过后车窗看到莫宅方向燃起的熊熊大火,半边天都被火舌映红。

她看了眼身旁脸色苍白的顾景桓,淡淡问坐在副驾驶的苏曼,“去最近的医院。另外,有医药箱么?”

苏曼明显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立刻忙不迭地笑答,“有的,有的。”

“等等!”眼尖的顾景桓一眼看到了什么,脸色立刻黑沉得像墨一般。

顺着他的视线,随浅也看到了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指。

“哪儿也别碰。”顾景桓冷冷地命令随浅。

车子很快到了医院,顾景桓赶紧叫来医生给随浅包扎,而医生也给他重新看诊。

在得知顾景桓是偷跑出医院的时候,随浅的心里五味陈杂。

顾景桓的伤势彻底处理好,重新打上点滴,伤口也又彻底处理了一遍,已经是凌晨一点。

只是两人谁都没有睡意。

随浅安静地坐在床畔,直愣愣地看着顾景桓打了点滴的手,眼神放空。

梁可死了,孩子没了。

顾少清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痕迹,都消失了。

随浅再次无意识地紧握手指,直到指尖传来钻心的疼痛。她低下头,安静地看着缠上纱布的手指。

顾景桓也不说话,他只是乖得不像样地躺在被子里,静静地看着她,陪着她。眼神里还带着点讨好。

“你早就知道莫世亨是幕后的人是么?”随浅的眼神终于有了焦距,看向顾景桓。

“……也不是很早。”顾景桓讨好地笑。

“为什么不告诉我?怕我承受不了?”

“……”

“齐灏是你的人吧?所以那天他才会违抗命令,没有将我推出去,而是推了顾少清。”

听着随浅一个又一个问题,顾景桓眼神闪烁,到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不过虽然他承认了,随浅却知道事情绝对不仅仅是这么简单。顾景桓不是见死不救的人,如果他有能力将顾少清救回来,那么绝对不会牺牲他。除非是有什么隐情。

“少清是真的死了么?”随浅扯了扯唇。

“……”顾景桓无声地看向随浅,眼中有浓浓的歉意。

随浅却像被这歉意的神色打下无底的深渊。她没办法接受,也接受不了,顾少清死了这个事实。

有的人,爱逾生命,重逾生命。因为在你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你只有他。而在你什么都有了之后,你还是只有他。

“与我决裂,得到了莫世亨的信任,今天又因此救了我。顾景桓,是我错怪了你。虽然我知道你还隐瞒了我什么,但没关系。总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可你把离婚协议书都寄给我了。”顾景桓一脸难过,凤眸却泛着妖冶的光芒。

“撕了吧。”

顾景桓笑笑,享受她为数不多的小女儿态,却没有回应她。

“随氏,再不是我的了,你还要继续你的计划么?”

收购随氏,始终是顾景桓的筹谋。

“你会怪我么?”

“不会。”

“好,那我继续。”

“如果我怪你呢?哎,手别乱摸……”

“……”

“顾景桓,我还欠你两千块钱呢。”

“嗯,欠着吧。”

“什么时候还你?”

“就欠一辈子吧。”

“……”

……

次日,莫家那边传来消息。莫世亨重伤住院,但好在性命无碍。而莫宅偶然遭遇大火,在莫宅殚精竭虑几十年的老管家因为救了一夜的火,最后力竭猝死。

顾景桓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随浅还在熟睡。

他温柔地抚摸着她如绸缎般的长发,磁性的嗓音轻声呢喃,“来世,不要生在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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