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已经八十多岁的侯寿微微挺直了身子,就这么一个动作转变,前一刻还是个老伯,这时给人的感觉已经截然不同,他的身体已经很苍老了,但更像是一座饱经风霜的山,他沧桑乃至于凄凉,山上的青葱已经不再,溪流也已将要断绝,但……它依旧是山。
内蕴如渊,深不见底。
苏公子脸上的嬉笑之意渐渐退下,他看似自然的把一只手别在衣服中,但这只手随时都会把他那柄来历颇深的铁骨扇取出来,用以应对有可能发生的雷霆之击。
张子明的双手都已经锁在了袖子里,以便可以在第一时间抓住随时能从袖中抖落的铁钎,他身子微微前倾,小腿的肌肉已经绷紧,俨然是全神戒备。
而这一切,当然就是因为眼前这老人,老人名叫侯寿,这个名字放在现在可能没多少人知道了,因为已经消失了几十年了,但在几十年前,这是一代宗师的名字,就和如今几乎屹立在剑道巅峰的李渊是一个性质,只不过侯寿比李渊要更年长一些,而他修炼的是手上的功夫。
风雷手,便是这位当年响当当的绰号。
如果侯寿的年纪更小一些,身体不是已经苍老的拖不动他这身浑厚的灵力,如果不是从苏公子的渠道知道了一些比较隐秘的消息,张子明和苏公子二人就算是已经知道这位老一代的宗师参与到了唐家,九盛帮,已经那个组织对朱方的行动中,他们是万万不可能来寻到他这里寻找突破口的。
对于普通人,甚至于初窥门径的人,用利器还是一双手,亦或者是枪械,或许会有区别,而对于真正的大成者,尤其是在某一领域登峰造极,返璞归真的人而言,这区别就已经不存在了,各种武器上唯一的差异,就只有他擅长的与不擅长的两种。
就比如李渊,他的剑锋利到了极点,很多人猜测他那把剑究竟是从什么的地方得来的绝世宝剑,甚至有人猜测这是在古代剑仙遗落的仙剑,而实际上他的剑,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普通铁剑了……当然,在现在这个世道,就算再普通的铁剑,时刻背在身上,也是特立独行的。
只不过就算侯寿已经不复当年的巅峰,张子明和苏公子联袂而来,其实早就做好了不敌的准备,甚至于来的也根本不是他们两人,在这蛋糕店的外头,包括懒猪在内三名A级杀手是做好了准备的,至于B级杀手则是因为实力差了一个档次,苏公子调是能够调得来,但如果真发生了战斗,对于双方实力的弥补是在是杯水车薪,更大的可能是一个照面就被这位风雷手毙于掌下。
“唉……”只是在这消退了许许多多东西的沉默中,老者刚刚挺起的腰却又放松了下去,那双手只是随意的摆在身侧,一点都看不出和风雷这两个字眼有什么搭边的地方。
这一声叹息,破去了沉默,于是许许多多的东西又从极远处回归,这令苏公子有些许的恍惚感,觉得这个时候的自己才是真正处在这家蛋糕店内,而在刚刚则不像是在此间。
“这位小友应该是南岭苏家的少爷吧?”他一语道破了苏公子的身份,苏公子也不意外,作揖一礼:“晚辈苏欢,见过侯前辈。”
“前辈?呵呵,不亏是苏家的少爷,和你爹一样油嘴滑舌,这时候就知道执晚辈礼,刚刚可没见对我这个老头子有什么客气的地方呐?”大宗师笑容中略带讽刺,而苏欢也不恼不羞,直截了当的说道:“要是前辈要站在和晚辈对立的面上,那么晚辈为了表示对前辈的敬重,自然只能以最大的力气,来对前辈不客气。”
“倒是生得好一副皮囊。”侯寿微微摇了摇头,便将视线挪到了张子明的身上,略微诧异道:“我和你应该见过。”
“前段时间来这里买过泡芙。”
“不是这个,当时你随谢家丫头一并来的,我记得……我是说在这更早以前。”侯寿意味深长笑了笑,此时的他倒是浑身上下全无恶意,领着两人在一旁的小桌上坐下,给他们各泡了一杯咖啡,然后他自己坐在那儿微微皱起眉头,大概是在梳理着记忆中的一些片段,就这么过了大概两分钟后,他那双浑而不浊的眸子中忽然有精光绽放,张嘴问道:“你是易前辈身边的那个孩子……你是易前辈的弟子?”
“易老头?”虽然易老头的真实身份从来没和张子明提起过,但他靠猜也猜的出那老头子的不简单,只是就算有了这层认识在先,这时候也微微有些惊讶,竟然连侯寿都称呼那老头子为前辈?
这往往已经不是实力上的差别了,这侯寿本身就是老一辈的宗师,如今已经名声不显,那么自己那老头莫非比这侯寿还要老一辈不成?
“易老头?呵,你是他的弟子,大概也只有你敢这么称呼他了,我可不行,没这个身份,也没这个勇气。”这位老宗师提到这个名字,竟然是自嘲的摇了摇头,流露出的还有一份发自内心的尊重。
“本来我只是早已经累了,已经不愿意动手,而也不打算和你们多说我与唐家的事情……只不过,你是易前辈的弟子,这我就不得不变一变了。”
“其实我们是见过的,只不过那时候你年纪不大,大概也就十来岁,易前辈当时说你性格不好,我也觉得你比较孤僻,不招待见……只不过现在看来易前辈还是把你教出来了,老实说这也不出乎我的意料。”
“当时我是去找易前辈帮忙的,各种细节我不想多言,总之比较仓促,没有久留,加上当时你又是那么个性格,不记得我,也是应该的。”老人笑了笑,流露出追忆的神色来:“说起来上次你和谢家丫头来的那一次,我倒也完全没看的出来,这一次你动了气势,我才察觉了一丝熟悉……不愧是易前辈的弟子啊。”
“你放心,我和唐家之间只是一个出手的承诺而已,如今承诺已经完成,我也和唐家再无瓜葛,你要是对唐家有什么行动,不用顾忌我,也不必告诉我……不过,你和你的朋友要是不急的话,愿不愿意听老人家说一个故事?”
当足足半个小时过去后,张子明和苏公子提着新鲜出炉的手工泡芙坐在了红色的法拉利跑车上,当时懒猪正趴在座椅上睡觉,因为只有两个座位,当然是被苏公子无情的一脚给踹了出去,管都懒得去管他。
“喂,这老头子说一堆套近乎的话和一个故事,你就信他了?”开车的苏公子有点不理解,这可不符合白夜的风格啊,在没有确凿的证据钱,仅凭一些就算看起来陈恳无比,但实际上鬼知道是真是假的话,他就相信了侯寿这个大宗师,真的会袖手世外?
“不信他还能怎么办?”张子明心中已经将侯寿这个名字从考虑的列表中剃了出去,信与不信是一方面,但更多的其实是个无奈之举:“风雷手侯寿,你觉得就凭咱们有本事解决他?这位老宗师之前只是在以气势吓唬人,想让我们知难而退,可他真正动手,恐怕就是要杀人了。”
“也是……”在几乎没几个人知道的昙花一现中,侯寿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名字曾短暂的出现过,但很快就再无人提起,直至几十年后,也未曾有人再议论过这个名字。
至于那个故事,其实也早已经称不上离奇,无外乎就是男女之间的情事。
当年有个天赋颇高,修炼也勤奋的年轻小伙,他爱上了一名偶遇的女子,女子姓唐,是一名在家中并不受多少待见,父母也在小时候双亡的孤儿。
他们两情相悦,但女子的家人想让这修炼的天才入赘自家,血性方刚的男人自然是不肯的,而他又舍不得佳人,在这股纠结之中,最终女子做出了取舍,她放弃了这个对她而言早已失去了亲情的家,跟了年轻人私奔了。
故事本来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但话本小说和真实往往不一样,如果这里就结束的话,那么侯寿这个名字也不会在江云有过这么一段昙花一现的事例了。
唐姓女子觉得自己的私奔计划成功的骗过了家里的人,她从此可以安安稳稳的和心怡的男子生活在一起了,可她不知道的是,当年她私奔的那个夜晚,其实唐家的人就已经找了当时年轻的侯寿有过一番密谈。
侯寿修炼的天赋很高,虽然年轻,但已经颇具实力,而唐家也不想把这个已经有实力,并且未来会更加深不可测的年轻人给真正得罪了,于是最终达成的协议很简单,唐家默许这场私奔,但侯寿要为唐家出手三次。
而如今算上这一次,则已经是三次了,而女子在数年前就已经老死,被他亲手葬在了一片绿水青山之中……所以,他才说和唐家再无瓜葛。
人死了,承诺也做到了,这位老人也算是放下了这一生的包袱,他打算把这家女人生前一起经营的蛋糕店继续开下去,直到有一天他也活不动了,便会回到那处绿水青山的地方,回到女子的身边,这也是他给自己选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