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离开水榭,恍然想起天曜大概是找不到永州城首府宅子是在哪儿的。
她急急追出了忘语楼,但见天曜果然在忘语楼外负手等她。
适时阳光倾泻而下,将天曜原本有些瘦削的背影照得高大,或者说,在他找回龙骨之后,他确实长得比以前高大了许多……
雁回便在这一瞬间又听到了自己心头“扑通扑通”的强烈跳动。她甩了甩脑袋,狠狠捶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别闹,克制。”她说着,深呼吸了几口气,迈步上前,“首府宅子往这边走,那小胖子胆小,被你一唬指定往家里跑……”
走到天曜身前,雁回一回头,看见了天曜带了半截贴面具的脸,然后呆住。
面具背后的眼睛一转,天曜将雁回盯着:“现在的情况,这样更好与你说话。”天曜粗略解释了一句,“走吧。”
可雁回却退了两步,双手紧紧捂住脸,但却大大的张开了指缝,露出了眼睛:“赶快把面具摘了摘了摘了!”
“……”天曜隐忍的开口,“你不是说看见脸会……不好吗!”
“那你该拿快黑布将脑袋整个儿裹一遍啊,带半截面具算什么,你知道何为叫尤抱琵琶半遮面吗!你这绝对是故意在勾引我吧!”雁回理直气壮道,“我告诉你,我现在可是吃了药的人,你再这样衣着暴露,我要是没忍住对你做了什么,你可别怪我。”
“……”天曜微微咬牙,他忽然发现,在面对如此流氓的雁回时,他竟然……毫无招架能力。
叹息之后,天曜便也顺着雁回的话将戴在头上的面具摘了,当他解开系在后脑勺的绳子,单手将面具摘下来后,天曜一转头,略有些凌乱的发丝在他额前飞舞扫动:“这样可消停了?”
他看着雁回,雁回也看着他,然后毫无预警的,雁回鼻下倏尔淌出了两条红色的痕迹。
竟是……流鼻血了。
雁回拿袖子将鼻子捂了:“我走你前面好了。你跟着我,尽量别让我知道你的存在。”雁回一手捂着鼻子,迈到天曜身前,脚步又急又快,像是在逃命一样。
“……”天曜看着雁回仓皇的背影,一时间竟是觉得哭笑不得。
活着这么多年,到底是第一次知道,一个女子爱上别人之后,身体的反应竟是这般夸张又……诚实。
雁回捂着鼻子,鼻血淌得极是欢快,没一会儿便染红了她的袖子,路人像看猴子一样打量雁回,雁回是越走越怒,她便是在这样揣着一肚子火的情况下,赶上了胖溜溜的王小胖子。
“王鹏远。”雁回沉着嗓音喊了一声。
王鹏远一回头,但见雁回气势汹汹宛如炼狱厉鬼似的像他踏来,王鹏远立马掉头唤了身边两个侍卫:“挡……挡一下……”话音未落,不等两个侍卫反应过来,雁回二话没说,上前一步,下手如风,啪啪两下敲在两个侍卫的脖子上,俩侍卫便如同木头人一般被雁回定住。
雁回在旁边人都还没来得及看热闹的时候,拽了小胖子的衣襟,拖着他便拐到了一个深巷当中。
雁回一手撑在王鹏远耳边,眯着眼盯他,王鹏远一脸惊惶的瞅着雁回:“雁……雁回。我……”
“胆儿肥啊。”雁回一笑,却是满脸的杀气和狠戾,“说,给我下的那迷香是哪里来的?”
王胖子紧紧贴着墙壁站着:“我……昨日,买的……”
“上哪儿买的?”
王鹏远目光往旁边转了转。雁回眼睛一眯,一把揪住了王鹏远的耳朵:“听不见我问话吗?那你这耳朵要来也没用,我帮你撕了可好?”
“不不不!”
王鹏远以前虽然缠过雁回,但雁回碍于他的身份,以及不想给辰星山抹黑的念头,便一直忍着他,但凡来永州城遇见了他,大多数时候是走为上计,而这一次,雁回是气得不行,反正现在也没了辰星山弟子这个身份,她可管不了那么多,是以,现在便将威逼恐吓的手段都拿了出来。
王鹏远几时见过这样的雁回,是以现在吓得面色铁青,腿都抖成了筛子:“我听见问话了,听见了……我说。”
雁回眯着眼睛:“给我说清楚些。在哪里买的,和谁买的?”
“在……在城南天香药坊,与凤铭堂主买的……”
凤铭。
听到这个名字,雁回微微眯了眼睛。
要说这个名字陌生,其实雁回也并不陌生,她但凡在这人世江湖游历过几天的人,理当都是知道这个名字的。那是掌控整个中原武林情报网的七绝堂副堂主,生性残暴,为人冷傲,是江湖上人人畏惧的一个狠角色。
若是这样的人,那做出杀妖取血熬炼迷香之事情,雁回便也有点理解了。
只是这七绝堂……
雁回这方正沉了眉目,身后倏尔响起一道对此刻的她来说宛如天籁的声音:“迷香解药可有?”
这声音忽然响起,雁回只觉双腿一瞬间都有些麻了……
她连忙甩了甩脑袋,又恶狠狠的拍了拍墙壁,瞪着王鹏远:“快把解药给我拿出来!”再这样生活几天,她大概真要疯。
王鹏远用惊恐的目光看看雁回又看看天曜,一双眼睛里怕得含起了热泪:“没……没有解药。”
雁回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笑话了没有解药这四个字的意思,然后她拼命的遏制住了捏死王鹏远的冲动:“没解药的毒你也敢买?没解药你还用在我身上?”
“我……我想让你喜欢我,怎么可能能让你再有机会离开我!”王鹏远大声道,“你是我的!”
“是你大爷的!”雁回一咬牙,心底怒火中烧,一拳砸烂了王鹏远耳边的墙:“你有本事倒是下药下准一点啊!你看你下到谁身上了你个猪!”
天曜可是妖龙,被一个天底下最厉害的修仙真人抽筋扒皮的妖怪,他注定是要走上复仇道路的,注定是要腥风血雨的,让她爱上这样一个人,还不如真的爱上一头猪,过上每天吃精致饲料睡舒服大床的安逸生活……
砖石“啪啪”两声落在地上。
王鹏远吓傻了,然后双眸迅速的涌出了泪水:“你、你好凶……”
雁回懒得去听王鹏远的话,拽了他的衣领又将他拖着走:“去城南,先给我好好问问有没有解药。”
“我……我不喜欢你了。”
雁回哪管他喜不喜欢,拽着他面无表情的走。
王鹏远一边哭一边解释:“别去别去……买的时候他们便说了,没有解药。”雁回停了脚步,听王鹏远继续哭道,“雁回你昨天便说,你与这人在一起,那,既然你们在一起,这……这迷香,下与不下又有何不同?”
雁回顿住,揉了揉疼痛的眉心。
“别让我去天香坊……他们说买了迷香是不能告诉许可外的人的……”
这句话让天曜与雁回同时蹙了眉头。
天曜问:“有许可的是何等人?”
“三品……以上的官员,还有特定的人……”
三品以上……这样算来,还当真只有真正的贵人才可购买这迷香。雁回沉思了一阵,一松手,将王鹏远放了:“成,我不捉你去天香坊,那今日之事,你也别与他人提起,我们各自当此事不存在。”
王鹏远捣蒜般点头,可见他对天香坊的人,也是有一定惧怕的。
“从今往后,你也别再来招惹我,否则……”雁回眼睛一眯,王鹏远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下,紧接着又退了两步。
“不招惹不招惹!”他又退了两步,“再也不招惹了。我走了!”话音都没落,他便连滚带爬的跑走了。
雁回拍了拍手,但听天曜在身后道:“我们这便去天香坊探探。”
“不急。”雁回没有回头,只理了理自己的衣服道,“我们先回忘语楼一趟。找弦歌一起,吃个午饭。”
天曜不明所以,雁回瞥了他一眼,不打算解释,本只想甩个高深莫测的眼神,但与天曜四目相接的那一刻,雁回便瞬间不由自主的脸红了,她只好转了头捂住了脸,急吼吼的喊:“别看我别看我,心又开始跳了!”
“……”
雁回与天曜回到忘语楼时,弦歌仿似才懒懒的起床似的,她坐在桌子旁边,长长的黑发还没有盘起,柔顺的落在了地上,一副慵懒的姿态让她更先柔媚。
她看了雁回一眼:“知晓我醒得晚,你便这般把男人带到我房里来了?”
雁回都没回头看天曜一眼,便道:“他不爱女人。”
天曜:“……”
其实雁回说得没错,在经历过那样的事情之后,但凡是个有感情的动物,都极难再去爱了,即便眼前之人再似天仙,在天曜眼里,也不过一朵繁花而已。
可看见弦歌听了雁回的话之后,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饶是善于隐忍的天曜,也冲动的想把雁回的嘴巴缝上。
弦歌招了招手:“先都坐吧,但闻早上那王家公子又来找你,你还追出去了,都干什么了?”
“王小胖子给我下了狐妖血做的迷香,但却犯了傻,让我爱上了这家伙。”雁回只身后往后面指了下,“然后我就去揍王胖子,让他给我解药了。”
弦歌本是随口寒暄一句,但得到了这个答案,弦歌端茶的手微微一僵。她抬了眼眸,目光婉转的落在雁回脸上:“哦……”
“我问他上哪儿买的迷香,他说是在城南天香坊,凤铭手上买的。”
弦歌吹了吹茶,喝了一口,没有搭腔。
“我要是没记错,凤铭是七绝堂的副堂主,而弦歌,你这忘语楼,也是属于七绝堂的吧。”
闻言,天曜一惊,但当事的两人——雁回与弦歌却都没有太大反应。
天曜皱了眉头,心里只道雁回冲动,既然这弦歌与七绝堂同属一窝,那他们探得迷香线索一事,又如何能直接告诉弦歌!
可天曜还没担心完,弦歌便放下了茶杯,颇为无奈的一笑:“那般告诫你,让你不要蹚浑水,你还非得往里边迈腿。回头泥足深陷了,我可不管拉你。”
弦歌这话带着打趣,而雁回却一反平日嬉皮笑脸的神态,正色道:“此事有关辰星山名誉,有关我师……凌霄。弦歌你知道,别说蹚浑水,前面便是架了口锅烧沸油,我也会跳下去。”
弦歌一叹:“痴儿。”
雁回这时却笑了:“彼此彼此。”
弦歌放了茶杯,看了天曜一眼:“不是说药下到他身上了么,你不去在乎你的‘心上人’却还那般着紧辰星山的事,你那迷香,当真对你管用了?”
“管用啊,我现在一看他就跟看到太阳一样,闪闪发亮的。”
天曜颇有负担的按了下额头。
雁回接着道:“但这不影响办正事。”
因为对于雁回来说,辰星山和凌霄,从来不止倾慕与喜爱这么简单。那是她混杂了无数种感情,永远不可能放下的……
心结。
“谈正事吧。”雁回道,“我素来便知道这七绝堂虽是亦正亦邪,给钱就办事,但该有的大义与人性却并未磨灭,这狐妖迷香的买卖,怎么看也不是你们的一贯风格。”
七绝堂本是江湖一个神秘的组织,十几年前名不见经传,却在这十来年间渐渐发展壮大,成了赫赫有名的一个情报与暗杀组织。
其名气之大,势力之深,不仅在江湖之中,便是仙家门派里也有他们的探子,传说只要付得起钱,就算想知道皇帝昨晚亲了几下妃子的脸蛋都行。而暗杀的人上至朝堂下至江湖,七绝堂除了不杀皇室中人与仙门中人,别的,没有哪个活路不接。
天曜这十几年在偏僻的铜锣山里,对外界的消息少有涉猎,即便有,他的心思也落在各大仙门中去了,哪里会关注这些江湖门派的消息。
是以对这七绝堂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而雁回,则是早在当年认识弦歌的时候,就对这些事情有个大概的了解了。
这忘语楼是七绝堂在永州城立的一个点,因为永州的地理优势,大江南北人都往这里聚集,大江南北的消息自然也都往这里来。在这忘语楼里的姑娘,小厮,包括后院的厨子与扫地的大娘,无人不是七绝堂的耳目。
弦歌端着茶杯静静琢磨了一会儿,道:“你不如先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知道此事?”
“有个被杀了的狐妖给我托梦,让我来这里救救她同样被抓来放血的女儿。”说到此处,雁回顺口提了句,“说来,这事要是你们七绝堂在做,弦歌你别的或可不管,不如先帮我这个忙,替我将那个叫白晓露的小狐妖先给要出来,让她娘安个心,我瞅着她娘都快变成厉鬼了,这两天虽然不知跑去哪儿了没来找我,但隔些日子……”
“这恐怕不行。”弦歌放下茶杯,敲了敲杯沿,“我便实话与你说,那狐媚香确实是由七绝堂在做,然而却没有经我的手,我是知道此事,但却也要硬生生的装做不知道。”
雁回皱眉:“为何?”
弦歌看了天曜一眼。
雁回头也没回,只对弦歌道:“你就像我现在一样,当他是个死人,他如今和这世上谁都没有关联,就算听到消息他想出去说,也找不到人聊天的。”雁回总结,“就是活得那么孤独。”
“……”
天曜再一次发现自己对雁回的话……无法反驳。
弦歌被雁回的话逗得微微一笑,随即便收敛的唇角弧度,正色道:“雁回你到底并非七绝堂之人,并不知晓如今我门中状况。老堂主去世时,我少主年纪尚幼,少主叔父凤铭打着辅佐少主的名号,掌控了七绝堂几乎所有的权力。”
“我懂,争权夺利嘛,我要是凤铭,我指定在你家少主小的时候把他做掉。”雁回歪着脑袋想了想:“可现在你们少主凤千朔活得还好好的呀,吃喝嫖赌一样没少,纳了一百房小妾胜过皇帝后宫之类的,我以前在山上都能听到关于他那些惊世骇俗的传闻。”
弦歌眸光微微一暗,随即像是在调节气氛一般,笑了笑,她并没顺着雁回的话来说,而是跳了过去。
“这些年少主在几位长老的扶持下慢慢将七绝堂主管情报这块的权力收了回来,然而七绝堂真正的实力却依旧掌握在凤铭手中。而这买卖狐妖制成狐媚香一事,也确实给七绝堂带来了可观的财富。
“可尽管钱财滚滚而来,少主却有远虑,捕杀狐妖取血炼丹一事若是叫妖族那边青丘的人知道了,只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彼时妖族无法拿仙门之人出气,而购买狐媚香的达官贵人自是会将制作狐媚香之人推出顶罪,我七绝门虽在江湖上有所立足,但若被妖族盯上,怕是……将会是灭顶之灾。”
雁回沉思了一阵:“所以凤千朔现在是想让凤铭停止做此事,但却无法命令他停下来是么?”
弦歌点头:“虽然一开始少主与几位长老还有我已经知晓此事,但凤铭权力在此。我等如今只好装作不知此事。因为少主既不能首肯此事,以免日后万一被青丘所知,找不出借口将责任推诿至凤铭身上,他也不能公开勒令停止此事,凤铭若反,七绝堂必定大乱。是以如今这情景,我们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不知晓便也罢了。”
雁回点了点头,这些权力之间的博弈与深沉算计,她虽然听得懂,但却没心思去参与。
“所以我没办法帮你去要人,只能装作对凤铭之事,毫不知情。”
天曜在两人身后沉思,雁回却站起了身,道:“不是好消息也不算坏消息,至少我现在知道了,即便我去凤铭哪里抢人,也不会和你有冲突。”
弦歌闻言眉头一蹙:“你要硬闯凤铭天香坊?”
“自是没有那般蠢笨的。”雁回摆了摆手,“你别忧心了,剩下的事我自己想办法,你只要继续装作毫不知情就好了。”
雁回一转身就闭上了眼睛对天曜道:“咱们走吧。”
“等等。”弦歌轻唤。
雁回一叹:“你别担心,也别阻止,反正这件事我是要查下去的。”
“犟牛。”弦歌轻轻斥了一声,而后起身行至她自己的梳妆柜旁边,取了一个米色香囊出来,“知道拦不住你,你昨日不是找我要这东西么,我命人取来了,喏,拿去。”
雁回这才转身一看,那是个极普通的小香包,没有香味,甚至连颜色都没其他香包好看,她接了过来,瞅了一眼,转身递给天曜:“你带着试试看。”
天曜接过香囊,手指无意间与雁回相触,他自己倒是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雁回却像被雷电触了一下似的,浑身一颤,连忙收回了手。
这天曜现在对雁回来说就像是一个禁忌,不能看不能碰,连说话的声音最好都少听,一听一看一碰,保证腿软……
天曜将无息香囊佩戴在身,没一会儿便像是清风吹过,天曜身上的奇怪气息霎时消失不见。
雁回点头:“当真管用。”
天曜一转眼眸,盯住雁回:“你呢?”
听见天曜与她说话,雁回下意识的望向天曜,然后与他四目相接,于是又毫不受控制的红了脸:“……我我我,我什么。你转过头去!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天曜依言侧过头去,正色道:“看来这迷香并非单纯的香,而当真类似种进身体的蛊术。”
“若是这狐媚香当真那般好解,那些人也不会以天价来求此一香了。”弦歌道,“凤铭请了不少仙家弟子看守狐妖,你们若要是去天香坊救人,需得万加小心,我待会儿会命人绘天香坊坊内布置图给你们看,你们便到夜深之时再去吧。”
“知道了。”雁回回身对弦歌做了个揖,“谢过小娘子了。”
“皮。”弦歌一笑,“在我这儿将午饭吃了吧。”
“不了。我现在要去找个人。回头布置图绘好了,你遣人送到我房里就行。”雁回说着,向弦歌道了别,然后走出了小阁楼。
回到房里,天曜跟着雁回进了她的房间,问她:“你方才说要找的,是何人?”
雁回这边一跨进房门便忙着挨个将窗户关了个死紧,屋子里的光线变得昏暗下来,天曜挑了挑眉:“你在干嘛?”
“办正事。”雁回道,“可你要是再说话,我可就要办你了。”
“……”于是天曜即便千言万语,此时也尽数梗在喉中
雁回将桌上茶水倒了点出来,然后在地上画了个阵法,与那日在柳林当中雁回画的阵法是一模一样的,天曜此时大概悟了,她是想把三尾狐妖的魂魄唤出来来着。
这次雁回用茶杯压在了阵眼上,于是天曜便自觉的站到了茶杯边上,雁回看了天曜一眼,两人都没说话,但都明了彼此的意思。
雁回放心的坐在了法阵当中,然后念了诀。
可这次狐妖好似当真不在雁回身边,她招来了许多孤魂野鬼,也没有找到狐妖的魂魄。最后是一个小野鬼告诉了雁回,前天有个与雁回描述很像的厉鬼冲进了城南天香坊里,大闹一通之后,被一个很厉害的道姑给收了。
难怪这些天没来缠着她。雁回继续问:“那厉鬼被收去了哪儿?”
“这我就不知道了。”小野鬼在空中转了几圈,“你找厉鬼做什么,它们都很凶的。”
“城南天香坊里面的坏人在做坏事。我找厉鬼去闹闹他们。”
小野鬼点了点头:“天香坊里的狐妖们都死得好惨得,永州城里的鬼魂本来不多的,现在新添了好多都是狐妖的鬼魂。它们每天晚上都在哭,身上的戾气也一天比一天重,弄得我们鬼心惶惶的。”
雁回闻言,眼睛一亮:“你说,新添了很多狐妖的鬼魂?”
“是呀。”
“你能帮我找两只过来么?”
小野鬼点头:“我认识个狐妖姐姐,我去找她。”
说完小野鬼便离开了。
雁回坐在阵法里暗自谋算,天曜看着她的侧脸,看她全神贯注的构想计谋,恍惚间又好似见了那晚苍白的月色与雁回挺直的背影,还有她微微侧过头时,看他的神色。
这个姑娘平日里大大咧咧爱耍流氓,但认真的时候,却莫名的让人感觉靠谱又心安。
没一会儿,小野鬼回来了,它喊了声:“姐姐,我跟狐妖姐姐说你要去闹天香坊,它们就都来了。”
雁回一愣,什么叫……都来了?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忽然之间,阵法当中一阵白雾,小野鬼的身影霎时淹没在其中,一瞬间,雁回的阵法里挤满了半透明的狐妖鬼魂。
它们围成了一个圈,把雁回困在其中。
雁回看着四周阴气中带着些许怨气的狐妖,默默咽了口唾沫:“大……大家好啊,这么多啊……”
小野鬼的身声音在狐妖之中传出:“姐姐你慢慢谈,我走啦。”
雁回当真是哭笑不得,她目光将周遭的鬼魂都看了一圈,粗粗数了一下,这里站着的,大概就有二三十个了,变成鬼的都有这么多,那天香坊……当真是取了不少狐妖性命。
“你要对付天香坊?”其中有狐妖开了口。
雁回咳了一声:“我想去救人,然后偷一件让狐媚香能成型的关键东西。”
说完这话,阵法之外的天曜微微一怔,他透过鬼魂透明的身体看着坐在中间的雁回。雁回从来只说要救人,要查这事情,要证明凌霄的正直与清白,她从来没提过一句关于要帮他取回龙角的话。
但是,她却是一直记在心里的……
天曜微微垂下眼眸。
只觉空冷了许多年的心,为了这句好似与他什么关系都没有的话,微微一暖。
雁回却并不知晓天曜在那方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听着她与狐妖们的魂魄说话,她只望着为首的女狐妖道:“我想让你们帮个忙,你们可是愿不愿意?”
狐妖没有半分犹豫,直直的盯着雁回:“你要我们做什么?”
他们眸中皆是仇恨的烈焰,几乎能燃烧魂魄。
雁回指了指阵外的天曜“我要你们给我和他,打个掩护。”
夜半时分。
热闹了一天的永州城也陷入了寂静当中。
城南天香坊内,工作却没有停止,坊间点着灯,将夜照得昏黄,关押狐妖的地方在一块平地上,一只狐妖一个铁笼子,周遭没有任何遮蔽物。任何一只狐妖只怕是便是伸伸腿,也能被外面巡逻的仙门弟子看见。
仙门弟子会恶狠狠的敲打铁栅栏:“动什么呢,急着去投胎了啊!”
狐妖便只好将腿又收了回来,在地上蜷成一团,等待死期的来临。
整块空地上,弥漫着的是极致压抑的恐惧。
忽然间,一队穿着与此处仙家弟子不同衣裳的人走了过来,笼中的狐妖们霎时都变得更加紧张起来,他们都知道,在这样的人来的时候,就意味着,今晚又有狐妖要被带走了。
白晓露蜷缩在笼子的角落里,惊恐至极的看着那三人往她这个方向走来,然后站在了她旁边的笼子门口。
“开锁。”为首之人吩咐,另一人立即从一大串钥匙里面找到了相应的那把,钥匙入锁,白晓露看见旁边的狐妖双目睁圆,唇色苍白,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怕得开始浑身痉挛。
当他被人架住,白晓露将头埋了下去,不忍再看。
“娘亲,娘亲……”她已不知是多少次这样在心底呼唤。但却没得到回答。
忽然之间,平地一丝风动,带着不寻常的寒意扫过这片囚禁之地。埋着头的白晓露忽听牢笼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竟是牢门被这并不大的风刮得来回震颤。
所有的狐妖牢笼皆发出了这样的撞击声,一时间平地上吵成一片。
仙家弟子只觉奇怪,转来转去的看,但却并没发现什么不对,这里全是被抠了内丹的狐妖,他们连一丝妖气都没有发现。
但是牢门却依旧在震颤,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就像是有他们看不见的东西在拼命的拉扯着牢门,传递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愤怒……
仙家弟子皆是心头发憷,一时间脚下大乱,大家都惊慌的来回张望,不知道是什么在作祟。
在大家都极致惊恐的时刻,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在黑暗的角落,两个仙家弟子已经被打晕,扒光了衣服,然后塞进了麻袋,堆在角落里。
雁回与天曜换上了仙门弟子的衣服,混进了仙家弟子之中,他们佯装慌乱,在牢笼之间穿梭。雁回东张西望的,来回在寻找白晓露。
天曜则努力感知着龙角的气息。
“我看见白晓露了。”雁回轻声道,“你的龙角呢,在这里吗?”
天曜摇头,他微微闭上眼睛,脑中像是有副图一样,道:“从此处往坊内走,穿过三个院子,我龙角被放置在屋中。”
雁回有些惊讶:“怎么好像你来过这里一样。”
“我感觉得到它。”天曜说得波澜不惊,“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她心里的护心鳞还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呢。雁回瞥了瞥嘴,脑子一转便道:“待会儿我负责扰乱这些仙家弟子,你装作慌不择路的跑去叫人,有狐妖魂魄会跟着你走,等你到了那地方,他们会像现在这样给你打掩护,你只管取龙角便是,然后你拿着龙角自己走,别管我,我在这里把这些狐妖放了,带着他们会有些拖累。”
天曜挑眉:“你要将他们都放了。”
“顺手。”
她说完,往白晓露那方又走了几步,大喊了一声:“是……是鬼啊!”这一声喊,让本就惊慌不已的众人更是心底一寒。
有人便开始跟着喊:“是狐妖的鬼魂找回来了!”
雁回不嫌事大的加了一句:“来找咱们索命了!”
一时间,众人皆是大慌,有的连滚带爬的开始往外面跑。
雁回给天曜使了个眼色,但是当看到天曜正定定盯着她的眼睛的时候,雁回这个眼色便生生的抛成了媚眼。
天曜:“……”
雁回反应过来:“……”她捂住脸,“赶快走。”
话音未落,便在这时,忽觉一股带有凉意的清风徐来。
天曜倏尔神色一变,身形霎时僵在原地,定定的望向天边的一个方向。雁回看了他一眼,还不知他此时为何一副被雷劈傻了的神色,正要问,却见一道清光凝成的法阵自天而降。
宛如破开乌云的月色洒向大地一样,驱散了黑夜的浑浊。
牢笼敲击的嘈杂声音登时消失,而在雁回耳朵里则听到了狐妖鬼魂们宛如遭受重击一般的惊声尖叫。
不过一瞬间,平地之上再无一只鬼魂。
雁回惊骇,这到底是何等人物……
她抬头一望,但见白色纱衣的女子宛似自月中踏来,仙风拂袖,青丝缭绕,一双秋水眸却是天生带着清冷薄凉意。她脚尖轻落于地,不染铅尘。
素……素影真人!
雁回更是愕然,她!她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然而怔愕之后,雁回下意识的往旁边一望,但见天曜盯着素影真人,一双眼眸将她擒得死紧,眸中神色混浊至极,其中混杂的情绪是说不清的愤怒、惊愕、仇恨。
雁回全然体会不了此时的天曜毫无防备的撞见素影到底是个什么心情。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反正不能让素影撞见天曜。
天曜像被引走了魂魄一样,盯着素影,双目渐渐变得赤红。他好像是恨不得能此时此刻扑上去将素影咬死撕碎。
雁回内心暗暗叫苦,现实很残酷啊!如果天曜扑上去,被咬死撕碎的可是他呀!
说不定还是他们两个!
雁回心头惶惶然之际,天曜却是脚步一动,仿似就要如离弦的箭一样杀出去。
雁回一把拽住他的手,挡在天曜身前,她转头看他,此时狐妖迷香什么对雁回都不管用了,在生死面前,天曜头顶上的神光都给消失了,她盯着天曜,瞪着眼摇头,眼神里只问他四个字:“你想死吗?”
你想死吗?你想死吗?这样冲出去,你是想死得很惨吗?
天曜没有法力,他没能挣得开雁回。于是他终于将目光从素影身上挪了开,盯住了雁回。
四目相接,雁回这才看清楚此时天曜的眼睛里,温度是多么的冰冷,宛似刺骨的冰针,一针一针的扎进她的皮肤里,越扎越深,好似能浸入骨髓。
雁回不得不承认,即便向来胆大任性的她,也被天曜的目光吓住了。
这是只真真正正的千年妖龙,不是假的。
方至此刻雁回才醒悟,他之前对她都没有认真的生气过。
而现在也不过是把对素影的恨意还没来得及收拾,就让她看见了罢了。
可即便如此,他眸中的光芒再是扎人,再是让她震撼,她也不能让她冲出去的。
于是雁回转了目光不看他,但还是坚定的挡在他身前,抓住他的手,一点也不肯放松。
她不知道站在她身后的天曜此时是什么反应,但慢慢的,凉飕飕的后脑勺,开始不再那么凉了……
想来,天曜也是冷静下来一些了吧。
两人一通眼神交流,没多大动作,此时素影离他们尚远,借着夜色的掩护,穿着仙门弟子衣裳的他们也还没有被发现。
素影走过几个牢笼,站在了这块平地的中央,她略略瞥了几眼在场的仙门弟子:“区区故弄玄虚的邪物,竟扰得一众仙门弟子自乱阵脚,不成体统。”她开口,声色似冰。
听见素影的声音,雁回只觉手倏尔开始疼痛起来,她低头一看,竟是天曜紧紧的握紧她的手掌,关节用力得泛白。
好嘛……捏她的手总好过冲出去玩命。
雁回只得咬牙忍了。
“真……真人教训得是。”
有仙门弟子应了素影的话,大家纷纷弯腰作揖。
看着大家一个个作了揖,雁回愁得不行,到时候大家弯了腰,要是天曜不弯腰还这么直愣愣得将素影盯着,那注定是……
手上一松,天曜将雁回放了开,雁回一愣,一时没将他的手抓回来,她心里“咯噔”一声刚响,却见身后的天曜学着别的仙门弟子的人一样,弯腰作揖,对着素影,垂下了头。
雁回看着他弯曲的脊梁,想到他先前与她说的,他爱一个人,却被抽筋剥骨的那袭话,雁回一瞬间竟觉得心头一疼,像是狐媚香作祟,又像是嵌在她心口的护心鳞作祟,她在这瞬间,似乎能感受到天曜的不甘,怨恨,还有无法与人诉说的这二十年的难言隐忍……
时至今日,迫于无奈,他却还得向他如此深爱过,现在又如此痛恨着的人鞠躬作揖。
雁回只觉心口疼得发酸。
现实,有时候真的很残忍。
雁回一抬手,弯下了腰,也是对素影,行了礼。她与那些仙门弟子一样,开了口:“真人教训得是。”
这方院子里的仙门弟子全对素影真人行了礼,另外一边从院外急急踏来一行人。
为首的男子身着明紫色的大袍子,胸膛前下摆上皆是金丝绣虎,在夜色里火光中金丝闪闪发亮,衬得来人好不富贵。
“这都是在搞什么名堂?”他一迈进院子便开始沉声询问,声音低如闷雷,“大半夜何事喧哗至此?”
听见他的声音,院里的仙门弟子们又齐齐行了个礼:“凤堂主。”
原来来者便是这天香坊的主人,七绝堂掌着实权的副堂主凤铭。“素影真人?”见到院中静立的女子,凤铭也微微愣了愣,“您怎么来了此处?”
素影转了身去,点了个头:“凤堂主。”她声色间带着她特有的清冷,“我在坊内歇息,却觉此处气息有异,便私自来了,还望堂主莫要见怪。”是道歉的话语,但却没有道歉的意思。
素影何等身份,便是那坐着龙椅的人与她说话也得客客气气的奉着。凤铭当即脸上便堆了笑:“真人哪里的话,真人能留心坊内之事已是给我再大不过的帮助了,如何还能怪罪。”凤铭往四周扫了一眼,张望四周的状况。
当目光扫到雁回与天曜这方时,雁回几乎是下意识的将天曜挡得更多了些。
她到底是怕这些人太过敏锐,万一弦歌的无息香囊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做到真正的无声无息呢……
但好在凤铭的眼光只是一掠便过,素影更是看也未曾往他们这边看过,对于在高位站惯了的人来说,谁会那么认真的在意下面人的情况。
“可有狐妖逃出,或别的损失?”
凤铭问的是旁边的人,旁边人连忙答了句没有,素影真人却插了话道:“此处不过杀戮过重,有些死不瞑目的妖怪前来作祟罢了。”
但闻真的是鬼魂作祟,有的弟子便了脸色,他们很多人顶多在中原仙家地盘捉过几只小妖,对这种玄之又玄的鬼神之说还是有所敬怕的,就像他们对有飞升资格的素影真人有一种盲目的崇拜一样。
毕竟大多数人即便修仙,有很多一辈子也是毫无所得。
感到大家的畏惧之意,素影淡淡道:“这些妖怪活着的时候闹不出花样,死了便更无可惧。我已在此地布下驱邪阵法,邪魅鬼祟再难靠近。诸位只负责好好看管笼中狐妖便是。”
旁边凤铭立即道:“既然素影真人都开了口,大家也都可安下心,好好做事,几只野鬼,乱不了大局。”
仙家弟子皆阖首称是。
凤铭两步行到素影身边:“真人,恰巧我这便要去找你呢。”
“何事?”
凤铭声音低了下来:“关于那香……”
素影眸光微动,只在这一瞬,透漏了点人气儿出来。
“还是这边来谈。”凤铭毕恭毕敬的在前面引路。素影迈步跟了上去。
两人走远,交谈的声音渐渐不闻,拐出院子之后,更是连人影儿也看不见了。
雁回心里琢磨着素影真人现在在此处,且方才言辞里透露出已经在这里小住了几天的意味,现在凤铭又主动与她谈论起这狐媚香,也就是说她与这香或许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雁回想要查这件事的主使者,当然不能这么容易就看着线索在自己面前溜走。
她心头默念先前天曜教给她的心法,一时间周遭草木拂动之声也细细传入她的耳朵里,一开始是有些吵闹的,但很快她便凝聚心神,找到了素影所在的方向,可她刚来得及听清楚凤铭说了一句:“……那只狐妖的血太过难炼,或许得等到九九八十一日方……”
凤铭话未说完,素影一直前行的脚步声忽然一顿:“何人使用妖法?”
这一声轻斥吓得雁回连忙敛气屏息,慌忙将自己的感官撤回,雁回心头猛跳,完全没有想到素影真人竟会敏锐至此,连隔着这么远用个天曜教她的心法也能感觉得到……
当真不愧是被奉在顶端的真人。
她心头正在打鼓,素影又去而复返,站在院子门口,目光细细扫过院中笼里狐妖,她转头问凤铭:“这里的狐妖内丹可皆被取过?”
凤铭一愣:“自是都由各仙家取了再送过来的。”
素影点了点头,雁回但见素影眸中光华一过,心道糟糕,她定是在查看每人身上的气息了,雁回本就修的仙法,倒是不怕她看,而是天曜……
若无息香囊确实能让大罗金仙也看不出他的气息,那他现在便是个普通人,一个普通人穿着仙门弟子的衣裳,同样能引起怀疑啊!
雁回紧张得心跳如鼓。素影真人当年既能对天曜做出那般事,想来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
正心乱之际,雁回忽觉手掌有些痒,天曜在她掌心里飞快的写着:“渡气于我。”
他写得那么快,若是换做别人,雁回不一定能反应过来他写的时候么,但对于天曜她好似与他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将体内仙气渡给天曜确实或能解一时之急,但这法子若是对找回龙骨之前的天曜或许无甚干系,毕竟是个普通人的身体,但现在他找回了龙骨,身体正在慢慢适应妖龙之气,若是强行注入仙气,轻则气息紊乱,重则经脉逆行,不是什么好办法。
但总好过死。
雁回一咬牙,握住天曜的手,仙气在她掌心流转过去。
天曜浑身一颤,想来是难受至极。
但他只是抿着唇,垂着头,眼神见看不出任何痛色。左右已经习惯了吧,肉体的疼痛与不适算得了什么,更痛的,他也都经历过了。
雁回松开手,仙气在他周身流转,无息香囊还来不及将他的气息吸纳进去,而素影的目光已经扫过他们这一片。
躲过一劫,暂时无碍。
素影上前一步,眸中神色似在深思。
不能撑太久,雁回心知,渡到天曜身上的仙气经不住细细探究的。但此情此景,他们又要如何脱身……
“门主。”
却在这时,空中倏尔传来一声唤,一名身着广寒门纱衣的女子翩然而来,她神色有几分急切,慌张行至素影身边,与她耳语了几句。素影清冷的面容却像是冰面被打碎了一样。
她愣了许久,一句话也没交代,周身气息一动,霎时便消失在了原地,众人连她的去向都没有看清楚。
那前来通知的广寒门弟子也是急急追随而去。
一时间平地之上众人皆在窃窃私语,说着素影真人的闲话,雁回竖耳一听,人人皆提到了书生两个字。
是素影真人找到的她爱的那人的转世?
雁回这边心里还在琢磨,旁边天曜却像是腿软一样向后一退,雁回转头一看,但见天曜脸色煞白,一副内息大乱的模样。
她又转头看了看院子里的仙门弟子,院门口的凤铭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大家都安静些,方才素影真人道此处有人用了妖法,诸位各自查探一下,看看是否角落里藏有妖物,相信以诸位的能力不会让妖邪在此为非作歹。”
依着凤铭的话,大家开始在院子里寻了起来。
“今日不能救人了,咱们走吧。”
天曜点头。
雁回在天曜身后支撑着他的身体,与众人一般往角落里走,待得躲到一个死角,雁回揽住天曜的腰,一个遁地术,霎时遁出了院子,待得再一落地,周遭已变成了雁回在忘语楼的房间。
雁回刚在房间里站定,天曜便是一口血从嘴里吐了出来。
雁回吓了一大跳:“你不是经脉逆行要死了吧?”
天曜没有应她,自己在床边坐了,盘腿调戏,隔了好一阵脸色这才慢慢变好。
雁回一直在旁边盯着,越看便越是觉得这个妖龙活到今日当真不易,待得天曜睁了眼,四目相接,雁回下意识的问了句:“你没事吧?”
天曜摇头:“些许气息紊乱而已,无妨。”
其实她想问的是,今天撞见了那位,他心里没事吧。但看着天曜一副不想提的模样,雁回难得贴心的没将这句话问出去,她默了一瞬,叹了声气,一抬手竟摸了天曜的头:“好心疼。”
说出这三个字,天曜愣了愣,雁回也愣了愣。
房里灯火摇曳,雁回此时便在天曜漆黑的眼瞳里看见了自己慢慢变红的脸。
然后雁回便用手贴着天曜的脸颊,将他脸推到了另一边,让他不要用那双漂亮得过分的眼睛看她:“理解一下吧,我现在是吃了药的人。”
换做平时,便是打死雁回,她也没办法去摸人家脑袋,张口就对一个男人说出心疼这两个字啊!
天曜也依着雁回将他脑袋推开,雁回的掌心有点烫,贴在他因为气息混乱而变得冰凉的脸上,只让天曜觉得温暖。恍惚间,他心头竟生出了一股在她掌心蹭一蹭的冲动。
知道有人心疼自己,知道有人在安慰自己,即便那是药物的作用……也能实实在在的让在冰冷黑暗中蜷缩了那么久的天曜感到无法言喻的暖意。
其实与雁回也并没有相处多长的时间,但他却好像已经好多次感受到了来自这双手和这个人的温度。
他眼眸微垂:“谢谢你。”
“什么?”
天曜默了默,其实他想对雁回说很多谢谢,但最后却只说了句:“谢谢你今天拉住了我。”
“这有什么好谢的。”雁回收回了手,因为她觉得如果再把手心贴在天曜的脸上,她的手大概就要烫得烧起来了,“难道我能看着你冲出去送死然后连累我吗?”
雁回在衣摆上擦了擦手,好似能擦掉手心里的火一样。
“不过说来,那素影真人竟当真被咱们糊弄了过去。”雁回有点不能理解,“要换做是我像她那样对别人做了这种事,不说夜夜睡在惧怕之中,只怕也是日日良心不得安生,只要有一点关于那人的风吹草动,我怕是都要如惊弓之鸟一般忐忑的。她却也是心大。”
天曜默了一瞬,是呀,素影却是心大。
二十年后再见,她已不识得他。
可若是素影,若是她换了身体,掩了气息,变了身份,即便隔上一百年,天曜也不会认错她的眼睛。
“毕竟是不一样的。”天曜开口,神色三分薄凉七分嘲讽,“对于素影来说,我是妖怪,是跳板,是利用的工具。谁会记得二十年前用过的筷子的模样?”
他仇恨一个人,但这世上最无力的恐怕莫过于当他用尽一切去仇恨那个人的时候,那人却已经选择将他遗忘。
多么让人无力,无助,又无可奈何。
“那就让她记起来。”雁回道,“让她知道,你不是筷子,是和她一样会笑会痛会伤心难过的人。”
天曜望着雁回,看了很久,久到窗外的月光好似都挪动了方向,照到了雁回脸上。这一瞬间,他忽然就理解雁回之前说的自带神光是个什么效果了。
委实耀眼。
他盯着雁回,看见她又开始慢慢红起来的脸,他的嘴角连自己也没察觉的动了一下:“你说这样的话,是打算帮我把剩下的身体部分,都找回来吗?”
雁回一愣,然后肃了神色:“我刚才说什么了?”她眼珠子一转,“今天事没成,咱们明天还是得另外商议计谋的,天晚了你就在这儿睡吧,我饿了去找点东西吃。告辞。”
雁回一边说着一边退出了房门。
天曜听着雁回的脚步声急急忙忙的下了楼,他竟是一时失笑。
待笑意过去,他抬头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刚才没觉得冷,怎么雁回一走,他便觉得四周皆是无边空寂。
透骨凉意,难以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