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赶到天曜所在冷泉之时,四周已是一片狼藉,树木断裂,冷泉浑浊,在有的树树梢顶端已经燃烧起了火焰,若是不加控制,此处只怕会有一场大火蔓延。
雁回一时没看见天曜的身影,她虽然心急,但却也先引了冷泉之水,将各树梢之上的火尽数熄灭。
此时太阳已经落下,而月亮却依旧未从山头上升起,四周黑暗一片,雁回以妖力覆盖双目,在林中寻找着天曜的身影。
找了半晌,她忽然在林间看见火光一闪。雁回立时目光便凝在了那方,径直向那方找去,而她跑过去得快,便也听到了那方仓皇而走的声音。
他在前方穿过荆棘,撞过树枝的声音那么明显。
雁回追了一会儿,喊了一路,嗓子都有点喊哑了,但前面那人就是不停,她听天曜的脚步声感觉他身体应该还是蛮健康的呀,跑得虽然不快,虽然有些慌乱,但脚步还是沉稳的,他应该也没出多大问题,但为什么就一直往前面跑呢!
又追了一会儿,眼看着这一路都要奔着青丘王宫去了,雁回有点气不过的停了下来:“你跑什么!”她怒了,“给我站住!”
那跑动的声音果然停了下来。
雁回有几分心塞,这跟着一起走了这么多路,经过这么多险的人,到现在居然在躲她,跟山里熊孩子惹了祸要逃父母打似的。
雁回心头三分无奈七分好笑,但还是佯怒道:“过来。”
那方默了一会儿,好似犹豫了许久,到底是踏过草木,缓缓的往回走,行至雁回的面前。
适时月亮已经出山,林间像是有一层水雾荡漾,天曜别着头,有几分不自然的站到了雁回面前。他头上不知什么时候长了两颗小小的犄角,与他平日里化龙之后威风凌凌的大龙角不一样,这两个小犄角就跟两个小孩子的两根手指头一样,万分不搭的长在他头顶上。好似从他额头里“噗”的一声就冒出来的似的。
雁回目光一下就落在了他的犄角上,然后死死咬住嘴憋住了“噗”的一声笑。
“这是什么?”
天曜扭过头,叹了一声气:“角……”
“噗……”雁回到底还是笑了出来,天曜则一脸无奈的看着她。雁回伸手,握住拿两根手指头伸出去,握住他的犄角,然后捏了捏,“手感……还有点软……”
天曜握住她的手,语气无奈得有气无力的:“雁回……”
“我就再捏一下旁边那个……”
“……”天曜沉默了半晌,“只许捏一下。”
话音未落,雁回便两只手都伸了上去,一只手捏一只,表情显然十分享受。
见她捏得开心,天曜倒是也不制止了,只站在她面前任由她把玩奇怪极了的小犄角。待得雁回玩够了自己收了手,他才又扭了扭头:“别盯着看了……”
雁回打趣他:“你还堂堂千年妖龙呢,就长了两个小肉角就躲我躲成这样了?”
天曜沉默着没打算解释,可便在这时,忽然之间他心口火光一闪,紧接着他颈项的皮肤之下,火光便顺着他的血管一阵灼烧,直到烧到了他脸上,在他脸上轮转了一圈,最后成了龙鳞的形状停留在天曜脸上。
全程天曜紧紧咬着牙关不发一言,可在皮下血脉里的火光隐去之后,天曜脸上被灼烧出来的龙鳞却没有消失,依旧停在他脸颊上,让他的面容看起来有几分……可怖。
雁回怔愣。
天曜眸光一垂,捂住脸将头一侧:“九头蛇内丹初初融合,尚且有点不适应,过两天便好了。”他声音有几分沙哑。
与天曜在一起这么久,雁回哪里还会不懂他,当他在隐忍极痛之后,想粉饰太平的时,便是现在这样的声音与语调。
以前的雁回会戳穿他,说你撒谎,明明你这样的痛,为什么不扑到我的怀里来哭?
而现在,当天曜拼尽全力要保住她的性命,要保护她的情绪的时候,雁回唯一能做的仁慈,就是成全他,不要戳破他的粉饰太平。
“这肉角也是因为没适应内丹所以长出来的吗?”雁回笑着,也做若无其事道,“不过你头上的角这样长着也别有风味的嘛!”
听得雁回这话,天曜又是一叹,再转过头来看雁回的时候,眉眼之中也带着温柔的笑意:“你要喜欢,以后就算它没了,我也变给你看。”
雁回毫不犹豫的点头应下了:“好啊,以后不变我就天天给你在头上种蘑菇。”
天曜一笑:“好。”他道,“你负责种,我负责长,你想看什么都长给你看。”
雁回也是笑开了来:“我等着那天。”
天曜静静看了雁回一会儿,忽然间心口又是一阵火光闪烁,他忙转了身,向着冷泉的方向走:“内丹还需适应。” 他声音有几分干涩,但语调却依旧保持这平稳,“我需去冷泉之中静心调息……”
话音未落,雁回倏尔上前一步,从背后抱住了天曜。
天曜一怔,在血液里躁动冲撞的九头蛇内丹之力登时像是被什么力量压制了一般,不再那么另他难受。
雁回身上有他内丹的气息,所以对他来说,她的接触就像是救命的灵丹妙药,能将他从深渊里带出来的力量。
她一直都是拯救他的力量……
雁回就这样圈着他的腰腹,脸颊轻轻贴在他的后背之上,磨蹭了一下。
天曜愣神,心头即便有疼痛作祟,但他还是能感觉到自己心尖一软,又暖又痒:“怎么了?”
“没……”雁回顿了顿,长舒一口气道,“就是忽然觉得,天曜,我好喜欢你啊。”
天曜垂眸,握住了她圈住自己的手臂。月色静谧,他不说话,雁回也不再说话,就这样静静的感受着夜里难得的平和。直到天曜心口的火光隐去,雁回也没有舍得放手。
最后到底是天曜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早些回去睡吧,明天开始加紧修炼《妖赋》,便有得你累的了。”
“好。”
雁回陪着天曜去了冷泉,但见他自己踏入泉水,然后沉入其中,雁回在岸边站了一会儿,便也默不作声的走了。
只是她并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身形一转,径直去了青丘王宫。
天曜的情况即便他自己极力掩饰,但能雁回心里还是清楚。
九头蛇的内丹给他造成了极大的负担与痛苦,要不然冷泉那处也不会在她去之前便被毁坏成了那副模样,即便是之前素影还在的时候,秋月祭天曜痛苦成了那般样子,他也控制住了自己没有肆意释放妖力,致使林间树木灼烧。
九头蛇内丹对天曜来说,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从未有人深夜未经允许的上过青丘王宫,于是住在王宫外面的狐妖都跑了出来,从洞里探出头,好奇的将雁回望着。
但当雁回行至王宫门口,门口看守的两个守卫见了她却并未阻拦,一人甚至主动去打开了王宫的大门,躬身请她入内。
雁回站在门口,有些奇怪的看着守卫,守卫只恭恭敬敬道:“国主吩咐过了,这两天若是雁回姑娘来找,便可随时进入的。”
雁回这才点了头,踏入巨木王宫之中。
青丘国主知道她会再来的。这个九尾狐王虽是天命将近,力量衰弱,可老谋深算,揣度人心,却依旧比任何人都强。或者说他将世事,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雁回入了青丘王宫,却见青丘国主并未等在王宫之中,反而是有好几只发光的萤火虫在雁回面前飘,雁回跟着它们走一步,它们便又往前飘一点。
就这样萤火虫一点一点的领着雁回走到了巨木王宫的另一头,一道小门轻轻打开,萤火虫飞去了外面,雁回跟着走去,发现地上的路根本已经不在是路了,而是这巨木的根,她顺着树根一路向前,却是走到了一处往外伸出老长的岩壁之上。
雁回记得,这是第一次她和天曜被烛离带来见青丘国主的时候,他们在山下看见青丘国主站在悬崖之上瞭望远方之地。这里,也是国主夫人归天的地方吧……
今夜夜色浓郁,天空之中无星无云,唯有一轮皓月当立空中。让夜色极为澄澈。
雁回但见青丘国主立于悬崖末端,山下夜风席卷而上,乱了他一身衣袍与长发。明明是杀伐决断了一生的人,在此刻过于安静的夜里,似乎也能随时被一阵风带走一样轻盈。
远远眺望,此处可望见月色之中的三重山,整个青丘尽数收于眼底。
“国主。”雁回没有再上前,她便站在刚刚踏上悬崖的地方道:“我有事欲问。”
青丘国主这才微微侧了头,示意自己在听。
雁回肃容道:“五十年前你与清广一战,比谁都更清楚清广的实力,我想知道,天曜适应了九头蛇的内丹,他有多大可能,胜得过清广?”
青丘国主闻言,只望着远方淡淡道:“没有。”
青丘国主否定得那般果断,这两个字仿似重锤,击在了雁回心口之上。
“一点胜算……”雁回说得艰难,“都没有吗?”
青丘国主默了一瞬,而后才道:“此前在中原,你已见过清广之力,与他相比,你认为那九头蛇妖如何?”
雁回摇头,一边摇头的时候,心也一边沉到了最底处,因为她那么清楚,那九头蛇妖与清广根本没有任何可比性。
即便没有回头,青丘国主也能感受到雁回微微颓然的气息:“那便是了。”
雁回沉默着没再多言,其实来之前她便已经想过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但是人都会有幻想,她也想能遂了天曜的心愿,再也不要动她心里这颗内丹的主意。
“天曜身为千年妖龙,本身虽然积淀沉厚,对法术运用也极有研究,可若无千年法力累积,与清广而言,他不堪一击。”青丘国主道,“融合其他妖怪内丹过程痛苦而收效甚微,若不是他执意不肯取回内丹,我也不会给他出此下策。天曜与清广五行相克,乃是天生敌手,这世间,若无天曜,将再无他人可制止清广的谋划,而若与清广一战时,天曜身死,彼时你心头内丹也再护不住,清广若得此内丹,修得十二重功法,这天下……恐怕再无妖族栖息之地。”
青丘国主这一席话说得不急,言语中所表达的意思却压得雁回心闷。
“我知道了。”雁回说着,她明白青丘国主的意思了。
不等天曜试尽除了收回内丹以外的所有办法,天曜是不会死心的,或者说他们是不会死心的,只有等走到路的尽头的,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她和天曜,总有一个人会做出决定。而这个做决定的权利,青丘国主让给雁回来想。
雁回并未当场回复,她只对青丘国主点了点头:“今晚,我便先回去了。”
“嗯。”青丘国主点头应了,他也不急在这一晚便让雁回将内丹还回去。
从青丘王宫离开,雁回回到自己的住所,在路上,即便离冷泉还有那么远的距离,但雁回也能看到那方偶尔传来的火光还有龙低沉压抑的嘶喊声。
天曜很痛苦……
那颗九头蛇的内丹并不是什么新的出路。
拳心握紧,雁回咬了咬牙,沉默的回了自己房间。
翌日清晨,太阳照样升起,云和天空是不会为下界任何人事而变幻烦恼,雁回坐在床边呆呆的看了窗外的天空许久,她感觉自己现在像是一头困兽,出不了现实的牢笼,左右皆是为难。
她喜欢天曜,喜欢到希望自己以后生活的每一天都能看见这个人在自己身边,喜欢到光是想想牵着他的手走遍大江南北哪怕四处浪迹,也能感觉到幸福安心。
她希望自己能永远陪着天曜,在眼睛能看见的时候就去看未来的每一天日出日落,在耳朵能听见的时候就去听每一天的潮汐更迭。
天曜太孤单了,她也一样。
他们曾是被世界遗弃的人,然后遇见了彼此。可是他们……却是“你死我活”这样的关系。
雁回垂头静静坐了一会儿,待得再一抬头,竟然意外的发现天曜已经站在了她的窗外,他脸色有几分苍白,眼下略有两分青影,想来是昨夜挣扎得极为痛苦。
与雁回四目相接,天曜也有一分愣神,随即他一点头,然后转身便要往自己的房间那边走。
“天曜。”雁回连忙叫住他,他回过头来,雁回便对他招了招手,然后随手从床边拿起了《妖赋》,“你来给我讲讲,这儿我看不太懂。”
天曜便这样入了雁回的房间。
他头上两个小犄角还在,雁回见了还是好生的摸了一番。天曜已经不去管她的手会放在自己身上哪个地方了,因为雁回的触碰,不管是在哪儿,都会让他感觉到从心到身体的愉悦。
像是被安抚着一样。
“哪儿?”天曜捧着《妖赋》声音有几分沙哑。
雁回转头瞥了《妖赋》一眼,随即又转头看天曜:“好奇怪,你一进来,我就什么都看懂了。”
得知自己被调戏了,天曜也不气,只微微一笑,转头好整以暇的打量雁回:“不抓紧修炼,在偷懒吗?”
是啊,她在偷懒,将时间偷来,多看他几眼。
“谁说我要偷懒了!”雁回道,“我昨天听人说,有一种修炼的方法可以让功法精进得很快,对你我而言都有极大好处,你要不要听?”
天曜看着她,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什么?”
雁回便凑近他的耳朵道:“和合双修。”她一笑,露出了小虎牙,“天曜公子啊,要与我试试否?”
方才还淡定自若的天曜耳根霎时便涨红了去,他扭过头,清咳一声,好似咳一声还不够,他又咳了一声,然后雁回的床榻边便好似开始烫屁股了,他立即站了起来。
雁回望着他的脸惊呼:“哎呀你的两个小犄角都羞成粉红色的了!”
天曜闻言更是大羞,扭头便要往外走,雁回这才连忙将他袖子拉住,天曜一用力险些把她拖到地上,雁回装痛,“哎哟”的喊了一声,天曜回身将她扶了住。
目光刚扫了她一眼,还没开口说一句话,便听到了雁回“哈哈哈”的笑了起来,笑声清朗是她好久没有过的开怀。雁回似真的将肚子笑痛了,捂着腰半晌没坐直身子。
天曜斥她:“大喜伤心,以前修了这么多年的仙,却也未把性子修得收敛一下,这般喜欢捉弄人。”
雁回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你是真的相信你的小犄角会变成粉红色啊哈哈哈……”天曜无奈,雁回拽着他的手臂,待得笑停了才仰头望天曜,“还是……你真的相信,我要和你双修啊?”
雁回坐在床上从下面仰视着他,眼睛闪闪亮亮的,她下颌弧度光滑,能顺着她颈项的弧度一直往下看见起伏的胸。
天曜还记得,以前在铜锣山的时候,那个小乡村里,他在院子里沐浴,雁回推开了窗,看见了他的赤身果体,当时他对雁回并无任何想法,那身躯他也不过一直当个凡人的身躯在对待,并无任何想法,而当时雁回却流了鼻血。
他还记得雁回的鼻血是“啪嗒啪嗒”的掉在了她自己的胸上,而不是直接干脆利落的落在地上的。
她是这样一个有起伏的姑娘……
于是天曜默默的又转了目光,可他还没转动脑袋,雁回便两只手倏尔拍上了他的脸颊两边,不让他挪开目光,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缓慢的几乎一字一句的问道:“天曜,你想和我和合双修吗?”
天曜只觉心头心脏跳得是从未有过的快,不仅耳根,连脖子也有几分泛红了,若此时再有谁说他头上的两个小犄角是粉红色的,他绝对会深信不疑!
雁回在他颈窝里蹭了蹭,笑道:“没怎么,就是觉得我和你啊,太纯情了。”雁回道,“我想要更多的接触你,更多的,更深的。”言至此处,雁回话音倏尔顿了顿,“说来,天曜,你甚少与我提及过你以前的事情,我忽然有点想看看你以前的样子呢。”
以前在遇见素影之前,没有背负那些屈辱和仇恨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的呢,是怎样自由自在的呢,有多么威风凛凛呢。
“改日……”
“现在就给我讲讲吧。”
见雁回坚持,天曜便让她坐了下来,然后掌心捂住她的眼睛,道:“好,就给你看一会儿。”
于是雁回便在天曜法力的疏导之下看见了从天上至高之处往下俯瞰的山川河流,那般巍峨雄壮,她看见了他遨游天地之间的模样,看见了他将壮阔山河当床榻睡卧的模样。
他本是这世间离登仙最近的妖怪,上可通天,下可彻地。
天曜的手从雁回眼睛上拿开。
雁回看着现在的天曜,她又抬起手捏了捏他头上的犄角,而这次只是笑了笑,道:“你现在先回去休息,下午我们一起修炼吧,我练妖赋,你融合心口内丹。”
见雁回神色似无异常,天曜便也不好再问什么,只得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此日深夜,雁回再上青丘王宫,依旧在昨日上山的位置,她望着青丘国主的背影,镇定淡然道:“我欲将内丹还与天曜,还望国主助我一臂之力。”
雁回清楚现在天曜将她看做为什么,而她也清楚,失去重要的人,是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但是……
千言万语,心头明了,有时候都抵不过现实的一句但是……
雁回虽然做出了这个决定,但要将内丹还给天曜,在实际操作上却还是有几分难度。
天曜的态度那般明确,他不会要这颗内丹,所以在这颗内丹进入天曜身体之前,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他知道。青丘国主给了雁回一个咒术,可以致使天曜昏睡三个时辰,而雁回要做的,便是在天曜昏睡的这三个时辰当中,将自己心头内丹掏出来,而后放进天曜的心口当中。
“我此处尚有灵珠一颗。”青丘国主说着,一颗散发着微光的小珠子从他那方缓缓飘到了雁回面前,“此珠灵力充沛,可暂代天曜内丹之力,为你续命一月,未免换回内丹之后,天曜知你身死,心生大悲大愤,出了差错。”
连天曜的心情都考虑到了……
雁回一笑,嘴角弧度有几分苦涩。
为了妖族延续,青丘国主身为一国之主,自是不允许在清广死之前,天曜出任何差错,但对于雁回来说,这般周全的考虑,却显得有几分势力与薄凉。
可是理当如此。
雁回垂头,看那颗珠子慢慢隐入她的胸腔之中。
“待你取出内丹之后,这灵珠自会发挥它的作用。”
雁回摸了摸胸口:“便只有一月吗……”
青丘国主默了一瞬后才道:“这灵珠本该是天地灵气日积月累之下累积而成,本在那陆慕生身上。”
雁回闻言一愣,灵珠……难道这便是素影欲帮陆慕生找回前世记忆的那灵珠:“可……那灵珠不是已经碎了吗?”在雁回与素影一战之际,被雁回打碎了。
“没错,所以这也并非那原物,这般灵珠纳天地灵气,也记天下之事,能助寻人前世记忆,茫茫苍生,或许只有那一颗而已。此前陆慕生入我青丘,我便寻着他身上灵珠仿做了一颗。为此耗尽了此生仅余妖力。”
雁回闻言默了半晌道:“你做灵珠……是因为想将国主夫人寻回吗?”
青丘国主好似被雁回这句话逗笑了一样,他微微弯了弯唇角,遥遥望着空中月色:“我做梦也想将她寻回。”
夜色静谧,雁回没再多言,直到青丘国主再次开口打破沉默:“此一生未能再等到她,便是缘分已尽,天意难违,不可强求,只望黄泉路上能再见故人一面。”
雁回垂下头:“国主夫人一定也在等你。”
“可一想到她会等这么多年,便又希望,她能早点解脱才好。”青丘国主转头望着雁回道,“此灵珠能转送于你,也算是尽了我最后一分绵薄之力,雁回姑娘,妖族此战,欠你良多。”
“无所谓欠与不欠。”雁回垂眸,“这本也是我要完成的先师心愿。”
若说此事里面真有谁对不起谁,那便是她对不起天曜吧,万分的对不起。
要将他欺骗,要将他抛下,要让他在明白过来后的日子里独自承担伤心难过……光是一想到那样的场面,她便心疼得觉得自己……
太对不起他了。
再没多言,雁回习了青丘国主教的咒术便离开了青丘王宫。
接下来的一天,雁回在自己院子里望了一整天的天空,一整天的时间,她脑中念头有许许多多,她想,将内丹交给天曜的那一天,她就要开始倒数自己的生命了,最后一个月的时间,她好像没时间去回忆过去。
她忽然发现自己其实还有好多风景没有看尽,好多事情没做完,好多话语没有说尽。
出神的想到了下午,幻小烟骑着烛离的脖子便进了雁回的院子,她很高兴的招呼雁回:“主人主人,你看你看,我现在是不是很威风很厉害。”
幻小烟揪着烛离的头发,是真真切切的将这个青丘国小世子当马骑了。
雁回看了一眼,愣了,然后望着烛离问:“你是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才甘心被这小坏蛋这么欺负?”
烛离没有反应。
幻小烟从他脖子上跳了下来,仰头道:“他现在听不见的,他中了我很厉害很厉害的幻术,别人说什么他都不知道,他就只会听我的。”
雁回怔然:“你……”她恍然想起之前她急着去找天曜的时候幻小烟好像是在她耳边说过这么一通话,她学到了很厉害的法术了,她参悟了素影那个法阵里的奥秘。
雁回立即来了精神,她站了起来,围着烛离绕了两圈,见烛离当真没有任何反应,雁回道:“你让他蹲下。”
幻小烟道:“蹲下。”
烛离便蹲了下去。
雁回眼睛睁得更大了些:“你让他劈叉!”
“劈叉!”
于是烛离便一个矮身劈了叉!
雁回发出了“喔!”的一声。幻小烟也跟着“喔!”了一声,这小子的韧带,简直出人意料的好嘛!
院子外有仆从经过,幻小烟还是保住了烛离的面子,忙叫了两声:“起来起来。”烛离便站了起来。幻小烟看了看天色:“哎呀,不能再玩他了,我记得他今天好像还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要忙的。”
她说完便打了个响指,烛离眼中光芒倏尔恢复,他见了雁回一愣,然后转头又看见幻小烟,又是一愣:“怎……”“嘶……”烛离微微弯了弯腰,“我腿为何这般痛……发生了什么……”
“今天月末最后一天啦,你之前不是说你今天有个什么事要忙的吗。”幻小烟并没有回答烛离的问题,反而这样插了一句,然后烛离一愣,愕然道:“今天月末了?”
雁回点头。
于是烛离便提了衣摆一瘸一拐的急急跑了出去,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待他走远了了,幻小烟才哈哈笑了两声,转头回来给雁回吐了吐舌头。
雁回只道:“这两天你你没带他去做什么离谱的事吧,回头若是他从别人嘴里知道了,要剥你的皮可别怪我不护着你啊。”
“没事,他要剥我,我就再给他施个幻术就好了嘛。”
幻小烟说得大大咧咧,雁回撇了撇嘴本来不打算再理她,但倏尔想到了什么,她眸光蓦地在幻小烟身上一凝。
“主人我先走啦,一直用幻术支配人还是蛮累的,今晚我要去吃别人的梦境好好补补。”
“站住。”
雁回喝住她,幻小烟一愣,转头看雁回,不懂她的表情为何忽然之间变得很严肃起来。
雁回盯着幻小烟,沉着思量。虽说青丘国主是考虑到了让雁回再活一个月,撑过天曜与清广一战的时候,但若是她将内丹还给天曜,天曜自身修炼的时候会毫无感觉吗?而她失去了内丹,必定也是身体大伤,天曜见她一面,难道不会察觉出倪端吗?
所以说,她将内丹还给天曜之后,单单是活着出现在他的面前还是不够的,她得好好出现在天曜面前,而且不能让天曜发现她的不对劲,更不能发现他自己的身体和之前有什么不同。
能做到这样的,或许只有让他产生幻觉了吧——让他认为自己是没有找回内丹的,让他以为他所看见的雁回依旧是健健康康的,只有这样,他才能全心全意毫无顾忌的去与清广一战。
“幻小烟。”雁回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幻小烟有点愣神,不由得有几分心惊的应了一声:“主人……怎么了?”她几乎没看见过雁回这样和她说过话,心底倏尔起了几分不安,“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要告诉我吗?”
“我是要告诉你一件事,可无关开不开心。”雁回道,“你要答应我,听我说这件事的时候……”看着幻小烟有点忐忑的神情,雁回严肃的声音倏尔便软了下来,她摸了摸幻小烟的头,“你答应我,不要哭。”
然后幻小烟在这一刻开始,就有点想哭了。
雁回将她带回了房间,直到听到雁回将她将事情全部说完,幻小烟便已经傻了,她愣愣的看着雁回。
雁回张了张嘴,还没等她说出一句安慰的话,幻小烟的眼泪便已经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
雁回一叹:“不是说好了不要哭了吗。”
幻小烟连忙捂住了嘴,可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掉,嘴里含含糊糊的发出哭腔:“可……主人,这么大的事……你……你……”
“不算多大事。”雁回道,“你理性的想想,和整个妖族比起来,我这根本就不算什么大事,你要乖,要配合……”
她话未说完,幻小烟的手便放了下来,泪眼朦胧的望着雁回:“可是你要死了。”她像个小孩一样哭了出来,“可是做了这事,你就死了。呜哇……这是很大一件事,我不管,我管和整个妖族比起来怎样,我就知道你会死掉的,你会死掉的……”
幻小烟哭得那般伤心,雁回劝不住,她说的话都被淹没在了幻小烟的哭声当中,她只好一把捂住幻小烟的嘴,然后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她生怕这时候天曜会从外面路过,听出了倪端,她连声在幻小烟的耳边道:“不要哭了……不要哭了……没事的没事的。”
慢慢的,在雁回一声声的安慰之下,幻小烟的声音终于慢慢消停了下来。雁回这时候才将幻小烟从自己怀里放开:“你坚强一点,抛开所有感情,就这样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我这忙,你是帮还是不帮?”
幻小烟咬了咬牙,静默许久之后,终于红着眼睛点了头。
雁回做了她的主人,可她从没让她给她做过什么事,这是唯一的一件,可她要求的,却也或许是她生命里,最后一件。
对于让幻小烟用幻术迷住天曜,雁回还是有几分不放心。于是她找了个机会,想先试试幻小烟的能力。
幻小烟得知真相之后,哭了一晚上,第二天起来后眼睛有点肿,但还是配合了雁回的测试,因为她也不确定自己能在天曜身上种上多深的幻术,特别是想到当天曜以后找回内丹后,他的力量变得更强,那她幻术在天曜身上就要埋得更深才行。
既然决定要做这件事情了,那就只有做到最好,趁这个机会在天曜身上埋下幻术的种子,让幻术种子随着天曜自己运功,在他身体里先运转一周,植根深处,之后待得要动真格时,也能更加简单一些。
幻小烟与雁回定了时间,第二天雁回将天曜约到自己房间里来,说《妖赋》之上有些许理不明白的地方,要天曜指点一下。
虽然才不久前雁回才用这个借口调戏过天曜,但天曜还是应邀前来,在雁回面前依旧拿了《妖赋》一副要好好教她的样子。
雁回看着天曜的脸有点愣神。
天曜等了半天,没等到雁回吭声,便转头看她,笑道:“又是来调戏我的?”
雁回默了默,也是一笑:“你的犄角不见了。”
“这两日融合九头蛇内丹,也有几分效果。”
雁回点了点头,然后在书上指出了一处她先前确实不太明白的地方:“这里,你帮我看看。”于是天曜便没再打趣,垂头研究书中的内容,他嘴唇轻轻动了动,轻吟着书上词句,神态专注,在雁回身边毫不设防。
雁回听着天曜近乎呢喃的轻声,霎时便明白了,为何二十年前,天曜会那般容易的被素影和清广联手算计,因为在所爱的人面前,他真的是没有半分防备,身上最薄弱的地方都露给了她,最柔软的地方都面对着她。
要动手害他,那么容易。
“天曜。”雁回倏尔唤了他一声,天曜转头的一瞬间,雁回手上所带的幻小烟的戒指倏尔闪了一下,幻小烟从雁回的戒指里化成一股烟,从天曜的胸膛之上穿心而过。
“今天晚上回来,你看不到雁回。”
幻小烟的这句话在空中轻飘飘的落下,而她的声音也随着这句话的消失而消失。
天曜的双眸失神了一瞬,紧接着又恢复如常,他转头看着雁回,好似根本不知道刚才幻小烟出现在了他们之间过一样:“怎么了?”他问雁回。
雁回将下巴一抬,倏尔在天曜脸颊边落下轻轻一个吻:“就突然好想亲亲你。”雁回望着他笑,“可以吗?”
天曜愣了一瞬,脸颊红了片刻之后,转头看雁回的目光微微一深:“下次得先告诉我一声。像这样……”他说着,唇慢慢凑近雁回的唇边,“我想亲你了。”
话是这样说,但他也并没有给雁回回答的机会,便覆了上去。
唇舌纠缠,片刻之后便又分离开来。
雁回想到幻小烟此刻可能还在屋子里的那个角落里看着他们,她便有点不自在的咳了两声,然后找个理由将天曜支走了。
左右,没让他发现自己中了幻术就得了。
天曜离开了片刻后,雁回确定他的神识感觉不到这边的动静了,这才唤了一声:“幻小烟。”
幻小烟此刻便在床榻边出现了,就站在雁回的身侧,像个背后灵一样吓了雁回一跳。然而此刻这个“背后灵”却是眸带泪光,满脸哀戚。
雁回看着她,一声叹气:“又怎么了?”
“主人啊,天曜刚才亲你的时候,他感觉好幸福。”
雁回心口一抽,仿似受了一拳重击,然后又涩又疼的感觉便混杂这心口那遏制不住的细微的甜蜜流了出来。
“主人,你也好幸福的。”
是啊,她也好幸福的。
雁回沉默了,幻小烟的眼泪又包得更满了些:“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青丘国主那么厉害,咱们让他再想想别的办法好不好,让主人可以活下来的办法……”
雁回摸了摸她的脑袋,没有说话。
到了晚上,天曜从冷泉边回来,幻小烟壮着胆子去拦了天曜的路,可站在天曜面前还没说一句话,幻小烟眼睛就红了一圈。
天曜见状立即皱了眉头。
雁回此时就站在幻小烟的身后,她掐了一把幻小烟的腰,幻小烟咬了咬牙,才开口问道:“你看见我主人了吗?”
见幻小烟这般神色,又问出这样的话。天曜眉头一蹙:“雁回不在屋里?”
是啊,她不在屋里,她此刻就在幻小烟身后,但天曜显然没有看见她。只道:“问过其他人了吗?没人看见她去哪儿了?”
幻小烟的演技好像已经用到头了,她只垂着头摇了摇脑袋。
这样的神情让天曜更是眉头紧蹙。他一步踏过幻小烟,和雁回径直擦肩而过,他走得头也不回。雁回转身看了看他的背影,舒了一口气,望着天上月色夸幻小烟道:“干得好。”
而幻小烟却半点没有被夸奖的喜悦。
那天晚上天曜问过了烛离,四处找遍不见雁回,正是心急火燎的时候,府上人给天曜递上了雁回在屋子里留下的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她去找青丘国主请教《妖赋》去了。明日早上回来。
然后天曜便又马不停蹄的赶去了青丘王宫。
雁回已经事先也青丘国主打过招呼,青丘国主便给天曜随意指了个巨木的屋子,天曜便在那屋门口静静的守着,不离开也不喧闹。
他以为雁回在里面炼功呢。
雁回在王宫之上错综复杂的树木根系之上遥遥的忘了天曜一眼。然后随着小狐狸们的引路,从另一个门入了那屋子。
待到天亮,便从正门推门出了来。
见了雁回,天曜神情也并无多大变化,只是迎上前去,轻声问了一句:“修炼进展可顺利?”半分不提昨夜找不到雁回是他的心急如焚。
雁回咧开嘴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感觉心情极好。见她笑得开心,天曜便也好似被阳光照耀得明媚起来了一样,他微微弯了唇角,“功法精进很快?”
“对呀。”雁回一把牵了天曜的手,领着他往王宫下面走,“这《妖赋》不愧是国主夫人写的,青丘国主也不愧是夫人的夫君啊,他几句指导让我感觉茅塞顿开啊。”雁回语气有几分跳跃,好似当真开心至极,没有半分其他忧愁一样。
她演得那么好,好得几乎快要将她自己都骗了过去了。
好得就像,她可以永远陪在天曜的身边,像这样达成他等待一晚上后的期待。
好得就像,她明天不用亲自迷晕天曜,然后接着撒更大的谎去欺骗他一样……
深夜,过了子时,天曜在房间了睡着了。雁回坐在他床榻旁边,而在旁边则是立了许久未曾下过青丘王宫的青丘国主。
“劳烦国主动手了。”雁回道。
青丘国主便接过了她手中匕首,眸光微微一垂,道了声:“得罪。”匕首刃尖破入雁回胸膛,青丘国主眸光沉凝,几乎是眼睛也不眨一下的,以匕首在雁回心口之中轻轻一挑。
雁回浑身一颤,脸上登时血色尽失,她疼得想握紧拳头,却发现自己手上尽是连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若不是此时有幻小烟在背后将雁回撑着,她恐怕是连坐也坐不稳了。
下一瞬间,一颗闪耀着炙热火光的珠子便被匕首挑了出来,而与之相反的,雁回则像是瞬间被剥夺了色彩的布偶,脸色霎时灰白一片。
整个房间的温度霎时高了不少。
离开了雁回胸膛之中的妖龙内丹,被天曜身体龙气的吸引,在青丘国主的手中左右冲撞,像是一个躁动的毛头小子迫不及待的要奔回属于他的地方。
于是青丘国主一松手,只见那内丹宛如离弦的箭,瞬间便撞入了天曜胸膛之上,然后没入他心口之中。
再无痕迹,房间温度不一会儿便恢复如常,而天曜的脸色几经轮转,像是属于他原本的内丹之力在与他身体之中的九头蛇内丹互相争斗,最后结果自是不用说,他的脸色恢复如常,是属于他自己的内丹战胜了他身体里的其他一切。
千年妖龙的天曜,终于完整了。
他终于变成了以前的他了。
而此时雁回满是鲜血的心口之处也是光芒一闪而过,是青丘国主给她的灵珠起了作用了。
从现在开始,她的生命就要进入最后一个月的倒计时了。
她与天曜的这一场缘分,要开始慢慢往结尾倒数了啊……
在天曜清醒之前,幻小烟在天曜额头上轻轻一触,她道:“你清醒之后,什么事都和昨天都没有任何区别。”
雁回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天曜的脸上,此时或许是她的错觉一样,她好似看见一只处于睡梦中,没有清醒的天曜此刻好似若有似无的皱了皱眉头。
雁回几乎是用尽全力的伸出手,揉了揉天曜的眉心:“如果可以骗他一辈子就好了。”
幻小烟在她身后苦着脸道:“主人,我撑不了那么久的。他内丹的力量好大……我怕自己连一个月都撑不住的。”
“你不是喜欢给人制造快乐的梦境,吃人快乐的情绪吗。”雁回道,“接下来一个月,我都会让你吃得饱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