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我就应该娶荀氏,而不是香秀?宁国公想起这点就觉得委屈。他心里这个委屈,可是已经攒了几十年。自打香秀打了他一巴掌,飘然远去,他就开始后悔了。之后每逢和荀氏有了龃龉,他这后悔便加深一层。攒到今年,已攒的厚厚的、满满的。
宁国公温和告诉邓之翰,“你娘只管在老家静养,京城所有的消息,全不用告诉她。她的日子一切照旧,唯一不同的,不过是让薛家去个疑,许嫁爱女。”
邓之翰羞愧道:“我配不上阿扬。阿扬天真美好,我却……污秽极了。曾祖父,我不要玷污阿扬,她是那么美,那么好。”
宁国公听着这傻话,心竟有些软。他微笑起来,“你怎不想想,你若远离阿扬,阿扬便要嫁给一个陌生男人。这男人是不是能疼爱她,是不是能保护她,是不是能照顾好她?若是阿扬遇人不淑,过的不好,翰哥儿,你会不会内疚?”
邓之翰一下子紧张起来,“不成!谁也不能委屈阿扬!”
宁国公舒心的笑起来,“她若嫁了别人,你便管不到。翰哥儿,听曾祖父的,娶了阿扬吧。你若心中歉疚,便要十倍百倍的对她好,疼爱她,呵护她,照看她一辈子。”
邓之翰挣扎良久,点了头。阿扬,我会对你好的。我不许别人把你娶了去,我怕他不会善待你。
接下来的事情极其顺利。宁国公写下休书,请了在京的一位族中长辈、荀氏的哥哥荀亮、孙氏的弟弟孙超做见证,申明沈氏“多言、不义”,邓家再难容她,定要休了去。只是她原本姓沈,如今沈家已是凋零的不像样,虽是休了,却依旧容她在老家住着,直到寿终正寝。
邓麒就这么悄无声息的休了妻。
休妻之后,邓麒亲自约见薛能,当面求婚。薛能只打哈哈,却没答应,“夫妇为五伦之首,缔结婚约必要慎重。邓大人,容我三思。”
邓麒没法子,只好等。他也没法跟薛能说,“我儿子可能要尚主,咱们赶紧把亲事定了吧。”他跟薛家没这交情。
邓麒学乖了,这种事不告诉青雀,只讲好笑的、好玩的。邓之翰坐不住,薛扬实在见不着见,心急如焚,去到晋王府求青雀,“大姐,您替我美言几句。”
青雀好奇的看着他,“邓之翰,你确定不会后悔?确定你不会日后你后悔了,却怪罪起阿扬,迁怒于阿扬?”
邓之翰脸微红,“不会。大姐,这不干阿扬的事。阿扬那么善良,我怎会怪她、怨她?”
青雀无语。
晋王从宫里回来,见邓之翰在座,目光便有些不善。这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准儿有事要麻烦我家妞妞!若是平时也便罢了,妞妞这会儿怀着身孕,不能操心操劳,懂不懂?
邓之翰被他看的浑身难受,坐不住,仓惶告辞。
“祖母好么?你皇帝哥哥好么?大姨呢,有没有问起我,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青雀兴致勃勃问道。
“祖母好,哥哥好,你大姨也很好。”晋王无奈的摸摸鼻子,“你大姨说,她找高僧算过了,这胎是男孙。说这话的时候,你大姨笑的都成一朵花儿了。”
“大姨不会失望的。”青雀骄傲的挺起肚皮。
晋王爱抚的摸着隆起的肚皮,小声说道:“孩儿,你出生之后,记得要称呼我母亲做祖母,可千万不能叫大姨奶奶啊。”
青雀笑的不行。
说笑了一会儿,青雀问,“令兄令嫂,还在宫中斋醮求子么?”皇帝、皇后跟着了迷似的想生儿子,频频在宫中斋醮,乞求生子。
晋王无奈点头,“是。”
青雀嫣然。这想要儿子,不是应该夫妻一起做些正经的事、神圣的事才对么?斋醮有个鬼用。阿原的哥哥是个好皇帝,不过,过分迷信道士了。
晋王问起邓之翰的来意,“不会又是来央求你的吧?我看他对你妹妹,倒有几分真心。”
“邓之翰和阿扬其实不般配。”青雀笑,“不过,他们若真有心,两家尊长必定会成全。”
“不般配啊?”晋王这姐夫很尽职尽责的建议,“既然不般配,那还是设法让他们分开为好。一辈子的大事,不可轻忽。”
“谁知道呢。”青雀抬头看着殿外青郁葱庞的花草树木,悠悠道:“有多少非常般配的夫妻,到最后也会各有各的不幸,各有各的不足。什么人能做夫妻,什么人不能做夫妻,只有天知道罢了。”
若在祁青雀看来,邓之翰不是薛扬的良配。可若邓之翰喜欢,薛扬也喜欢,为什么要阻隔他们呢?他们还很年轻,未来会怎样,谁也无法预知。
若是硬把他们分开,邓之翰别娶淑女,薛扬另嫁他人,谁敢确保他们就一定会幸福呢?既然不能确保,还是由着他们吧。他们自己的日子,自己决定怎么过最好。
往后他们若过的好,那自是皆大欢喜。若是有什么不如意,也是自己的选择,没什么可抱怨的。说到底,日子是人过的。你若存心把日子往好处过,总会有办法的。至少在眼下,邓之翰对薛扬有真心,薛扬也对邓之翰有真意,往后会如何,看他们自己了。
秋风渐起,青雀已大着肚子快要生的时候,张祜迎娶表妹为妻,邓之翰和薛扬喜结连理。
青雀已是八个多月,没人敢让她大着肚子出门,只好很遗憾的没有喝上喜酒。不过,上门看望她的亲朋好友很多,这两桩亲事的八卦她听了不少。
“邓家重视长孙媳妇。”英娘笑着告诉她,“阿扬才进门,第二天敬茶的时候,宁国公给的见面礼竟是邓家的钥匙。宁国公说,好孩子,我邓家往后便交给你了。”
青雀微笑。宁国公这是……把他多年来的遗憾要弥补在阿扬身上么?也好,有他这当家人这般青眼相看,孙夫人也好,其余女眷也好,大概不敢给她使绊子。
青雀身子越来越重,捧着大肚子慢悠悠在屋里踱着步,师娘和英娘一边儿一个小心翼翼的跟着她,“妞妞累不累?歇会子吧?”英娘软语央求。“丫头,你这都快到日子了,还到处瞎转悠呢。”师娘训斥。
祁玉坐在不远处看着,心里也很是犯愁、担心,“当年我生你,足足疼了一天一夜。青雀,你这可是头胎,想想就让人……唉,还不能开口跟你说,怕吓着你。”
青雀不经意暼过来,见她眼光温柔,隐隐有着担忧,调皮的冲她笑了笑。别这样啦,个个都跟如临大敌似的,犯的上么?不就是生个孩子,瓜熟自然蒂落,有什么呀。
青雀走了会儿,坐下来歇息。她伸手想拿桌案上的秋梨,被师娘伸手打掉了,“不许吃!整天吃啊吃的,到时孩子太大,不好生。”青雀好不委屈,“吃都不让吃了?肚子饿怎么办?”师娘见她可怜,削了一小块喂到她嘴里,“只许吃一块啊,不许贪多。”
青雀慢慢嚼着,夸张的抬手擦了擦眼睛,好像要哭。英娘明知她是撒娇,还是心疼的不行,“妞妞,快要生的时候,真是不能吃的太多。孩子若是太大,到时你多受罪啊。”
青雀看看英娘,看看师娘,仰头叹道:“想我娘了。”
因为防着有人要拿青雀的身世做文章,成亲之前晋王已悄悄把莫爹莫娘一家妥善安置在城外的皇庄中。青雀此时想起从小便给自己炖肉吃的养母,感概良多。
祁玉脸一僵。青雀提起莫二郎夫妇便是熟稔亲切的叫爹叫娘,提起自己,却已是“姑母”。姑母,自己最终成了青雀的姑母。
师娘嗔怪的轻轻打了青雀一下,“顽皮。”英娘抿嘴笑,“妞妞,你就是再怎么说,我们也不会给你多吃的。”青雀嘻嘻笑,“那算了,算了。”
“师娘,英娘,你们各回各家罢。”青雀体贴的说道:“师娘是长子长妇,英娘是当家主母,府里哪能离得开你们?回罢,回罢。”
师娘白了她一眼,“不是你才见我的时候了吧,敢撵我?丫头,咱们才见面的时候,你是怎么缠着我的?”英娘摸摸她的头,嗔怪,“小时候我不哄你,你便耍赖不肯睡觉!这会儿嫌弃英娘了?嫌弃我也不走。”
青雀见状,豪迈的挥挥手,“算了,师娘和英娘比吃食重要!”英娘抿嘴笑,师娘恨的捧起她的小脸,捏了好几下。
“从小到大您都是这么希罕我呀。”青雀无比自恋的咪起眼睛,陶醉了。
祁玉忽觉得浑身不舒服,站起身要走。师娘无所谓,“你慢点儿啊。”她对祁玉一直不冷不热的。英娘忙站起身,“再坐会子,陪妞妞说几句话,岂不是好?”祁玉坚不肯留,青雀笑嘻嘻,“您先回罢。等下回咱们再见面,没准儿我就苗条了。”祁玉忍不住嘴角微翘,“傻话,你当生个孩子是容易的。”
送走祁玉,英娘自外回来,讪讪道:“不知道小姐会不会生气呢,妞妞,你英爹不肯见邓之翰,也不许邓之翰到宣城伯府。那是小姐的女婿,唉,可是你英爹执意如此,我也没法子。”
青雀本是笑嘻嘻的,闻言神色郑重起来,“英娘,英爹这样很对啊,你不要多想。英爹敬重外祖父,当然不会喜欢有沈家血脉的邓之翰,排斥他是很正常的。”
英娘还是有些歉意,“我什么也不懂,只知道老爷少爷都去了,祁家只剩下小姐一人。只要小姐过的好,开心高兴,不就好了?可你英爹不这么想。我别的不担心,就怕小姐觉得受怠慢。”
师娘拍拍她,“别人家的事,咱们管不着。咱们家的事,咱们自己做主!英爹姓祁,你是祁家主妇,祁家的事你俩说了算。”
青雀大力点头,“就是这个话!”
英娘歉意的笑了笑,还是心里没底。师娘皱眉,你怎么这样啊?做将军夫人多少年了,还这么畏怯?师娘哪里知道,英娘打小便是祁家婢女,忠心耿耿的,习惯了唯祁玉马首是瞻。
“阿扬好么?”青雀见英娘不自在,打了个岔。
英娘眉目舒展了,“好,极好!妞妞,我原是厌恶邓家到了极点,可是这会儿瞧见阿扬的小模样,情愿把心中的仇恨都忘记了,只要他们一直待阿扬这么好,我……我便心满意足。”
青雀笑咪咪道:“若是好,自然皆大欢喜。若是敢不好,我便亲自上门,打他一个落花流水。”英娘眼中含泪,“好,好!”妞妞对阿扬有这般情意,小姐该多高兴啊。
青雀话才说完,忽的皱起眉头,倒吸一口凉气。师娘、英娘都慌了,“丫头,怎么了?”“妞妞,怎么了?”同时惊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