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后,皇上有旨,传你去金龙殿问话。”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宛若惊雷春雨。
朝阳殿前有荼蘼架,盛开之际琼瑶晶莹,芬芳袭人,春末,零落荼蘑花片损春痕,青石板上,一片寂寥。
刑温幸本以为她的余生便要这样看花开花落,却不想,在封宫的第七个月,皇帝跟前的太监带着口谕前来。她一喜,被侍婢扶着艰难的站起来,“陛下相信本宫没有害人了?”
身边的婢女寻香担忧道:“会不会是姚妃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姚霁,提及这个名字,刑温幸微微一冷。
三年前大选,姚霁进宫,册封为妃,性格暴孽,最喜人惨叫,喜见新淫之声、北鄙之舞、靡靡之乐,皇帝溺爱,便建造酒池肉林,自己屡次觐见,反而遭到训斥,最后惨遭她的陷害,凤仪宫成了冷宫一般的地境。
内侍怜悯的看了刑温幸一眼,犹豫一下, 咬了咬牙,低声道:“皇后娘娘,你快逃吧,姚妃不知道从哪儿寻了一盆花,那花骨儿饱胀的快要破裂似得,可养了多日,就一直没开,听说要用您的心头血浇灌呢……那盛花的花盆,足有一人高,就算将您身上的血流光,也装不满啊!”
这句话,宛若炸雷。
刑温幸一个不稳,险些跌倒。
寻香眼泪打转,急忙道:“娘娘,您快逃吧。”
“本宫不信陛下会这般铁石心肠,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逃得了么?”她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已经信了三分,眼眶通红,嘱咐道:“寻香,你走吧,拿着本宫的令牌,快走吧!”
寻香摇头,凄然一笑,心中打定主意,若是娘娘回不来,她就算拼上这条命,也要做一回行刺皇帝的逆臣之举!
刑温幸感动的热泪盈眶,她匆匆到了金龙殿,只见姚妃艳如桃花,妖媚动人,若无骨的依偎着皇帝,那薄衫露胸的打扮,叫人面红耳赤,而帝王更加痴迷,目光迷离。
这心,凉了半截。她已经跪了一盏茶,而陛下竟然还未看自己一眼。
姚霁很满意皇上的反应,媚眼如丝,口吐如兰:“皇上,你瞧,皇后娘娘来了?”
皇帝这才转目,不耐烦道:“爱妃献上祥瑞奇花,据说花开可引百蝶起舞,奈何一直没有盛开,翻阅奇书,据说这花要这后宫最尊贵的女人,心头血来浇灌,皇后执掌六宫,想必就是浇花之人,为了这祥瑞之兆,皇后应该义不容辞吧!”
说罢,招了招手,立刻有内侍呈上刀子等物品。
刑温幸浑身一冷,瞥了一眼大殿上一人高的花盆,脸色顿时惨白如纸张,她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皇上,臣妾可是您的正妻,是您的皇后,是陪你坐拥江山看云起的比肩之人啊!你居然要用臣妾的心头血来浇灌那一朵不知名的奇花?”
她十三岁入宫,皇帝许诺,既相逢,绝不负。她心喜,十年来恪尽职守,纵然至今未生下一子,庶出皇子却是成群,她自问从未做错什么,后宫井井有条,纵然是铁石心肠,也做不出残害骨头发妻的事情啊!
姚霁听了,眼中锋芒一闪而过,这个女人真当是愚蠢!
要知道,皇帝最恨的就是她这个所谓的“比肩之人”,啧啧,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姚霁心头倒是涌上一抹疑惑,按理说,这个女人平日里没这般糊涂的啊?
莫非她暗藏了别的心思?
想到此处,姚霁眼神一暗,无论如何,她定当让刑温幸逃不过此番劫难!
姚霁看着皇帝脸色突变,轻笑起来,猛然起身匍匐跪在皇帝脚边,“天佑陛下,看来今日百蝶起舞的祥瑞便降我国!”
“皇后身为后宫之主,其身份本就尊贵,加之她陪伴皇上多年,身沾龙气,若说龙凤交融,在皇后娘娘身上最为体现了。有了皇后娘娘的心头血,何愁祥瑞不降呢?”
“娘娘,为了社稷江山,您不会连一点血都舍不得吧?”姚霁轻描淡写,却将刑温幸推到更深的深渊!
“皇上,你真忍心用臣妾的心头血浇灌祥瑞!”刑温幸狠狠瞪着姚霁,继而看向面色冷峻的帝王。
皇帝抿着唇,看着刑温幸的眼神犹如看着死人!
“呵呵,自打臣妾进宫,时常听人说皇后娘娘贤惠,可娘娘,您如今怎能这般的不识大体呢?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这祥瑞才出现。如今,就因为娘娘您一句不愿意,岂不是白白折了这上天赐下来的福禄?”
“娘娘,不过是一点心头血罢了,要是臣妾的血能让这花盛开,臣妾早就浇灌了!”
三言两语,连敲带打,让皇帝的脸色越来越暗。
江山为重,她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何况,他后宫之中,女人众多,根本就不差刑温幸一个!就算刑温幸死了,还有大把的女人呢!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姚妃说得有理,皇后,为了朕的江山社稷,你就取出心头血来浇灌奇花吧。”
随着皇帝的话落,刑温幸瘫软在地上,颤抖不停,她的性命,难道就只值一朵花吗?
她挣扎开内侍,绝望的大喊道:“皇上,臣妾做错了什么?臣妾十三岁嫁与皇上,您亲口许诺,既相逢,绝不负。”
皇帝一脸淡漠:“为了江山社稷,皇后作为国母,连一点血也舍不得,也未免太小气了!这群内侍真没用!”他晃悠悠的起身,过度红润的脸是酒色过度的象征,拿起一把锋利的刀刃,如同一个屠夫。
刑温幸踉跄地后退,妄图唤醒对方最后一点良知:“陛下,这十年来,臣妾倾心相付,难道换来的就是这种下场?”
她不甘!
她不甘心呐!
刑温幸怒道:“这十年来,是谁为你出谋划策夺得天下?这十年来,是谁赠你锦囊妙计助您安内攘外?这十年来是谁……”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沉!
“够了!”
姚霁打断刑温幸的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皇帝乃真龙天子,自有龙气护体,就算没有你,这天下也照样是皇上的!”
姚霁坐在上首,像看笑话一样看着场面,娇滴滴道:“皇上,臣妾等不及要看这祥瑞降临了!”
皇帝残酷的笑笑:“就依爱妃的!”然后手起刀落。
“啊——”尖锐的刀锋扎破心口,一抹鲜红低落,血液喷薄而出,浇灌在花盆里!
“陛下花开了……”那饱胀的花儿终于盛开,纯白的花朵因为鲜血的浇灌,染成红色,蝴蝶翩翩而来。
刑温幸视线模糊,身体渐渐冰冷,恍惚中都是二人笑容浅浅,相依相偎的模样。
她好恨!
四周雾茫茫一片,来来回回播放着的都是死时的景象。
他一刀扎入心头的惨状和相偎相依的浅笑反复重叠播放。
她好恨!好疼!痛的如同千万根针反反复复扎开心头……
四周空荡荡,覆盖一层灰色的迷雾,面前有一道长河,河水昏黄无比,里面有人骨肉若隐若现,传出凄厉的哀嚎。
船,停在黄泉上。
“这女子身上的怨气太重了,摆渡船根本载不动她!判官,你说怎么办?”一个马头人身的人对着一个手拿大毛笔的长幸男子道。
判官想了想,道:“没办法,过不了黄泉,就没办法喝孟婆汤投胎。对了,女娲娘娘不是派了个狐狸精去害那人间皇帝么?此人本是人间皇帝发妻,既然她也恨那皇帝,不如让她顶替一个身体,去害那皇帝,正好,有个灵魂刚刚离开身体,转世投胎去了。”
马面思索一下,痛快的点头:“如此甚好?”
狐狸精,人间皇帝?
恍惚间,刑温幸听见了这句话,还来不及深思,就浑身一紧,伴随阵痛,耳边有一个女子在尖叫:“帮我报仇,帮我报仇,求你杀了绿枝,求你杀了继夫人,帮我报仇!报仇!”
在睁开眼时,一些记忆涌进脑海之中。
温家嫡出大小姐温幸,和自己一姓之差,生父当朝大学士,对姚霁一直颇有微词,屡次觐见皇帝不要专宠姚霁。
不想其家中,也是这么的乱。
宿主生母早逝,继母霸道,其人温吞,前日被嫡妹推入水中,一命呜呼,判官便把身体给了自己。刚刚的尖叫,是残留下的怨恨。
她往四周看了看,只见阳光透过步步织锦窗打了进来,落在窗下摆着的一张红漆床榻,对面有个四平八稳的檀木桌,旁边立着口大缸,卷着几幅字画,身后的立柜上,也摆放着书籍玩物,看着屋内精湛无比,但屋内却一人都没有,有股子枯死的冷气。
她撑着身子下了地,喝了凉的茶水润喉,就听见丫鬟在门外聊天,声音颇大,却不进屋看一眼,根本不在乎温幸的死活,顿时生出几分悲凉。
和她何其相似,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她抱着自己,像是要温暖宿主一般——我既然用了你身体,就一定会加倍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