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线滚边的黑袍微褶,常玄理半阖眼倚在树干上,双手抱臂。白皙额角有透明的水滴缓缓滑动,那是过夜的寒霜结了露珠。
温幸掀开车帘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林叶间鸟儿轻啼,熹微晨光透着树叶的空隙洒下,给树下的人镀一层柔光。常玄理就在这光里柔了轮廓,一身黑衣映出来也端的是清正风华。
温幸眯眼瞧着,却不妨那厢的人忽的就睁了眼,黑澈的瞳眸映着翠叶的色泽,有些让她乱了呼吸。她听见常玄理微哑的话音,“嗯,醒了。”
明明简单的问候此时却显得莫名魅惑,温幸抿唇咽了口唾沫,低低的应声,“嗯。”
简单的用过早膳,再赶路的时候温幸缩在了马车里同沉香一起。本是图个眼不见心不乱的,可她脑海里晃悠的却总是那人一双黑澈的瞳眸,眸里翠叶的色泽鲜艳欲滴。
温幸蹙着眉扶额,唇齿间低低的呢喃些沉香也听不清的话。
兵戈相交的声音就在这时候传来,温幸不由得蹙眉,这些人还当真是就盯着她温幸这条命不放了。都偷梁换柱的换了一条路走,竟还是追着来了。
简直是,阴魂不散!
皱了眉,温幸伸出素白的手掀帘去看,就见常玄理黑金的袍角翻飞,已然与两个黑衣人战在了一处。
温幸打眼一看就知,这两个黑衣人当是一男一女。身形稍显瘦削的应当是个女子,另一个自然是男子了。
女子身法灵活,且使的武器以银针、暗器为主。温幸眼尖些,更看出她腰间的黑色系带应当是软鞭一类的武器。
这女子若说还像是寻常杀手,那男子却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他的武器竟不是寻常的刀剑一类,反是一柄长枪,且他的枪法也不同于一般人。
温幸虽是女子家,可人活两世,她多少也是知道的。身为刺客,大多数人的攻击都应当是求快求狠,略显阴厉的。
而眼下这黑衣男子的枪法,虽说也是利落凌厉,却不显半分的阴厉。更诡异的是,他攻击进退之间,竟是有一种浩然谦陌的君子之风在。
或者,是她的错觉也不一定?温幸蹙眉,如此寻思着权当自我安慰。
再抬眼就见那女子的手腕轻扬,数以百计的银色光点就直朝着马车的方向笼罩而来。
温幸蹙眉,看来倒真是冲着自己来的。宽大的荷色水袖轻摆,温幸扬身就要出轿应对她的攻击,却是让后来的人给挡了回去。
华丽黑缎的身影挡在她面前,下一瞬轻薄的长剑出鞘,常玄理剑气破空,有如长虹。轻软长剑入手,他运功入剑,挥舞间剑气成罡。
薄薄一层气罩挡在了轿前,数百的银色光点就在这一瞬被阻挡。带着内力而来的光点碰撞在气罩之上,随后哗啦啦的声音里悉数落地。
温幸挑眉,隔着气罩她看的见,那是一根根的细尾银针。
下一瞬常玄理剑锋再一转,气罡就化作了数百的细小气剑,直冲着两人攻去。而那两人也是慌忙收了攻势,回身去接常玄理的攻击。
如此情形,温幸自然是看明白,这两人不是常玄理的对手。索性把轿帘放了下去,温幸缩着身子回了轿子里头安坐。
温幸素来不是个爱逞强的,她懂所谓识时务者是英雄。眼下常玄理明显能对付的人,她还是不要出去添乱的好。
战斗收尾如温幸所料的一样快,常玄理长剑归鞘而来,眼尾含淡淡的笑,话音微扬,“草莽之辈罢了,你又何必出来。”
温幸伸指捋了鬓边的碎发别去耳后,“是,常世子在,温幸自是不必出去。”
常玄理点头,却没料着温幸顿了下后头又续了半句,“温幸的周全,可不就是常世子你淮南一行的职责担当。”
常玄理喉头一哽,不由就想起宫宴上姚霁与她的刁难。瞬即回神,他又勾了唇调笑着回话,“是,担当所在,常某人自当尽力护圣女周全。”
又同他如此玩笑着,有温淡却真实的笑弧挂在温幸唇角。
缭绕了一早上的烦闷和躁乱就都不见,温幸低低笑了扶额,或者于她温幸而言,有些人是没办法不见的。
就比如,常玄理。
城北的林地宽广,却总有个尽头。日暮西斜的时候,湘紫的马车终究晃悠着驶出了那一片葱绿的林间。
温幸挑帘往外看,翠叶鸟鸣一点点抛在车后。她趋了神往车前的方向望,似是望见了点点人烟。
常玄理打马退回了轿旁,低下身子来同温幸说话,“前头就是可以歇脚的镇子了,风土人情听闻不错。”
温幸抚着乌发笑,“既是常世子说不错,那便歇上一两日,温幸且瞧瞧,是何种风土人情。”上一世,倒是一直在宫里做牛做马,鲜少有机会出来。如今,难得出来,倒是想领略一番不同的风景。
低笑颔首,常玄理替温幸放下了轿帘,策马往前。
肉眼都能瞧着个形状的地方自然是不远的,天都没全黑下去,温幸就瞧见了镇外的小摊。
灰蒙蒙的天色下,镇子口一水儿的小摊。有卖葱叶豆腐的大娘,也有折了自家地里的果子来卖的。
暮晚的时分,那翠色清白的豆腐倒是惹人发馋。温幸把手伸出了轿外去,荷色的水袖轻摆着朝常玄理招手。
金线滚边的窄袖掀着轿帘从温幸眼前晃过,常玄理下了马曲着身子问她,“怎了?”
暖红的夕阳衬着眼前的脸庞越发柔和些,清正风华和那双黑澈眸里映着的小小自己让温幸脸有些发红。她伸指指了路旁的摊位,常玄理勾唇笑的低低,“好,等着。”
低沉温醇的话音仿似上好的酒酿,一样惹人醉。那暖阳似是有着放下轿帘也挡不住灼人的温度,温幸只觉得脸颊烫的发红。
她回身望着车内倚壁睡着的人,莫名的扶额叹息,亏得沉香睡去了。
轿帘再掀开是常玄理骨节分明的手,手里的荷叶包漫着清香,温幸伸手接过,起身寻了府里带的银筷出来。
未防车内突兀的就多出一个人影,温幸挑眉却忍不住脸发烫,“常世子,有事?”
对面的人一身风华好似一瞬间敛了,他挑眉盯着温幸笑语,似个孩子般,“嗯。”
一瞬间明了,温幸扬了扬手中的荷叶包,“你也要?”
不意外的看到对面人点了头,或者是夕阳太暖,她竟没说句拒绝的话。
车内设了放茶点的小型案几,红木上了湘紫的漆。温幸就着几上空了的点心碟开了荷叶包,葱叶荷叶的青衬着豆腐的白,翡翠似的好看。
银筷照例是备了两双的,常玄理自个儿寻了另一双出来,同温幸一道吃着,同一桌同一碟的小菜。
本就是小摊的零嘴,自然是没多少分量。不过半盏茶的时候,那碟里就只留了最后的一块豆腐。温幸伸了筷子去夹,没料另一双银筷竟也搭了上去。
啪嗒的声音里两双银筷相撞,温幸不自觉的就缩回了筷子,瞪眼看着常玄理伸筷将那最后的一小块豆腐夹了去。
脸有些发烫,那筷子,是她的筷子方才碰过了的。那豆腐,也是她的筷子碰过了的……
温幸脸红发热,常玄理倒依旧是风华清正的模样,搁了银筷就下车去牵马。
温幸有些怔愣,半晌朝着空里啐了口,呢喃些谁也听不清的低语。
日暮西挂着马车入了小镇,常玄理就近寻家规矩些的客栈付了银两入住。马车赶进了客栈里头专门停驿的地方,沉香转醒扶了温幸下轿。
脱了圣差的名头行走在外,他二人长的也不像是什么兄妹一类,一男一女要自然是多有不便。
就譬如眼下这小镇里,靠近京都的地界儿江湖客少,规矩客栈里的人流量小些,规矩也就有些死。
譬如什么男女非得夫妻不得同入,说白了就是不是夫妻的男女不得入住。
更兼之本土的风土人情的缘故,他二人就只能借着夫妻出行的名头住店。如此一来,这房间数量自然是个问题。
好在有温湛与沉香同行,常玄理开了两间房。夜里自然是他同温湛一间,温幸与沉香一间。
叫了晚膳送上二楼的上房,常玄理提步去了二楼温幸的房里。
温湛同沉香自然是去了另一间房里头侯着,温幸蹙眉发问,“缘何如此?”
昏黄灯光下常玄理黑衣映着些暗金色,嘴角挑一丝弧度,他低低的笑道,“可还记得我与你说的风土人情?”
温幸自然记得,可这干风土人情何事?细指扣着原木色的桌面轻敲,就听得常玄理的嗓音轻凉,“且先莫问,明日在这镇子里头走一圈便是。”
他如此,温幸自然只有点头应是。心间虽是忖着缘由不明,眼下却也没丝毫的办法。有店小二推门进来上菜,四菜一汤。
地道的小菜虽说是清淡了些,倒也合温幸的口味。粗略用过了,依旧是常玄理唤人上来收拾了碗筷,客栈的二楼灯熄明灭。
暗色里木门咿呀再开,常玄理去隔壁的房中换了沉香过来。温幸总算放心,贴榻得一宿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