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绍征本想在宁立夏的公寓天长地久地赖下去,谁知房东突然把房子卖了出去,只让了一个月的租金作为补偿,限宁立夏一周之内搬出去。
连宁立夏都即将失去容身之所,更无法再收留一个。
回到这座城市两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她换了无数次住处,因此最不耐烦的就是找房子,可手上的钱全部投到了餐厅,连一成首付也不够,无计可施,只得一有空便去中介看房子。
“何必这么着急,不如先搬到我那里。”听到宁立夏抱怨中介提供的图片是骗人的,蒋绍征再次提议。
“不去,住在你家遇到不想见的人的几率太大。”她不想见的除了蒋太太,还有宋雅柔。
蒋绍征沉默了一下,转而笑道:“那就先住酒店吧,房子是大事,你喜欢什么风格的?我帮你找。”
“我的要求不高,干净舒服、租金合理、在繁华地段就好。最好客厅能放张沙发床、有大衣帽间和漂亮的浴室、卧室可以摆得下梳妆台、再来个摇臂式的落地灯。”
“这还不叫要求高?怪不得你总找不到,”蒋绍征无奈地笑笑,“一周之内帮你找到可不可以要个奖励?”
“每条都符合的话才可以。”
宁立夏本以为他做不到,谁知蒋绍征却仅用了三天。
见蒋绍征将自己带到了他的公寓,宁立夏十分不满:“说过了不要住你家。”
“又不是白住,恰好有个房间想出租,你不过来,我明天就去学校贴张招租启示,女学生们一定挤破头。”
“你尽管试试。”
“先进去看看,再说住不住进来。”
一打开门,宁立夏便怔住了,蒋绍征只用了三天时间,竟让公寓完全变了模样。
“干净、舒服、繁华地段、沙发床、大衣帽间、漂亮的浴室、卧室的梳妆台、摇臂式落地灯,你挨个检查一下,是不是全都达标?”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法式乡村风格?我一直想要一个这样的梳妆台,你从哪里找到的?”
蒋绍征并没回答,只说:“租金也算合理,我要你除去工作外的所有时间。”
“我不过进来看看,又没说要搬进来。”
“如果我保证没有你的同意我妈妈就不会出现,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宋雅柔不是经常到你家嘘寒问暖么?我住过来多不方便。”这句醋味甚浓的话一说出口,宁立夏便开始后悔。
果然,蒋绍征笑弯了眼睛:“如果她真的来,你大可以摆出女主人的架子说这里不欢迎她,请她打道回府。”
宁立夏“切”了一声:“你哄我当泼妇,是想在一旁看乐子么?”
“你若肯为了我撒泼,我热泪盈眶还来不及,哪有功夫看乐子。前几天她倒是打过一个问候电话给我,问我胳膊不方便需不需要她来帮忙,听我说搬到了你家,就没下文了。”
“宁御说得没错,宋雅柔果然最假惺惺。”得知宋雅柔还没放弃,宁立夏又开始愤愤不平,“她那么聪明的人,上次在你家遇到我时就该看出我们并不止是普通朋友,明明知道别人不是单身还有事没事地往上凑,简直难以理解!”
宁立夏气愤不已的模样让蒋绍征心情大好,进一步问:“除了不是一种人,你讨厌她就没点具体原因?”
“因为总对着我和程青卿不耐烦的你唯独待她和颜悦色,我从小便妒忌她,现在看见你那个听到我的名字就头痛的妈妈又特别青睐于她,我的心理就更加扭曲了——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蒋绍征的眼中满满都是笑意,他把气鼓鼓的宁立夏拉到沙发上,剥了颗葡萄塞到她的嘴里。
宁立夏斜了他一眼:“真想不到你是这么浅薄的一个人。”
“我并不是喜欢看你为我和宋雅柔针锋相对,而是怕听到你说讨厌她的原因是宁御。吃醋的那个其实是我,不过以前怕被你讨厌,连介意你和宁御的交往都不敢表现出来。”
“你这难道是在扮楚楚可怜?”
“宁御昨天是不是又打了通电话给你?”蒋绍征干脆抛开面子一问到底,“你们不是绝交了吗?你去参加他母亲的葬礼会不会给他还有希望的错觉?”
“撇开私人恩怨,从法律上来讲,他还是我的哥哥。”
“如果我再也不理会宋雅柔,你可不可以也不再搭理他?”
宁立夏扬起脸笑道:“不理会是什么意思?面对面的遇到,她和你打招呼你也假装看不到吗?我不相信你能做得这么彻底。”
“只要你能做到,我也没问题。”
“我还真是……做不到。互不理睬太幼稚,又不是小学生。我和宁御并没有什么,用不着刻意划清界线。”
“前一段时间不是已经在谈婚论嫁,你还差点就答应他了吗,这种程度也能叫没有什么?”蒋绍征唯恐本就不高的地位降得更低,抱怨过之后立刻转移了话题,“我把主卧的床搬到了次卧,又给你新换了一张,房客睡主卧,房东睡次卧,这待遇都不能让你动心么?”
“马上就要开题答辩了,之后还要写论文,我需要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书房,可是你家只有四个房间,两个做卧室,一个做衣帽间,剩下的是你的书房,没有多余的了。”宁立夏的脸上写满了得寸进尺。
“书房比主卧大一半还多,明天去买张桌子加进去,我们一起用。”
“可是对着你我什么都做不下去。”
呆在书房的时间远大于卧室的蒋绍征想也没想便爽快地割地妥协:“那容易,桌子加在客卧,我再搬几本书过去,整间书房都让给你。”
宁立夏闻言心情大好:“从十七八岁起我就一直幻想着能有这么一天,虽然迟了一点点,但是翻身的感觉简直好到无法形容。”
蒋绍征无奈地笑笑:“只要你不会报完当年的仇就跑,爱怎么折腾都好。”
蒋绍征的诚意可嘉,宁立夏自然没有再拒绝的道理,两个人长期合住需要添置的东西实在太多,除去书桌,零零碎碎的物件列满了一整张A4纸。
选完穿衣镜,等待蒋绍征付账的空隙,宁立夏逛到了相邻的家居店看装饰品。进门的展示台上摆着一只实木雕花的复古地球仪,正是她喜欢的样子,便招来店员询问:“这个地球仪没有标价,卖不卖?”
“真不巧,刚刚才被买下,晚些供货商还会再送两只类似的地球仪过来,您要是感兴趣,不妨留下电话,到货了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和这个一样吗?”
“风格相同,但不一样,因为是纯手工打造的,每款都只有一个。”
“那就算了。”正欲离开,宁立夏又瞥见了放在左侧立柜里的一只故意做旧的金属手摇铃,便笑着向正推门进来的蒋绍征开玩笑,“你买个手摇铃送我吧!每到饭点我摇一摇,你就知道是开饭了。”
“摇一摇就过去吃饭,我是小狗吗?”蒋绍征伸手弹她的额头,“还有什么要买?”
宁立夏翻出清单看了看:“只差一盏玄关灯就买齐了。”
一旁的店员不失时机地推荐:“二楼有几盏复古铸铁台灯,放在玄关也挺合适,两位可以上去看看。”
没等蒋绍征和宁立夏上楼,宋雅柔就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瞥见两人紧握着的手,宋雅柔目光一滞,却很快笑了出来:“这么巧。立夏你真是重色轻友,我叫你出来你说没空,却肯和绍征四处闲逛。”
宁立夏随口敷衍:“并不是闲逛,我换了住处,有很多杂物要添。”
“搬家最最麻烦,你搬到了哪里,欢不欢迎我去做客?我最羡慕你们这些搬出去单住的,自由自在不用听唠叨,可惜我妈妈不许我结婚前离开家。”
宁立夏还没想好如何糊弄,就听到蒋绍征说:“恐怕不太方便,她是搬到我那儿。”
宋雅柔面露尴尬之色,和她手挽手的恰是同校的女老师,见状立刻开口替她解围:“蒋老师不声不响地竟交了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被学校里的女学生们知道了,不知要伤心多久。一起逛家具城,是在准备结婚吗?”
蒋绍征笑着看向宁立夏说:“我倒是想,可惜女学生不答应,前路漫漫。”
“哦?你女朋友居然是咱们学校的学生?洪校长要是知道你和学生恋爱,血压绝对会升高!蒋老师,封嘴费你准备给我多少?”
“叫你失望了,早在成为我的学生之前她就已经是我女朋友了,所以算不上师生恋。”
折了面子的宋雅柔存心给两人添堵,笑盈盈地插嘴道:“你们的进展还真快!后天就是中秋了,你们肯定要一起回去陪叔叔阿姨过节吧?立夏选好礼物了没,要不要我给你个参考?阿姨昨天才跟我妈妈说想要个和田籽料绞丝镯……不过,没听她说起你们的事儿呀?我妈妈听到你恋爱的消息一定会打电话给阿姨怪她不和好姐妹分享喜事的!”
蒋绍征微微皱了皱眉:“立夏她不喜欢热闹,肯跟我回去我妈妈就已经很高兴了,有没有礼物都一样,就不劳你费心了。我们还有样东西没买,先走一步。”
“这女孩真是漂亮,和蒋老师太般配了,宋老师你说我剪她那样的短发会好看吗?谁说俊男全部配丑女,美女总是找野兽?”女老师目送着两人的背影向宋雅柔感叹,“你们都认识,看来这女孩跟你和蒋绍征是一个圈子的,既好看又富有智商还高,你们那个圈子的人都是这样么?这还让我们普通人怎么活,老天太不公平了。”
宋雅柔满心的怒火正无处发泄,便不假思索地鄙夷道:“也算是一个圈子的吧,不过我们这个圈子并不是人人都富有,破产负债的也很多,这个宁立夏的父亲就是,欠了一笔巨款东躲西藏地正被通缉呢!不过她倒是很聪明,立刻换了个名字攀上个有钱有势的男人做靠山,不必过没钱的苦日子不说,等风头过了还能再回来勾引前任,男人嘛,大都垂怜这种无依无靠的,只要能成功引得两个男人相争,身价自然立刻见长!她并不算我们学校的正经学生,不过是花钱来念MBA镀镀金而已,以她的能力,高考十次也考不进我们学校。蒋绍征也是昏了头,你听他吹牛,蒋家的大门是随便谁都能进的么?他哪敢带这样的女朋友回家!前一段光是看出了点苗头,他妈妈就已经气进了医院。”
“还有这种事!真看不出来那女孩这么有手腕!”女老师闻言讶异不已地吐了吐舌头。
稍稍走远了一点,蒋绍征便转头问宁立夏:“对了,中秋你打算怎么过?”
“我又不是小孩子,对大人来说,过节和平常的日子没分别,你不必管我,安心回去陪你爸妈吧。”
“我回不回去全看你,你要是不愿意跟我回家,我们单独过节也可以。”
“我怕和你一起出现会让你妈妈失去看月亮吃月饼的兴致。”
“她没有那么小心眼,何况我叔伯他们也都在,当着一大家子,我妈妈一定会对你和颜悦色。我知道你很介意当年的事,想互不往来也不是不行,我不会勉强你。”
宁立夏从蒋绍征的脸上捕捉到了欲言又止,便笑着问:“互不往来不是不行,但如果能和解你会更高兴是不是?我并不是不讲道理,只是暂时还忘不掉,晚一些吧,我会努力记不起讨厌的事。”
蒋绍征不愿破坏气氛,迅速地跳过了这个话题:“往年的中秋你都是怎么过的,一个人过节会不会孤单?”
“孤单倒不会,宁御不愿意见到他爸爸,所以从不回家,总是同我一起吃饭。”说完宁立夏才自觉失言,立刻抱起蒋绍征的胳膊补救道,“当然,以后的中秋节就算没人陪,我也绝不再约他吃饭了。”
心中有事的蒋绍征并没在意,只问:“不然我去游轮餐厅订两个位子,我们去海上赏月吃全蟹宴?”
“不去,做全蟹宴的游轮餐厅是宋雅柔他们家开的,我吃了说不定要胃出血。我哪也不想去,只愿意舒舒服服地窝在家里。”
“也好,都随你。”
然而,中秋节的前一天,宁立夏接到了久未露面的父亲的电话。
碍着父亲在电话里再三嘱咐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出门的时候宁立夏并没有告诉蒋绍征实话。
临近午饭时间,除了亲手烤的月饼,宁立夏特地绕路去买了份父亲过去爱吃的香辣蟹,只可惜藏身于私人旅舍的颜标完全没有进食的心情。
“我叫你来是想见你最后一面。”
这样的开场白让宁立夏心中一凉,脱口说道:“什么最后一面,真不吉利!”
“我本来还抱着了结这件事的希望,现在……我明天一早就离开,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你。”
“离开是什么意思?您又想逃走!总不能躲一辈子,不如去自首,出来后不说东山再起,至少能活得堂堂正正!”
颜标叹了口气:“你不知道我的情况,真的进去至少会判十年以上!宋思仁不会放过我,他一定会添油加醋,我说不定要被判无期!如果我真的诈骗过便罢了,我是被冤枉的!”
“谁冤枉你?”
“一言难尽。前些年我野心太大,一心想搞多元化经营,投资的项目太多,资金链断了,我就用和宋思仁签的购销合同向银行申请承兑汇票,想先挪些钱出来周转,谁知那些合同后来竟全变成了假的,他们说合同是我为了诈骗银行的钱伪造的!银行的钱和我从朋友那儿筹来的钱全都投进了跟宋思仁一起做的项目,全都打了水漂,等我明白过来是宋思仁在搞鬼,什么证据都没了,借我钱的人全都不相信我是真的去投资,还以为我骗他们的钱拆东墙补西墙!投资失败破产负债和诈骗大不相同,当年我就是不想无缘无故地去坐牢,才干脆逃走。”
“你太相信宋思仁,他和宁御有心害你,你自然招架不住。”
“他和宁御害我?关宁御什么事儿?果然这里面有你那个继父的份儿!”
宁立夏顿感头痛:“和宁叔叔没有关系。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如果你真的没做,别再逃避,想办法找到证据减轻罪责才是正经。”
“我这次回来就是想找到证据去自首,可是宋思仁非但不肯帮我,还切断了其它的路,我真想不通自己做了什么,值得他赶尽杀绝!枉我一直当他是最好的朋友。算了,时间有限,不说这些了。”颜标平定了一下情绪,换了副口气对宁立夏说,“我知道你怪我没带你一起走,可是以我当年的情况,你跟着我远远不如跟着你妈妈,我走的时候带了一点钱,本想去缅甸做翡翠生意赚钱还债再照顾你以后的生活,谁知道人生地不熟,生意并不如我想象中好做。”
“我自己怎么都能生活,只是不想对不起你和你范阿姨,她当时怀了孕,我让她打掉孩子她昏了头不听,非得跟我一起走……看起来姓宁的对你还不错,让你改了他的姓,你妹妹怎么样?我一直没有她的消息。”
“她很好,跟妈妈和宁叔叔生活在一起,刚刚毕业,宁叔叔替她找了份体面又轻松的工作。”
颜标点着头说:“这样再好不过,不要和她提我的情况!你们都改了姓,别人不知道我的事儿,就不会影响你们结婚工作,我总担心会影响到你们。”
宁立夏原以为以爸爸对宁御父亲的深恶痛绝,知道自己改姓了宁会气愤不已,她本想细细解释其中的缘由,谁知他不但没有发脾气,还连连庆幸,说什么“这样最好”,巨大的反差让她感到莫名的心酸,唯有低头不语。
“你和妹妹都过得好我就放心了,你们的小妹妹还不到七岁,我不能让她那么小就没有父亲照顾,所以证明不了没有诈骗的话我就一定要离开。小雨,爸爸不但给不了你依靠还变成了你的污点……”颜标顿了顿才说,“别记恨我。”
宁立夏尚没忘掉父亲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他曾是她的荣耀,她一直为自己的眉眼像爸爸深感骄傲,不到十年的光景,他像是老了三十岁,落魄而沧桑,更将自己比作女儿们的污点。
宁立夏忍住想落泪的冲动,对爸爸说:“您先别灰心,还是去自首吧,只要您真的没做过,我一定想得出办法为您脱罪。”
“‘只要您真的没做过’——你看,连你都不相信我,更无法指望别人。”颜标笑了笑,他的语气中并无怪责,唯有无奈。
“有人跟我说你在去缅甸前还骗了一个小老板几千万,那是他全部的身家,这是真的吗?”
“我不是存心骗他,当时真的有人主动要帮我解冻房子和地,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是宋思仁找来的骗子,当时的情况太紧迫,病急乱投医,我只想着翻身,失去了分辨能力。逃走的时候我的手里只剩下不到两百万。”
带着怀孕的女朋友逃到语言不通的陌生国度,只剩下不到两百万却一次性打了五十万给她——听到这里,宁立夏再也不怨父亲当年撇下她。
“您留给我的钱我一毛也没动过,全转到了一张卡里,密码是100000,您拿去还钱也好,留给范阿姨和小女儿也行。”
“我留了一笔钱给她们,即使现在就被抓也够维持她们的基本生活,那些就当你的嫁妆吧,虽然不太多……”
宁立夏正想再劝劝父亲,颜标的手机就响了,接过电话,他立刻起身收拾东西:“这里不能呆了,我得走了,对任何人都要存三分戒心,别学你爸爸。”
与父亲分开后,宁立夏立刻给宁御打了通电话,得知他在飞机上,她决定亲自去等他。
订过车票,她才想起要和蒋绍征解释,因着不想被他知道这些,唯有瞒下出行的真实原因。
“我妈妈和宁叔叔就快办婚礼了,刚刚打电话给我让我过去商量婚礼事宜,顺便过个中秋。你也知道的,碍着宁御妈妈下落不明,为了照顾宁御的情绪,当年他们的婚事很了草,我妈妈又受了宁御不少气,宁叔叔有心补偿。”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就算正式拜见你妈妈。”
“不用,又没到需要见父母的时候。你回家陪你爸爸妈妈吧。”
蒋绍征并不勉强,转而问:“宁御也去吗?”
“这个不知道呢。”宁立夏含糊其辞,“他妈妈失踪时只签了离婚协议,并没真的和宁叔叔离婚,所以他才那样抵触我妈妈,如今尘埃落定,说不定愿意一起过节呢。”
打听好宁御到达的时间,宁立夏提早了半个钟头接机。岂料他并非独自出行,身旁还跟着位非常漂亮的年轻女孩。
看到她,宁御并没感到意外,笑吟吟地问:“你跟靳炜打探我的行踪,特地来机场等我,不会是想求我帮你爸爸吧?”
宁御玩笑的态度让心急如焚的宁立夏微微有些着恼:“是啊!不然还会有什么事儿。”
“我帮不上你。”宁御回答得直截了当。
宁立夏深吸了一口气,放低姿态用商量的语气说:“你都没听是什么事儿怎么知道帮不帮得上。”
“即使是举手之劳,我也没有非帮不可的义务,你是我什么人呀?”
被宁御拥着的女孩不过二十岁上下,素面朝天也有红润的好气色,见宁御如此不客气,便声音软糯地插言道:“你干吗对这位姐姐这么凶?分手了也是朋友嘛。”
“她不是我前任,勉强算是我‘妹妹’。”
“哦。”女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转而邀请宁立夏,“你吃晚饭了没,和我们一起吧?”
“不了,对着他没胃口。”说完这句,宁立夏扭头就走。
宁立夏走出机场刚要打车,就看到宁御的车子停在了不远不近的地方,他降下车窗,用一贯的命令口吻说:“这儿不好停,赶紧上来。”
宁立夏权衡再三,终于忍着气走了过去。
见那个女孩并不在车里,她便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
“打扰到你约会,真是不好意思。”
宁御看了她一眼,勾起嘴角笑道:“知道自己搅了我的好事儿还耷拉着一张脸?我又不欠你。”
宁立夏闻言立刻打开了车门。
宁御马上拉住她:“你以前怎么好意思抱怨我脾气差?不是跟我感情淡薄么,合着只准你对我淡薄,我却不能不管你。”
“谁逼你管我了?放开,让我下去!”
宁御摇头感叹:“求人都没有个求人的样子。”
时间紧迫,宁立夏不再赌气,开门见山地说:“中午我和我爸爸见了面,他说他是被冤枉的……”
“饿死了。”宁御打断了她,“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直到吃光果盘,宁御才结束东拉西扯,慢悠悠地说:“你爸爸四处找证人翻证据的事儿我听人说起过,因为这事儿跟我没什么关系,就没特别留意。当年的真实情况只有你爸爸和宋思仁最清楚,是谁在撒谎旁人无从得知。如今你爸爸虎落平阳,而宋思仁如日中天,如果你是他们共同的朋友,是会帮着欠了自己的钱不还的那个说话,还是会和跟自己有合作关系的那个站到一起呢?”
宁立夏小声质疑:“我爸爸破产不是你和宋思仁联手的结果么,你怎么可能不清楚内情。”
宁御非但没恼,还耐下性子解释:“我的确曾有意引你爸爸盲目投资,又趁他周转不开的时候低价收购了几个他做了一半的地产项目,虽然从中得了些小便宜,但又觉得为了那么点小利费脑子太得不偿失,就收手了。后面的事儿与我没有半点关系,所以我并不知道合同是真是假,也判断不出你爸爸是真的上了宋思仁的当还是为了洗脱诈骗罪反咬一口。”
“我爸爸不是那种人。”
“你和你爸爸七年不见,别说现在了,你过去了解他多少?他在外面做的事你知道吗?债台高柱的人和瘾君子没分别,嘴里全都没有实话。”
宁立夏不想在这上面争辩,只问:“你能帮到他吗?”
“不能。我只想劝你别折腾,管好自己的事儿。”见宁立夏变了脸色,宁御又说,“就算你同意跟我结婚我也一样不会趟这种浑水。当年宋思仁的生意百分之八十都要仰仗你爸爸,最后却能把你爸爸整到翻不了身,他的城府之深可想而知。现在的他拥有的船将近百万吨,我和他争个鱼死网破只会让旁人坐收渔利,我很喜欢你,但也厌恶你父亲,他不值得我浪费时间和精力。”
沉默了好一会儿,宁立夏无奈地低头浅笑:“我明白,我一样讨厌蒋绍征的妈妈,如果蒋绍征求我为他妈妈牺牲什么,我也不会同意。是我强人所难。”
“别给自己太多压力,作为女儿,你没有亏欠他一分一毫,反而是你爸爸没能给你提供安稳的成长环境。就算他是被冤枉的又如何,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公平,三分靠才智七分看时运,意料之外的事时时都有可能发生,你爸爸不一定凄惨收场,宋思仁也未必能得到圆满的结局。”
“无论如何,谢谢你的安慰。”
不够时间赶回去,宁立夏自然要联系妈妈和妹妹。宁太太盛情难却,宁立夏只得离开酒店,住进了宁家。
婚礼在即,又临近中秋,整栋别墅都洋溢着喜气。继父与宁御一样没有太多笑脸,客套地表示了一下欢迎便走进书房再未出现。
宁立夏睡在了妹妹的房间,晚餐没有赶上,宁太太便送了丰富的夜宵弥补。
“宁御不过来住,房间还有几个,不如留一个给你,将来出嫁也算有个娘家。”
“不用,嫁人还早呢。”
“虽然现在的交通很方便,但终归是两座城市,隔得太远。你在那边一个人,偶尔哪里不舒服我也照顾不到,不如搬到这里来,餐厅在哪儿都能开。”
“我已经习惯了,还是留在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最好。”
“如果有个人能照顾你,我也能放心一点,听说你和蒋绍征走得很近,他父母对你们做朋友有没有意见?”宁太太小心翼翼地试探。
即使明知道这是关心,提起蒋绍征的妈妈,宁立夏仍旧感到不耐烦:“我和他父母说不上话,他们有没有意见我怎么会知道。”
见女儿面色不豫,宁太太立刻结束掉这个话题:“时间不早了,吃过雪梨燕窝赶紧睡,明天我们一家一起吃早餐。”
第二天天不亮,宁太太便起床准备早餐。满满一桌的食物照顾到了每一个人的口味。
颜寒露的嘴巴很甜,赞扬过妈妈的厨艺,又对继父说:“爸爸,您可要趁机多吃一点,妈妈那么懒,要不是姐姐过来,我们怎么吃得到她亲手做的早餐。”
“我懒?”宁太太笑着数落她,“我倒是想天天做给你吃!可每个周末你都睡到下午,工作日起得又晚,一边叫着‘要迟到了’一边冲出门,连喝杯豆浆的工夫也抽不出。”
“难得今年的中秋一家人团聚,晚饭就别出去吃了,我来下厨,把宁御也叫过来——如果他有空的话。”宁太太看向丈夫。
不等继父开口,颜寒露便插嘴道:“爸爸发话没用,让姐姐去叫宁御,他一准过来。”
宁先生深深地看了宁立夏一眼,只顾出神的宁立夏却并未察觉,“爸爸”、“一家人”“团聚”这样的字眼让她自然而然地挂念起父亲,不知道灰心丧气的他如今身在何处,母亲的安然富足让宁立夏想到父亲时更感心酸。
于是,吃过早餐宁立夏很快便寻了个借口离开了宁家。
她原以为回老宅过节的蒋绍征不会在家,又懒得做饭,便随便找了间店打包了份快餐。没料到,刚走到蒋绍征的公寓门前便闻到了扑鼻的香气,打开房门,蒋绍征立刻迎了出来。
“你没回家?”
“本来是要回去的,知道你提前回来,就留下等你了。我记得你爱吃笋干,特地跟我堂姐要了一些,她新买的房子后面有座山,下过雨就能挖到笋。我把笋干和筒骨放在一起炖了三个多钟头,你去尝尝看。”
宁立夏接过蒋绍征递来的筷子,从紫砂煲里挑了根笋干放到嘴里边嚼边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提前回来。”
“你妹妹打电话祝我中秋快乐时顺便说的。”
“她还说了什么?”宁立夏难免心虚。
“你猜。”蒋绍征笑着说,“给你一个坦白的机会。”
“……我这次其实是专程去找宁御,因此不想你知道我爸爸的事儿,所以撒了谎。”
蒋绍征伸出手弹了弹她的额头:“罚你去厨房切姜丝,知道你回来,我从家里搬了箱好螃蟹。”
“我去找宁御你不生气么?”
“倒是想生气,可惜不敢。”
宁立夏正欲说话,蒋绍征的手机却响了,隔着电话也隐约能听到对方叫他回去过节。
蒋绍征很少反驳长辈,直等到大伯教训完才放下电话。
“螃蟹只有八只呀,那怎么够吃。”
“你吃得光就全部让给你。”
“我一次能吃十只呢!还是去你家吃吧,如果我的出现不会让你为难的话。”
听到宁立夏肯跟自己回家,蒋绍征自然喜出望外。
再不想应酬蒋夫人也不能失了礼数,精心选过礼物,宁立夏才挽着蒋绍征叩响了蒋家别墅的大门。
虽然蒋绍征的爷爷奶奶皆已过世,每逢中秋春节,蒋绍征的叔伯姑姑还是把到旧宅祭祖团聚的习惯沿袭了下来。
蒋绍征和宁立夏到的最晚,应门的是蒋少瑄,接过堂哥手中的礼盒,她笑着挽起了宁立夏的手。
“姐姐刚刚还说好久没见你要约你逛街,她们都在小客厅喝茶,我带你过去吧。”
蒋绍征想要跟过去,却被妹妹制止:“大客厅才是你们男人的地方!”
宁立夏回头冲他笑了笑:“放心,我不会丢你的脸。”
除了刚刚订婚的蒋少旻,夫家远在异地的蒋少菲也在。听到蒋少菲的女儿叫自己阿姨,宁立夏随手从口袋里摸了块巧克力放到她手中,又赞她漂亮可爱。小姑娘得到母亲的同意才剥开锡纸,将巧克力塞到嘴里。
宁立夏自然要恭维蒋少菲懂得教小孩子,蒋少菲最爱听这话,眉开眼笑地对女儿说:“下次再见到这位漂亮的阿姨,记得要叫舅妈。”
蒋少瑄笑道:“哥哥那么没趣,人家还不一定答应和她结婚呢。”
蒋少旻生性冷淡,与宁立夏简单的寒暄后便自顾自地低头看手机,宁立夏知道她的性子,见怪不怪,转头和另两个聊天。
聊了没多久,刚从厨房出来的大伯母和婶婶也坐了过来,跟宁立夏打过招呼后,对蒋少瑄说:“我们的菜都做完了,只剩下你没有交差。”
蒋家的团圆饭向来没有特定的人做,总是每个人贡献一两道拿手菜,最后凑成一桌。
蒋少瑄笑着向妈妈耍赖:“我已经从酒店打包了饭后甜点回来,为什么还要再做?”
蒋绍征的婶婶拿女儿没办法:“像你这样和贤惠沾不了半点边的,以后非得滞销不可。”
蒋少瑄“切”了一声:“谁规定围着灶台转的一定是女人?我找一个热衷烹饪的结婚不就得了。”
“没人让你做主妇,但总要具备随时变出一桌能招待客人的饭菜的技能。甜点不能算作菜,团圆饭的菜数不可以是单的……”
“停!我再做一道补上不就得了。”蒋少瑄捂住耳朵不听数落,拉起宁立夏说,“一个人太无聊,谷雨姐你陪我去厨房吧。”
宁立夏自然不会拒绝。
谁知还没走到厨房,蒋少瑄便一脸谄媚地央求:“姐姐你替我做菜吧!我会的就那么几样,真的煮出来要被他们一起笑话的,我妈妈最坏了,明明知道我不会却故意为难我。其实我并不怕她,只是懒得听她们东家长西家短才找个理由躲出来。”
“做菜很简单,做好却很难。我只能保证样子好看,口味却不一定。”
蒋少瑄对任何事的要求都不高:“色香味能占一个就成!”
正要进厨房,两人迎面碰上了蒋绍征的妈妈及二伯母。
见到宁立夏,蒋太太先是一怔,继而避开了宁立夏的目光,转头对蒋少瑄说:“你这孩子!哪有带客人钻厨房的道理。”
一旁的二伯母向蒋少瑄笑道:“还不快把人家带回客厅,没看到你小伯母心疼儿媳了么!”
“谷雨姐是未来的二堂嫂,哪算客人!”
蒋太太的脸上有稍纵即逝的尴尬,停了停才对宁立夏说:“不知道你会来,也没特别准备你爱吃的,不过来日方长,都不是第一次见,千万别客气。”
宁立夏回了个客套的微笑,跟着蒋少瑄一道钻入了厨房。
翻过冰箱她才知道可用的食材并不多,凑在一起勉强可以做道糖醋带鱼,正准备打蛋液,蒋太太与二伯母的对话便隐约地自二楼的露台传来。
“那孩子不是很好么,漂亮文静,半点不三不四的习气也没有,哪里值得你头痛叹气。家庭虽然是减分项,却也不是她能选择的,小小年纪就只能靠自己,挺不容易,如果真做了一家人,你应该多疼惜她一些才是。”
“事不关己,你当然这样说。如果少旻的未婚夫也有个那样的父亲,我就不相信你能一笑而过。”
“嫁女儿和娶儿媳又不同,自然要挑一挑对方的门第,不然怎么会有高嫁低娶的古语。”讲到这里,二伯母压低了嗓音,“绍昆娶的那位倒有个好爸爸,家教却不是一般的差,和人说话鼻孔能抬到天花板上去,因为婆媳关系欠佳,小夫妻俩这次又没回来,你进门的时候没留意到老三两口的脸色么!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儿呢,知足常乐吧。”
“我不知足又有什么办法,家庭和睦最重要。”蒋太太的声音幽怨,“儿子就是不如女儿好,有了媳妇便不认妈。如果不是人家赏光,恐怕绍征今晚也不会出现呢。”
“做长辈的就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绍征已经够听话了,在姻缘上头闹一闹,也不算太出格……”
同时听到这话的蒋少瑄面露难色,干笑着悄悄关上了窗子:“今年的秋天来得可真早,穿着单衣吹风竟会发抖。”
宁立夏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异常:“是呢,仿佛一夜之间夏天就结束了。”
蒋少瑄于心不安,暗暗发短信向二堂哥通风报信。不出三分钟,蒋绍征便赶到了厨房。
蒋少瑄借口去洗手间躲了出去,没等蒋绍征开口,对他的出现心知肚明的宁立夏便笑着说:“这栋房子隔音真是差,二楼露台上的窃窃私语一楼厨房竟也接收的到。以后我讲人是非前,一定要确认对方在一公里之外。”
“对不起,害你受委屈,如果你不高兴,我们现在就离开。”
“我有什么好委屈?”宁立夏并不在意,“其实你妈妈对我的态度和评价已经比我预想中的温和友好了太多,如果被她听到我在背后讲她的话,说不定会气到和你断绝母子关系。”
“……不必为了我的面子忍气吞声,如果你不喜欢应酬我的家人,这种聚会我们再也不参加。”
“虽然不知道你妹妹和你说了什么,但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你怕我因为你受委屈,我一样担心你为了我被长辈责骂。你妈妈说的都是事实,她不再当着我的面挖苦我父母,已经算是我的荣幸,我甚至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然而,意外随时随地都会发生,宁立夏与蒋太太之间来之不易的和平只维持了一个傍晚。
两名警察找上门时,蒋家的团圆饭刚刚开始。自报家门后,其中一名问宁立夏:“你是宁立夏吗?”
“我是。”
“你父亲叫颜标?”
“对。”
“关于你父亲的案子有些情况需要你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宁立夏来不及看众人的反应,回头对已经起身的蒋绍征笑了笑:“没关系的,只是了解情况而已,以前也有过,并不是第一次。”
蒋绍征不放心,打电话交待过才放宁立夏离开,再回头看去,面色铁青的蒋太太不顾众人在场,瞪了他一眼便摔筷离席。
寂静了一秒,大家立刻岔开了话题,蒋绍征自然无心继续呆下去,紧跟着离开了爷爷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