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蝶舞的手艺真是好,王妃,您快尝尝,蝶舞做的点心太好吃了 ……”
绿萝将点心塞了满嘴,居然还能说得出话来,着实让人‘佩服’。
院子里,正坐在藤椅上看着一本书卷的苏毓菀闻言抬起了头,瞧见绿萝捧了一碟点心蹦蹦跳跳地过来,嘴角缓缓勾勒出一丝浅笑。
绿萝的快乐总是那么简单而又纯粹。有时是一顿丰盛的晚饭,有时是一碟点心,又或从谁那儿听了有趣的事,都能让她笑得前仰后合。
“王妃,您尝尝,这松仁花糕简直太好吃了。奴婢记得以前红笺做点心就是一绝 ……”
提起红笺,绿萝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撇着嘴,红了眼。看样子,红笺的死给她带来的伤痛并不是轻易就能驱散的。即使已过去了这么久,她依然没能从失去红笺的痛楚中彻底摆脱出来 ……
“红笺葬在哪儿,你可知道?”
听了主子的询问,绿萝点点头,“就在城郊西荒。”
“带我去看看她吧。”
须臾,主仆二人乘马车到了西荒之地。绿萝一下马车就冲着一座孤坟跑了过去,一脸兴奋的神色,仿佛红笺就在眼前。
“红笺,你快看看谁来了?是王妃!她来看你了 ……”
绿萝蹲在一个土坟前,将带来的祭品一样一样地摆上,一面摆嘴上一边絮叨着:“你最爱吃苹果了。偏偏我也爱吃。所以,你嘴上总会违心地说不爱吃,好把苹果让给我。喏,我今儿个给你带苹果来了,就等于把以前的都‘还’给你啦 ……”
此时,苏毓菀站在坟前,脑海里清晰划过的,是那一日红笺被活活打死的画面。
“红笺,你可怨我?”
“怎么会呢?”绿萝代替红笺回答,用手轻轻摩挲着沾满灰尘的石碑,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红笺和我都是一样的孤苦伶仃。被迫卖到官宦人家为奴,后来又辗转到了王府。对我们两个初来乍到的小丫头,谁不想上来狠狠踩上一脚。下人们尚且如此,更别说主子了。可是王妃待我俩却像对待亲人一样。您让我们同桌吃饭,还亲自给我们夹菜,有什么好吃的点心也都拿来与我们分享。这在以前,根本是我俩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您还会把好的料子赏给我们做衣裳。每每我们穿了新衣裳出去,其他的丫鬟婢女们不知有多羡慕 ……”
说着说着,她一时情绪难以自控,就嘤嘤地哭了起来。
她不想哭的,真的不想哭。可眼泪偏偏不听话 ……
要是红笺至今还活着,该有多好。她、红笺和王妃可以日日待在一起,就像从前一样。
呜呜呜……红笺,下辈子,你可一定要找到我啊。王妃不是说了,下辈子索性和你做姐妹。你们俩可不能把我撇下 ……
就在苏毓菀祭奠故人的时候,狄修大步走入了城南别院,本是要找苏毓菀,却被告知她出去了。
“王妃可有说过她去哪儿?”他急不可耐地问。
“好像是去祭奠从前的一个婢女。”蝶舞如是回答。
从前的一个婢女 ……
狄修隐晦地蹙了下眉,脑中灵光一闪,一下子就想到了红笺。
可问题是,她并不知道红笺葬在了何处 ……
未有片刻停顿耽搁,他又骑马返回王府,询问了管家红笺的葬身之处,这才打马赶往城郊的西荒之地,却刚好与苏毓菀返程中的马车迎面遇上。
“王妃,出事了 ……”
顺着绿萝掀起的车帷朝外看去,狄修一张写满焦虑的脸让苏毓菀不由得心弦一紧。
“出什么事了?”
“主子被诬陷杀人 ……”
不等狄修把话说完,绿萝的惊叫声已经尖锐地响起,“什么?杀、杀人?”王爷怎么会无缘无故杀人呢?对了,狄护卫刚刚话中有提到‘诬陷’这两个字,难道是别人有意设计陷害王爷。
“你尽快去别院给我取来宫装。”
吩咐完狄修,苏毓菀沉声对赶车的车夫说道:“直接去皇宫!”
她的稳如泰山,恍然间让狄修焦躁不安的心也定了定。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着。主子还等着他们去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卑鄙小人的奸计得逞。
事不宜迟,苏毓菀甚至连返回别院换衣裳的时间都没有。只得让狄修先行一步去取来宫装,她就在行进的马车里换好了衣裳。
到了宫门外,她示意绿萝跟车夫先回去。
“奴婢要在这里等王妃。”绿萝突然觉得很不安。若是有人定计要害王爷,会不会连王妃也惨遭毒手?
“别添乱,回去!”
对上她骤然凛厉的眸色,绿萝心里抖了抖,不敢再反抗,只好乖乖地先行回到别院等消息。
一路上,苏毓菀已听了狄修简单说了事情经过。
今日本是四王爷容华加冕东宫的日子,容璟自当留在宫里参加新太子的加冕仪式。
加冕过后,按例还有宫宴,同样是他不能缺席的。
可就在加冕仪式过后,宫宴开始前,却有人发现蘅亲王的嫡长子,世袭的小王爷容檠死在了御花园。
蘅亲王是与梁帝同父同母的兄长,地位尊贵。其长子容檠更深得梁帝欢心,每每来到宫中,总是能逗得梁帝哈哈大笑。时间一久,自然也就养成了容檠的几分骄横性子,俨然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容檠一向横行霸道惯了,更是好色成性,且不说他府里有多少女人,只就这宫墙之内,被他染指过的宫女就不下个位数。
他素来无法无天惯了。毕竟,背后有蘅亲王撑腰,皇帝又对他好得不得了,做事便愈发地没有顾忌。那日意图对苏毓菀不轨,就足以看出他是多么的有恃无恐。
没想到,被容璟暴揍了一顿,他非但不知悔改,反倒变本加厉了起来。
东宫的加冕仪式过后,他一心想要报复容璟,就派人把容璟引至御花园。
本来,御花园各处都埋伏了他的人,容璟只要进去,必会落入他提前设下的天罗地网里。
可是,后来的事态发展饶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 ……
当时,因为容檠一句想和容璟‘单独’聊聊,狄修只得留在了御花园外,故而对事情的经过并不十分了解。只隐约记得主子进去御花园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不到,里面突然传出了容檠的惨叫声。等到禁军闻声赶到时,容檠已经死了。经仵作初步检验,容檠是被利器刺中胸口,伤重而死。而当时的御花园里,除了容璟,余下的都是容檠的人,自然没理由谋害他。容璟也就成了唯一的‘疑凶’ ……
入宫后的苏毓菀并未即刻觐见梁帝,而是先约了钰公主在御花园相见。
容钰一想便知她是为了三哥的事情而来,见了面,也没有多余的寒暄客套,直接点明正题,“这件事,我也无能为力。”
虽然没有人看见人是三哥所杀,可他的嫌疑毕竟最大。事情发生后,蘅亲王不依不饶,父皇也甚多无奈。要是再叫蘅亲王这么逼迫下去,三哥被定罪是迟早的事。毕竟,蘅亲王手握十万兵权。站在父皇的角度,是宁肯‘牺牲’三哥,也不能让蘅亲王制造出任何‘谋反’的契机的。
“我找你过来,只是希望你能帮个忙。”
苏毓菀并没指望一个钰公主,就能让事情得到圆满的解决。兹事体大,又岂是她一个小小公主可以左右置喙的?
“什么忙?你说,我尽力办就是了。”
容钰倒也爽脆。那次,程沐音意图利用她来加害三嫂。要不是三嫂的‘手下留情’,她只怕当时就中计了。这份‘恩情’,她时刻记在心里。更何况,三哥是她的亲兄长,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莫名其妙地背负杀人之名。
“按照惯例,关系到杀人案件的‘凶器’一般都会放在何处?”对宫里的一些规矩,苏毓菀毕竟知道得不多。
“你说那把匕首?应该会先放在内廷司,再由禁军送去负责侦案的相关部门。怎么?你想看一看那把匕首吗?”
见她点头,容钰想了想,“好,你等着,我这就去把‘匕首’偷来给你。除了这个,还需要我做什么?”
“我还需要知道当时御花园里其他那些人的口供供词。”
“这个……可能得需要禁军的帮忙了。我去给你找个人来,不过那个人说或不说,我保证不了。”
“如此这般,你已是帮了我大忙。钰公主的这份恩情,我们夫妻记住了!”
“都是自家兄弟姐妹,说这些不太见外了吗?”
容钰发现,这个三嫂越来越令她刮目相看了。就说上一次,她被容檠那个混蛋轻薄,却还能顾全大局,劝着三哥不要再动手。这一次更是出乎她所料。
普通女子遇到自己夫君出了这样的事情,怕是早已吓得丢了三魂七魄,要嘛哭天抹泪,要嘛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却每每都一无是处。
可她,却能这般镇定自若、临危不乱,真真当得起‘女中强人’这四个字。
三哥娶了她,还真是好福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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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钰离开后不过片刻,就匆匆折了回来。
见她两手空空,苏毓菀本就不舒展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真是抱歉,我迟了一步,听说禁军已将证物和证词移交刑司了。”说这话的容钰脸上浮现出一抹歉然的表情。本以为这次能帮上三哥三嫂的忙,没想到 ……
“这么快?”苏毓菀喃喃问了句。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
容钰百思不得其解。可在苏毓菀看来,这事也没什么奇怪的。那把匕首以及相关之人的供词都是这个案件一锤定音的重要之物。看来,是有人暗中操控了。
如此一来,她倒没地方下手了 ……
“钰公主,多谢!”
说完这句,苏毓菀转身就走。却在将要走出御花园时,碰巧与容华‘不期而遇’。
说不期而遇有点言过其实,根本就是容华刻意在这里等她。
“你要去见父皇?”
容华问得直接,苏毓菀也没打算隐瞒,“是!”
“你不能去!”
看着提出异议的人,苏毓菀冷笑两声,神色间不乏讥诮,“太子殿下这话倒叫臣妾听不明白了。玉衍乃我夫君,如今他落难被囚,我焉有‘置身事外’之理?”
“太子殿下?臣妾?”容华自嘲地勾起嘴角,“从何时起,我与菀菀竟成君臣了?”
苏毓菀心如止水。如今再见到他,她的心已然没有了最初的起伏躁动。
“东宫新立,你已是名副其实的一朝储君,臣妾理当谨守‘君臣之礼’。”
“菀菀~”
苏毓菀冷声截断了男人未及出口的话,“太子殿下是否应该换个称呼?即便臣妾没有资格得太子唤一声三嫂,叫声王妃总可以吧?”
“你一定要这样吗?一定要对我……这么冷淡吗?”容华眼底眉梢的神色依旧温润,却莫名透出几分酸苦涩然。
“臣妾尚有要事要忙,请容我先行告退?”
欠了欠身,不等对方给出回应,苏毓菀已举步从他身边走过。
擦肩而过的一瞬,明明两人近在咫尺,容华却蓦然生出一种再也抓不住她的感觉。一时有些忐忑,他几乎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抓住她。
狄修却在这时如鬼魅般地闪身而至,挡在他面前,庞大的身躯将苏毓菀挡得‘密不透风’。
容华表情蓦地一沉,眼底温和的神色尽数散去。
或许,这般凛冽的气息别人会怕,但对狄修却构不成任何威胁。
他是别人的储君、别人的太子,可不是他狄修的。狄修此生只认一人为主……哦,现在又增加一人,就是女主子。除他二人,任何人的号令在他这里都是虚无。
更何况,容华是主子的死敌。即便自己对他客气有礼,他也不见得领情,仍会不遗余力地对付主子。既然如此,他何必要去讨好一个注定不可能‘化干戈为玉帛’的敌人!
“我们走!”
苏毓菀一声示令,狄修立刻尾随她出了御花园。
“王妃是要去见皇上?属下只怕……求情无济于事。”
苏毓菀脚下不停,边走边压低了声音说,“我知道,我此去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难道王妃另有计策?”
苏毓菀微微眯起的眸子隐隐透出了一丝寒芒,甚是犀利。“这件事,很可能是容华的阴谋。我在想,当时埋伏在御花园中那些所谓的‘容檠的人’里,一定有暗中听命于容华的。很有可能容檠就是被这人所杀。我去面见皇上,暂时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你则火速赶往刑司。作为必要的‘证人’,容檠的那几个‘手下’一定都被带去了刑司。你去看看有没有可能从他们身上探查到什么?必要时,拿出几分不留余地的狠辣来吓唬吓唬他们。没有人是不怕死的。”
“是,属下这就去!”
狄修转身要走,想到了什么又戛然止步,回过头来,不甚自然地说道,“王妃请小心。”
苏毓菀点了下头。她不会让自己有事,也不能让自己有事。
玉衍已经出事了,她不能再让自己卷了进去。否则,玉衍谁去救?
彼时,梁帝正坐在寝殿的偏殿之中,与他同在殿内的还有蘅亲王容嵇。
梁帝本想给自己一些时间考虑考虑容檠被杀一案。偏偏蘅亲王不依不饶,坚持不肯离去。闹了快两个时辰,吵得他头昏脑胀。
这件事非同小可。蘅亲王是没了儿子,可疑凶是谁?那是他的儿子。若是他给了蘅亲王交代,亲自定了容璟的罪。就意味着他也会失去这个儿子。毕竟是他的骨肉,怎能随随便便就将其定罪?
可被杀之人偏偏又是那样的身份,即便他想草草了结此案也是不能。若是因为这样就让蘅亲王寒了心,并对他生出不臣之心来,事情只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
哎,好端端的,怎就闹出了这样的事?
“启禀陛下,邺王妃殿外求见。”
听了内侍官的禀报,梁帝抬起了头,熬了近两个时辰,神色间已隐隐现出疲态。
“邺王妃?白家的?”
“回陛下,正是!”
梁帝微微蹙起了眉头,对这个‘儿媳妇’倒没有什么特殊的印象。
“叫她进来吧。”
不消片刻,苏毓菀在太监的引领下疾步走入殿内,恭谨对坐于上首的梁帝行跪拜之礼,“臣媳叩请父皇圣安,万岁万万岁!”
“嗯,起来吧!”
苏毓菀依言起身,却转而又向坐在偏殿右侧的蘅亲王福了一福:“给伯父请安。”
“哼!”
蘅亲王冷冷哼哧一声,别过脸去,看也不看她。看样子,是对容璟恨之入骨,乃至任何跟容璟有关的人也都无一幸免地成了他的‘眼中之钉’。
苏毓菀微不可见地扯了下嘴角,长睫掩映下,低垂的眼眸飞快划过一抹讥讽之色。
容檠那般张扬跋扈。如今看了蘅亲王,才知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之过。
苏毓菀随后再度跪地。
见状,梁帝以为她是要为容璟求情,遂赶在她开口之前凉凉地送出一句:“如果是想求情就免了。”事情尚未定论,何况蘅亲王在此,他实在不好抉择。
“父皇,臣媳并非要为夫君求情。今日跪在这里,是为了请罪。”
“请罪?”梁帝耸了耸眉:“你何罪之有啊?”
“这件事皆由我而起 ……”
“哦?”梁帝似乎有了几分听下去的性质。从出事到现在,他所知道的只是容檠死在了御花园,而容璟是最有可能刺死他的人。但对个中详情,他却是一知半解。
“事情到了这一步,臣媳也不敢再有所隐瞒。玉衍凯旋那一日,臣媳曾在宫中遭遇檠小王爷的轻薄。也正因如此,容璟曾和小王爷产生了摩擦 ……”
“岂有此理!”蘅亲王大力地拍打座椅扶手,一张脸早已铁青,“我儿子都已经死了,你竟还要毁其清誉?”
苏毓菀早知他会如此,闻言不过冷笑一声,“当时 钰公主也在场,伯父若不相信侄媳的话,尽可把钰公主叫来询问个中究竟。”
蘅亲王见她言之凿凿、斩钉截铁,顿时没了底气。自己的儿子什么德性,他还能不清楚吗?
没想到檠儿竟作出这样的糊涂事,实在是 ……
“此事皆因我而起。故,臣媳请求父皇将我也关进大牢。或者伯父觉得这样不解气,一剑刺死我也行 ……”苏毓菀一脸毅然决然的神色,淡雅微凉的声音一出,引得梁帝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倒是个有主见的。
“哼,冤有头债有主,我杀你作甚?”蘅亲王只当她是为了替容璟开脱。杀了她?然后放了容璟?哪有这么容易?
殊不知,苏毓菀等的正是这一句。
“冤有头债有主,的确不该冤了无辜之人。伯父有此胸襟,恩怨分明,侄媳佩服。我以为,‘冤有头债有主’这句话在我夫君身上同样适用。敢问,伯父当时可有亲眼目睹是我夫君刺了小王爷一刀?”
“虽非我亲眼所见,却有那么多人皆是见证。”蘅亲王的眼底迸射出冷厉的光芒。就知道这丫头根本是来给容璟求情的。
“那么多人?是指谁?小王爷安排埋伏在御花园里意图对我夫君行不轨之事的人吗?”苏毓菀声音急转直下,词锋犀利,不再一味退让。
被她呛得一时无言,蘅亲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不停变换着颜色。
总归是檠儿行为不端,才会有后面的惨事发生。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已渐渐失去耐性,脸色也是一沉再沉。
“我想说,若仅以我夫君当时在场,就认定他是杀害小王爷的凶手。难道小王爷那些所谓的‘手下’就没有任何嫌疑吗?”
闻言,梁帝微微眯起的眸子隐晦地一闪,蘅亲王则冷笑出声,“呵,笑话!难道我儿子的人还会杀他不成?焉有自己人谋害自己人的道理?”
苏毓菀转眸看向他,寸步不让地辩驳:“说白了,伯父您也只是主观臆断罢了。觉得玉衍最有杀人动机,就想当然地把他当成了凶手。而这样的想当然,足可令一个无辜的人蒙冤受屈!”
说到蒙冤受屈,她的视线转到坐于上首的梁帝,眸子里有莫名的光影闪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