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宋源应了一声,对着秦隐躬身行了一礼,“不过这样灰溜溜地走,无缘见到阁主夫人的芳容,当真是可惜了……”
秦隐原本已经走到了屏风之后,听到了他的话,竟然又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声音含笑道,“你在凌安城中住了这么久,我便不信你从来都不知道无双长公主。”
“我是知道阁主夫人,奈何夫人却不知道我呀。”宋源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去吧去吧。”秦隐对着他挥了挥手,笑道。
宋源又行了个礼,这才大步如流星地走出了厢房。
秦隐自宋源走了之后,又在屏风后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终于隐隐约约听到了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俞云双清越的声音传来:“有劳蒙叔带路了。”
蒙叔受宠若惊道:“长公主怎还叫我蒙叔,当真是折煞老奴了。当初不知道双姑娘竟然是长公主,还请长公主恕罪。”
俞云双回话的声音很低,秦隐因为身体羸弱无法习武,耳目没有俞云双那般敏锐,无论如何凝神静听,都没有听到她的回答。
蒙叔的声音带着几分激动:“那老奴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而后厢房的大门被人推开,应是有谁走了进来。
秦隐从屏风后面站起身来,视线透过绣着竹纹的绢素屏风,向着屏风的另一侧看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方才秦隐与宋源聊得太过入神,连灯烛都忘记点燃,是以即便秦隐努力去看,却连来人的轮廓都看不清楚。
俞云双的声音从外间传来:“秦隐公子?”
秦隐循着声音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了屏风旁边,手扶着屏风上的绣纹,应了一声。
“你猜我将谁带来了?”轻缓的脚步声越靠越近,听着有些杂乱。
秦隐辨不出究竟有几个人,也不好回答,眸中一抹温柔的笑意掠过,试探着问道:“除了长公主,是否还有裴珩裴校尉?”
“嗯——”俞云双故意拖长了语调,将脚步声掩盖住,更加令人难以辨认。
面前的屏风倏然一动,秦隐微微一怔,方收回了按在屏风上的手,便有人从另一侧将屏风一点一点合了起来。
素绢相擦的沙沙声响起,秦隐面上了然之色一闪而逝,视线凝在了声音响起的地方。
当屏风被收起了一半时,俞云双柔媚的面容也随之显露了出来。
松开了手中的屏风,俞云双朱唇勾起:“裴校尉可不在,原来隐阁主也有猜错的时候。”
秦隐自俞云双开始触碰屏风的时候,便知道自己被她戏耍了。清俊的容颜上,无奈之色不加掩饰,却同时伸手揽住了俞云双的腰,将她拥入了自己的怀中,覆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那不知,长公主方才让我猜的来人,究竟是谁?”
“自然是……”俞云双声音含笑,“你的夫人。”
夕阳西下,屋内没有烛火照明,一切都被朦胧的夜色笼罩,包括内室静静相拥的二人。
俞云双阖上眼眸,便能听到卓印清清浅的呼吸声缠绕在耳畔,让人的心神分外舒缓。
卓印清轻轻蹭了蹭俞云双鸦翼一般的鬓发,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刚进来的时候我还不觉得,如今你便在我怀中,我有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原来秦隐公子在隐阁中的时候,比在长公主府时更会哄人开心。”俞云双调笑道。
“是吗?”卓印清神色认真地思忖了一番,而后煞有介事颔首道,“如此看来,我还需要多多检讨才是。”
“检讨便不用了,隐阁阁主的检讨,这凌安城中也没几个敢收的。”俞云双从卓印清的怀中退出,仰起头来,弧线娇媚的凤眸中流光婉转,“看公子这副舒畅的模样,我将你的夫人送了过来,应该算得上是功不可没,阁主不如让我向你讨个赏吧。”
“你要什么赏?”卓印清失笑道。
俞云双沉吟了片刻,扯了他黛蓝色的衣袖眉目弯弯地笑道:“还未想好,先欠着,待到我想到的时候,再问你讨要可好?”
卓印清垂下眼帘瞧了一眼俞云双的手,无奈道:“听你的,你想如何都好。”
俞云双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手。
内室的窗牖在房间的另一侧,与两人伫立的地方之间隔着一道收了一半的屏风,原本微弱的光线就照不进来,视野就更加狭隘。
卓印清走到了一旁的长灯檠边上,点亮了上面的灯烛。
摇曳的烛火随着卓印清的动作窜起,将他颀长的身形印在了屏风之上,清癯中带着几分内敛风流。俞云双伸手触了触屏风,手上便印上了他的轮廓。
心头泛起一缕若有似无的暖意。
待卓印清转过身来时,俞云双已经收回面上的表情,恢复了往日里悠闲淡然的模样。
在屏风后寻了个竹木藤椅坐下,俞云双悠然地说道:“你既然方才猜到了裴小珩,应该是知道他也随我一同来到了隐阁,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他没有随我一同来?”
卓印清坦承道:“方才蒙叔问我要不要请裴校尉上来的时候,我心中亦不情愿。”
俞云双“扑哧”一笑,慵懒地靠向身后的椅背:“他并不知道你就是我的驸马,担心你我单独见面会尴尬,是以原本想跟过来的,却被我拦住了。”
卓印清走到俞云双的身旁坐了下来。
因方才室内光线暗淡,俞云双并没有看清卓印清的面容,此刻就着长灯檠上的幽幽烛火,才发现他的面色竟比今早出门的时候衰颓了许多,在黛青色官服的衬托下,透着如纸一般的惨白。
“你的精神看起来不好。”黛眉一蹙,俞云双问道,“可是今日累着了?”
“不好?”卓印清似是对俞云双的话很迷茫,用指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这才了然道,“可能是因为前些日子过得太安逸,今日稍稍忙碌起来,身体便有些吃不消了。”
“你自己的身体自己都不注意,在大理寺忙了一整日,又来隐阁继续忙。”俞云双不赞同道,“像你这般竭尽心力,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隐阁这边我也是因为许久未来,生怕有什么疏漏,才过来看看。”卓印清解释道。
看到俞云双的眉头蹙得更紧,卓印清伸出手来,为她将眉心轻轻抚平,声音带着舒缓人心的力量:“你莫要担心,其实我这几日的身体已经比前些日子好许多了。况且我已经将阁中的事务处理得差不多,即便你不来阁中,我不久也会回去。”
俞云双却一把攥住了卓印清的手,建议道:“不如我明日差人去大理寺走一趟,让丁向勋多派几个人帮你整理卷宗,这样你也不用再这般劳累。”
卓印清却摇了摇头:“这倒不必,那些卷宗即便被其他人整理完毕,我亦要回过头去重新翻阅一遍。”
“这是为何?”俞云双诧异道。
“隐阁建立的时日不算太长,虽然阁中也有人掌管消息的收集和归类,但是对于一些陈年旧事,因为年代久远无从考察,多少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大理寺掌管大宁刑狱,能被录入卷宗的,都是当年发生的重案。这些重案虽然已经结案,但若是细细追寻,能寻到许多有意思的东西。”卓印清说到此处,玉雕一般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掌心下藤椅的扶手,视线却渐渐飘远,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
“所以这便是你在大理寺任职的目的?”
“我当初确实是为了弄清楚当年的一桩旧案,才入了大理寺。”卓印清收回了视线,眸光却莫名地冷,“只是没想到那旧案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复杂,它就如同一个雪球,刚开始还是小小一团,越查到后面,这雪球滚得越大,越大越脱离掌控,才有了今日的秦隐。”
许久之前,在俞云双并不知道秦隐的真实身份时,曾经与裴珩一起讨论过卓印清的身世,是以对于此刻卓印清口中所说的旧案,心头有一番猜测。
这旧案,只怕就是当年他母亲安宁郡主的薨逝一案。
俞云双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探向了卓印清的手臂,轻轻一握:“那些宗卷少说也有上万册,你这般劳心劳神,让我怎能放下心来。”
“我会注意身体的。”卓印清看向俞云双,面色稍霁,“你看这几日的药比前些日子的还要苦上不少,我却一直都在按时服用。”
“你今日的药呢?”俞云双忽然问道,“你今日还没有回到府中,怕是还没有喝药吧?”
“嗯?”卓印清一怔,避开了俞云双如炬的目光,捂嘴低咳了一声,心虚道,“确实还未服用。”
为了让俞云双放心,卓印清补充道:“不过现在也没有到服药的时辰,不如我们现在就回府,到时候你看着我喝药。”
话毕,卓印清从藤椅中站起身来,没想到俞云双却快他一步,在他还未来得及绕过屏风的时候,从他的身后牵了他一下。
卓印清回身,便被俞云双按到了旁边的床榻之上。
“我知道以你事必躬亲的脾性,明日必然还要来隐阁。”俞云双瞪了他一眼,轻按在他胸口的手却没有撤回,“此刻回府,你明日还要再过来,实在是折腾人了。不如你今夜便留在隐阁中吧。现在夜深露重,你与我一同回去,若是再着了凉,我只会更加担心。”
卓印清被俞云双压得两手向后撑在床榻上,弧线俊逸的下颌微微仰起,抬头看了俞云双一眼,清润的眼眸中一片似笑非笑。
俞云双压根没注意到两人姿势的不妥,见了他的表情,缓缓地说道:“你心中莫不是在想,新婚的驸马入长公主府第二日便夜不归宿,若是此事流传出去,会让别人看我的笑话?”
卓印清目露讶异。
俞云双道:“这点你莫要担心,我当年出宫立府之时,将宫内的心腹带出来了一批。这些人追随了我十几年,就连素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囊萤,说话做事都十分谨慎。而后面入府的那些人,若是口风不严,也活不到今日。能留在长公主府中的,都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卓印清却含笑不语,改为单手支撑着身体,另一只手覆上自己胸前俞云双的手臂,将她一点一点拉近自己,勾起嘴角凑到了她的耳边,压声道:“我方才心中唯一想的是,今晚你随我一同宿在这里吧。”
分明是一句普通的话,俞云双却觉得耳边那人轻呼出来热气漫过了自己的鬓角,迅猛窜上双颊。脸上有如点了两个小火堆一般,烧灼地分外欢快。
俞云双倏地直起了腰身,结结巴巴道:“这……这怎么成……驸马不回去也就罢了,本宫……我若是一夜未归……成什么体统?”
卓印清凝视着俞云双面上难得露出的羞赧,眸光温柔:“昨日我初入长公主府,见到了你府内的府兵,知道你在以治兵之道治理府邸,规矩严明。既然不会有闲话传出去,你今夜便陪我在这里住上一晚,明日我再让屈易将你送回去。”
俞云双迅速镇定了下来,脸上还带着红晕道:“即便我府上不会说什么,让隐阁中人知道了此事,也……不好吧?”
“长公主方才不是将我的夫人带来隐阁了吗?”卓印清长眉舒展,手下却倏然一用力,俞云双猝不及防,脚下被床榻的踏脚一绊,重心不稳,便撞进了他的怀中,两人一同向着床榻上倒去。
秦隐趁着俞云双被摔得晕头转向时,动作敏捷地翻了个身,将她压在自己的身下,清俊无俦的面上,风流笑意绽放:“无双长公主身为阁主的夫人,与阁主同榻而眠,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