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眉想,最早的时候,她应该是爱过肃修然的吧。
任谁看来,当初她答应肃修然的求婚,都是理所应当的,毕竟英俊儒雅又风度翩翩的男人本就足够吸引人,再加上那样的家世和地位,不答应才有鬼。
也许连肃修然都不知道,她本来是没有想过接受他的追求的,直到有一次……她记得很清楚,那是肃修然和她的第三次正式约会。
她依照惯例被他叫到顶楼的总裁办公室,上楼时她心里的感想是不无讽刺的,别人家情侣谈恋爱,一定不会像她一样,简直和去见老板没有任何差别。
是的,哪怕是办公室恋情,也总得是恋情,可肃修然就是有能力将一场恋爱谈得犹如公事会见那么平淡无趣。
前两次,她也是先来到顶楼他的办公室里,他已经换好了外出的衣物,手里还会拿着一看就是助理代为准备,昂贵又精致的礼物。
然后她走过去淡淡说一句:“肃总好。”
他点头应下,将礼物递给她,而后欠身为她开门,两个人乘总裁室外直达专属停车库的电梯下楼赶赴约会地点。
出了办公大楼,他的态度就会缓和一些,不会再叫她“林小姐”,而是会改成“小眉”,称呼虽然还算亲昵,但淡淡冷冷的音色里却听不出多少温柔。
她也顺势地叫他“修然”,带着更多的冷淡和敷衍。
接着两个人会到一个环境清幽食物精致的餐厅吃晚餐,通常这个时候林眉不会太多话,而肃修然修养很好,似乎也遵循着“食不言”的礼貌,安静地用餐。
再然后他们会去看话剧演出或者交响乐演奏会,总之就是去各种高雅大气,不会有损于肃修然身份的场合。
所以直到他们之间的第三次约会之前,林眉都没有对他动过心,听起来似乎不可思议,却是事实。
直到那一天,她看到了一个稍微不一样的肃修然——因为第一次去到他办公室的时候,肃修然曾说过她不用敲门,所以当她接完肃修然助理的电话,上楼走到总裁室门外时,就抬手推开了那道门。
和前两次不同,这一次肃修然并没有衣着整洁光鲜地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等她。
他背对着门,站在宽大的落地玻璃前,甚至还没有穿外套,白色的衬衫勾勒出略显清瘦的身形。
听到背后传来的响动,他才像被惊醒一样,转过身来,看着她神色略有些讶然:“小眉?我告诉林特助让你半个小时后……”
他脱口叫了她“小眉”,又说了这么半句话出来,就觉察到自己失态了,立刻微微笑了一笑打住不再继续解释。
但林眉也听懂了,他告诉助理说让她半个小时后上来,助理却传达错误,导致她立刻就过来了,撞见了他还没准备好的样子。
他倒也没有责怪助理或者她的意思,而是转身去衣帽间取自己的外套,并且笑笑让她稍等一下自己,他马上就好。
从衣帽间披了外套出来,他看着她,神色间有些歉意,轻声说:“对不起,这次忘了准备送你的礼物,本来想要趁中午出去选的,结果却耽误了。”
林眉非常惊讶,意识到前两次她以为是助理准备的礼物很有可能是他亲手准备的,便开口问:“送我的礼物一直是你亲自选的?”
假如礼物真的是他亲手选的,她却收了两次都没有注意到,还这么赫然拿来询问他本人,很多人听到这句话,只怕都会有些心意被辜负的气愤。
他却像是并没有在意,只是微微笑了笑说:“自然是要我来选的,怎么可以假手他人。”
林眉哑然,回忆了一下那两件礼品,一块样式简洁的腕表,虽然相当贵重,却看起来就是送人的商务款,一枚珠宝胸针,款式同样是简洁雅致的百搭。
两件东西……都不是那种有特殊或暧昧含义的项链手镯之类的,而是拿去送谁都完全可以的万能礼物。
所以她才会理所应当地觉得那是他的助理代劳准备的……想到这里她顿时有些无力感,有人精挑细选送给自己恋爱中的女朋友礼物,却送出完全不显诚意的效果,也算是一种特殊能力吧。
然而眼前的人却带着些不易觉察的期待看着她,仿佛希望她能告诉自己对那些礼物的看法。
这点她还是记得的,抬起手给他看此刻就戴在腕上的银色腕表,语气里不自觉地加了一点安慰:“我很喜欢。”
他勾起唇笑了,也许是今天被她撞到发呆的状态,让他稍稍放松了一点,所以她竟然觉得那双平日里总嫌太过清冷的深黑双眸中,流动着异样光华的神采,看得她一时都有些呆了。
接着他就极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十指相触,他对她笑了笑说:“抱歉,今晚只能陪你吃饭了。”
她开始不明白他为什么改变一贯的安排,接着她就发觉他的体温有些异样的高。
也许是两个人之间的态度不知为何亲近了许多,她竟然有胆量抬起手去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在觉察到异样的高温后,她不认同地皱了眉:“你是不是发烧了?身体不舒服就要休息。”
他轻抿了下薄唇,脸色有些苍白,精神却像是极好的,甚至还又笑了笑,才开口说:“没事,我陪你。”
肃修然一定没想到,就是他这句话,才让她在被他求婚的时候恍了下神,然后接过了他手中的戒指。
那天他们还是一起去吃饭,他偶尔会压抑地轻咳,也不怎么吃得下东西,却还是全程都温柔周到地陪她坐着。
往日里总嫌太过冷淡无波的眼睛,因为发热的缘故而蒙着一层水光,一眼看上去,好像蕴藏着无限深情。
她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心里不确定地有了一种想法:也许肃修然真的是喜欢她的吧,也许可以跟他试一试?
那时她还没想到——不合适的人,用不合适的方式开始,无论中间曾经有过多少似曾有情的痕迹,也终究会渐渐走到相对无言。
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渐渐从新婚后还算和睦的状态,到了每天见面,一起吃饭、一起回房间躺下睡觉,却连对话都寥寥无几的地步?
哦,还有工作……隆重的婚礼后,她变成了肃太太,自然就不好在公司里继续工作,便和婆婆一起全职在家里做太太。
不得不说,当他们甚至没有一个孩子来分去她的精力和体力的时候,这种在豪宅里无所事事的生活,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无趣。
每天除了健身、瑜伽,保养皮肤和头发……完全找不到其他有意义的事情来做。
实在烦闷的时候,她还会想念当初在神越做广告文案时候的日子,当然那些工作经历也有许多不愉快。
可那个时候,她至少有一个明确的升职加薪的目标,有一帮并不算特别交心但还可以在繁忙的工作后一起坐下来喝杯咖啡聊天的同事和朋友。
那些并不是很美好,甚至有些一地鸡毛,可她后来居然羡慕那样的人和生活。
她出生在中产家庭,自小生活并不贫瘠,本来就没有太多对于物质的欲望。她也厌烦曲嫣想要带她融入的所谓“上流社交圈”,终于在日复一日乏味单调的生活中,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困在华美笼子里的金丝雀,生存的意义狭窄到可怕。
这种对现实的不满意和厌倦也影响了她对肃修然的感觉,他们的交流一天比一天少,甚至在节日和一些特殊的纪念日里,也只不过是互赠礼物,说一些很惯例的话。
当然还是有做爱的,和肃修然在一起后,林眉就知道他的身体对自己有吸引力,自己的大概也对他有。所以哪怕感情日益淡薄,他们还是能够保持夫妻间比较和谐的做爱频率,这点直到他们临近离婚前都没有改变。
他们婚姻的长度,林眉后来算了一下,竟然有三年,这样淡而无味,弃之也毫不可惜的婚姻竟然能持续三年,不得不说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对于是否结束这种让人窒息的压抑生活,她有过犹豫,毕竟除去关系冷淡外,肃修然并没有犯诸如出轨之类无法容忍的错误,而且她和曲嫣以及肃修言的关系都还算不错。
但最终当他们终于连续好几天彼此没有说过一句除了必要之外的话后,她还是下定了决心……也许曾经有过感情,比从没有过还难以维持淡如白水的婚姻吧。对他曾经的悸动仍然记得,却再也无法从他身上找回,也是另一种折磨。
林眉选择在一个清晨对他说出那句“我觉得我们应该离婚”,她并不是表示我们是否该考虑下离婚,而是表示她深思熟虑过了,最终的结论是:我们应该离婚。
她相信肃修然这样聪明的人,会明白她的意思,果然他只是沉默了片刻,就抬起头微微笑了,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又无情:“好。”
她看到他的手指在胸口的位置轻按了按,接着又移开来,想问下他是否不舒服,想了下却又作罢了。
肃修然的身体不是很好,然而可笑的是究竟不好到什么程度,连她这个妻子都不知道。
这三年来他工作太过繁忙时,偶尔会生病发烧,她开始也尽力关心,可他就像不喜欢被她关怀一样,每次都表示没什么,然后千篇一律地安抚她说很快就好。
她不知道那是怕她担心的意思,还是不希望自己触碰到他的隐私……总归他每次联系医生,哪怕就医,也都要尽量避开她。
甚至有时候他和那位叫程昱的家庭医生讨论什么的时候,也会在看到她走近就不约而同地噤声。
她明白对于神越这样的大企业来说,掌权者的身体状况是需要保密的,更何况哪怕不是为了公司考虑,只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患者的隐私也是接受法律保护的,就是伴侣也不例外。
只是她还是无法避免地产生出一种被隔离在外的感觉,好像她即使身为他的妻子,每天和他生活在一起,也还是无法融入他的人生。
总之,他们是进入离婚程序了,她也在那天早上搬出了肃家的大宅,住进了自己在婚前置办的小公寓里。
她承认自己对于即将开始的新生活有点迫不及待,也并不怎么留恋在肃家的感觉——至于肃修然,她有时会想起来他,却也只能想到他脸上数年如一日般的轻淡笑容,和总带着几分冷然的沉黑眼眸。
她搬走后就开始陆陆续续地返回肃家整理自己的物品,当然挑选的是肃修然不在家的时间,避免见面了彼此尴尬。
她在家遇到肃修言和曲嫣的时候,也会跟他们聊几句,毕竟如果真的离婚完毕,和他们见面的机会也几乎就没有了。
那天她又回肃家的大宅整理东西,这一次带走了最后一点物品,如果不出意外,她应该就没有必要再出现在这个宅子里了。
想到这里她不免有点感慨,正好肃修言在家,他们就坐下喝茶聊天,谈了许多以前会聊到的话题,无非是兴趣爱好之类的等等。
然而当他们正聊得开心的时候,却听到门口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结婚三年,林眉自然听得出肃修然特有的脚步声:沉稳、利落,和他的人一样,走在哪里似乎都带着冷冷的余韵。
自从提出离婚后,林眉再也没有见过他,这时就有些意外地站了起来。
出乎她的预料,她还没有开口,就看到他轻抿了下薄唇,然后冷冷吐出了一句话语:“林小姐如果愿意的话,还可以第二次嫁入肃家,我不介意。”
这句话听起来并没有多明显的侮辱性词汇,暗含的意思却何其歹毒,她听着简直为之气结,她自问和肃修言从来没有任何暧昧,这种朋友一般的叔嫂关系竟然在他眼里也可以显得如此不堪。
她气急了,就一股脑将这几年对他的看法倾诉了出来:“你太无耻了!枉我还以为你至少算个正人君子!”她愤怒地说着,看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鄙夷和痛恨,“肃修然,你简直就是个怪胎!哪怕是机器人都比你更有人情味!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和你结婚!”
她知道自己说了重话,然而气愤之下没有说出更加激烈的言辞,已经是刻意压抑怒火的结果。
她说完后就绷紧了身体等着他反驳,肃修然并不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这点在她进入神越工作后就知道了。一面绷紧了神经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火山喷发,她还不免悲哀地想,果然任何一对离婚的夫妻都需要一场淋漓尽致又狗血的大吵大闹,不知道肃修然有没有潜在的暴力因子,会不会对女人动手。
可是她却没有等到预想中的一切,她一直紧盯着肃修然,为防他突然冲过来对自己动手,却看到他在后退了一步之后,又后退了一些,然后就抬起手撑住了身侧的廊柱。
事情太突然,她和肃修言都没能做出反应,他们就呆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手中的公文包滑落在地上,接着就是他无力的身躯。直到他半靠着廊柱倒在地板上,他们才慌乱地一起跑过去。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到异样,似乎在他刚走进来时就是这样,她只听到他薄唇中说出的冰冷话语,却没有注意到他的唇色淡白到极致,现在更是泛起了青紫。
他的五指紧紧扣在胸口的位置,却并没有溢出任何呻吟,好像如此忍耐痛苦对他来说已经是常事。
慌乱中她看着他的样子,觉得自己也快要不能呼吸,想是不是她气到他了,如果早想到他心脏不好,她肯定不会和他吵架。
他还有些意识,目光在扫过肃修言后,就留在了她身上,她以为会从中看到愤怒和谴责,毕竟是她气到了他,其实却并没有,他只是用一种她无法形容的目光看着她。
接着他甚至微微弯了下已经青紫的唇角,轻声说:“抱歉。”
那声音太小,小到她恍惚地以为那只是她的错觉,但他却在说完那句话后就向后倾了下身体,悄然地合上了双目。
她伸手揽住他无力的身体,觉察到他已经开始下降的体温,听到肃修言在旁边命令别人叫救护车的声音,才有些茫然地想起来,他刚才看着她的那种目光,也许就是眷恋。
明知必将失去却又无能为力,明知一眼过后或许就再也没有以后,明知必须放手却又无法割舍……那样辗转却又浓重的眷恋与绝望。
不知不觉地,蹲坐在地上努力抱着他的身体维持一个姿势的林眉,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
坐在急救室外的椅子上,等待着里面传来一个或好或坏的消息时,林眉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如此的荒谬。
她是要去结束一段早就应该结束的婚姻,却又如此猝然地,陷入到了另一种无法言喻的关系中。
这三年来,肃修然跟她可以说相敬如宾,他从未失态,所以她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段婚姻在他心目中不算什么。
可今天他却失态了,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却更加惊心动魄。
她心乱如麻,一遍遍地回想他昏迷前的目光,那根本不像一个冷傲又刚愎自用的丈夫,对待他将要跟自己离婚的妻子时应有的目光。
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说那是他虚弱时给她的错觉,因为他明明已经快要失去神志,却仍旧强撑着对她说了句“抱歉”。
连他唇角的弧度,都依稀带着温柔的痕迹。
她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都以为肃修然根本不爱她,所以她就可以毫无顾忌地也不爱他。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做出任何修复的努力。
直到此刻,直到应该已经结束了一切的这一刻,她突然不确定了,突然开始觉得……假如肃修然是爱她的呢?
假如他爱她,又爱得那么矜持和冷静,甚至显得有些笨拙,那么这些年来,她到底错过了什么?
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她竟然觉得……心如刀割。
肃修然的手术进行了很长时间,直到夜色深沉,才被送出了急救室。
给他做手术的是肃家的家庭医生程昱,他虽然兼职做肃家的家庭医生,实则却是个医术高明的外科医生,之前几年给肃修然做检查的也一直是他。
目光扫过等在急救室外的林眉和肃修言,他微微笑了笑,跟年龄不符的清秀脸庞上带着点讽刺:“两位竟然都没走。”
肃修言且不说,林眉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干坐在急救室外几个小时。
她只能勉强干笑了下,说:“肃先生怎么样了?”
现在她和肃修然已经签了离婚协议,她叫他肃先生并没有什么错处,然而程昱却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呵”地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他直接忽略了他,径自转头向肃修言说:“没过危险期,还需要在ICU观察,跟你妈说下吧。”
他几乎是看着肃修然和肃修言长大的,对他们说话也很随意,肃修言当下就点了点头,给没到场的曲嫣打电话。
林眉身为一个准“前妻”,似乎并没有多少立场继续留在这里,只是她听到那句“没过危险期”就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说服自己离开。
顶着被程昱继续讽刺冷遇的压力,她开口说:“就是说,情况不是很好对吗?”
看她一再坚持,程昱才转头看她,接着露出了一个带着凉意的笑容:“林小姐,您既然并不知道您前夫的具体病情,那么刺激他发病就不是故意的,应该不用负法律责任,哪怕是肃家想告你也是告不赢的,所以不用担心。”
林眉向来是个结果为上的人,听他这么说,并没有跟他纠缠态度问题,而是抓住了其中的关键词:“程大夫,我想提醒你,虽然我和肃先生已经签订了离婚协议,但我们还没有正式办理离婚手续,尚处在协议离婚的阶段,也就是说法律意义上我还是他的妻子,所以对他的病情有一定的知情权的。”
她一口气说出这么一大段来,倒真让程昱刮目相看了,侧眼看了看她,接着就说:“既然林小姐口口声声说自己还是修然的妻子,那句‘肃先生’倒还真叫得顺口。”
林眉硬着头皮干笑了一声:“夫妻情趣,不足为外人道。”
她话说到这一步,程昱倒真无言以对了,看了眼站在旁边装好人的肃修言后就说:“好吧……修然有心脏病,之前曾经通过手术治愈,只是最近两年有复发的迹象,心衰也发展到了B期,还有向C期发展的趋势。
“我在半年前曾经劝他再次接受手术,但他不知为何一直没有下定决心,手术风险并没有到生死攸关的地步,但我告诉过他,是有一定的失败概率,所以让他最好提前通知你们,征求下你们的意见。”
他说着,看到肃修言和林眉都一脸惊愕的样子,就叹了口气:“看起来你们真的还不知道……早知道应该我找你们谈的。”
他边说边摇了摇头,语气里却是对他们的指责:“所以你们也考虑一下,究竟为什么,让他在如此重要的事情上都无法信任你们。”
林眉听到这里,想起之前他跟肃修然交谈时,注意到她靠近,就刻意停下话题的举动,顿时有些不服气:“难道不是肃修然主动对我隐瞒自己的身体状况和病情吗?”
在她的认知里,肃修然对她隐瞒,除了注重自己的隐私外,还有对神越运作和股权的担忧吧,毕竟在他那个位置上,牵一发动全身,对并不多么交心的妻子隐瞒自己的病史也算是自我保护的一种。
程昱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愤懑,唇边就又带上了点讥讽的笑意:“是啊,他主动对你隐瞒,还顺带隐瞒了他早就写好了遗嘱,而遗嘱上林小姐你能得到的东西,可比现在离婚要多上很多……怎么,听到这里你是不是又后悔了?”
关于遗嘱的事,也属于隐私,程昱自觉失言,不过他是个直来直去的人,看着林眉又加了句:“修然给我的说法是本来就没有太多时间陪你,再让你为了他的身体担心,他会觉得抱歉。”说完他不再停留了,转身就走了。
肃修言看了眼有些愣住的林眉,开口说:“我在这里就行,你要是累了,可以先回去休息。”
他说的“回去”,自然是指林眉可以回到自己的公寓里,接下来几天也可以顺理成章地不再关心这里的事。
跟程昱说的时候,她可以强撑着说他们还没有正式离婚,但他们已经到了只差一个离婚证的地步。无论从道义还是义务上,林眉都没有必要再守在医院里等肃修然清醒。
然而林眉却坚决地摇了摇头,她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只是觉得现在如果就这样离开,一定会错过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那些东西究竟有多重要?她还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或许重要过此生曾经经历过的任何时刻。
肃修言看她的目光终于有了变化,以往他跟她说话的时候,目光中总带着几分笑意,仿佛他很喜欢这个嫂子,无关于她的身份,仅仅是因为她本人。可那样的善意,总像藏着几分其他意味,带着点不分明的试探。
现在他的目光却蓦然深沉了起来,仿佛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去看她。
最终他还是笑了笑,不怎么在意地说:“也好,你要是困了,我帮你取咖啡。”
加护病房并不能进入,即使守在这里,也不过是透过玻璃看到病床上的一个人影而已。
肃修言说去拿咖啡,这个凡事追求极致享受的二少爷自然看不上便利售货机里的咖啡,街边咖啡店的当然也不行,他是叫人从家里送了现磨的咖啡过来。和咖啡一起送来的,还有精致的点心和宵夜。
一同生活了将近三年,林眉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只是今天她再没有了和肃修言闲聊的闲情逸致,反而心思重重地说不出话。
肃修言倒是镇定得多,如今坐在医院里,就着略显简陋的环境吃宵夜,还能颇为怡然自得,端着咖啡杯,他目光看向不远处玻璃后的那个人影,突然勾唇笑了笑说:“林眉,我或许有主动和你亲近的嫌疑。”
肃修言就是这样的人,他可以风光霁月地说出一些并不那么光明正大的行为:“我知道你和哥哥关系不是很好,所以我就和你亲密一些,让他看在眼里难过,却还不能说什么。”
林眉是知道肃修言和肃修然不合的,这在整个神越也不是什么秘密,他们兄弟二人分别是第一大股东和第二大股东,而肃修言却从来不悭吝于表示他对肃修然的反对,再加上持股超过10%的曲嫣一贯支持小儿子,肃家内部的斗争向来都是一场好戏。
事实上她嫁入肃家后,对于肃家人这种即使面和心不合,也要住在一栋房子里,彼此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行为感觉到不解。
只是她没想到,肃修言能讨厌肃修然到刻意跟自己亲近,只是为了让肃修然难过。
肃修言也不看她,继续说着:“和你熟悉了之后,我不得不承认我还是喜欢你这样类型的女人的。”说到这里还特地解释了下,“不是那种对异性的好感,你也确实对我有那种吸引力……不过我虽然不想哥哥好过,却还没道德沦丧到追求他的配偶的地步。单纯就朋友而言,你确实是个值得深交的人。”
听到他这种乱七八糟的评价,似乎还是正面的,林眉也没什么好心情,只是勉强笑笑:“谢谢了。”
然后她想起以往那些和肃修然相处的时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敢再回忆那些细节,只能自欺欺人般说:“听你这么说,我还以为你哥哥深爱着我。”
肃修言终于转头看了她一眼,“呵呵”笑了声:“他爱不爱你?当然爱你……不然我费那么大劲儿干吗?”
短短几个小时之内,程昱还有肃修言,仿佛都在向她陈述一个事实:肃修然爱她,并且深爱着她。
好像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有多么爱她,唯独她自己并不清楚一样。
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只能闭上眼睛,在一片纷乱中,她终于想起来,半年前曾经发生过什么。
那应该就是程昱说过的,希望肃修然接受手术,并且让他征求家人意见的时间吧。
当时她没有怎么注意的一些小事,现在突然因为各种提示浮现了出来,她才想起来,关于是否接受手术,肃修然可能确实是询问过她的意见的。只不过他并没有说明自己可能要接受手术,只是在一天晚上睡觉之前,对她说假如他需要休息一阵子,时间比较久,大概需要一个月,问她有什么建议没有。
从她认识肃修然那天起,他就是个从不休假的工作狂,甚至连他们两个的蜜月,也被一再压缩到只有四五天的时间。
听到他突然说要休息一阵子,时间还长达一个月,她当时是震惊兼奇怪的,所以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
她记得自己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他想要休假一个月,还特地来问她,看样子是希望她能陪着他了。
而那时正是她想要跟肃修然提出离婚的前夕,她巴不得能减少跟他相处的时间,一想到要整整一个月跟他朝夕相处,顿时就有些抵触和不耐烦。
她想她的想法一定表现在了语气和神情上,肃修然在这方面一贯是个敏感的人,他一定看了出来。
那时她假装有些犹豫地说:“可是我已经和妈妈订好了过几天一起去水疗,接下来还有别的活动,恐怕没有太多时间陪你。”
听到她这么说后,他意外地沉默了一阵,竟然有些失神,正当她揣测他是不是生气的时候,他就抬起头对她笑了笑说:“那还是算了,以后再找时间吧。”
之后她确实和曲嫣一起去了国外的一个度假胜地做水疗,前前后后去了十几天,她也是在那里,在自以为放空了身心找回了自我的状态下,下定了决心要和他离婚。
水疗回来后不久,她就和他提出了离婚,接下来的时间,就是漫长又拖沓的离婚协议,还有渐行渐远的温情残余。
林眉没想到当自己回忆起那个并不冗长的对话,竟然会把一幕幕都记得那么清楚。
她甚至还记得肃修然那时的神情,当时并不懂,现在却突然明白了他为何沉默,为何抬起头对她微笑的时候,唇边会有非常非常淡,却又无法掩饰的哀伤。
现在,坐在加护病房的外面,透过玻璃,只能看到他像一个剪影一样不动也不会说话地躺着,她突然有一种冲动。
她想回到半年前,抓住那个自以为是的女人,问她为什么对他就那样悭吝,甚至都不问一下他为何突然想要休息,又为什么需要一个月之久。
她对所有人都不曾这么冷漠过,又为什么对他会那样冷酷……冷酷到所有的决定,她都不曾给他选择和解释的机会。
肃修然觉得,他大概是走到了一个尽头。
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丈夫,起码从自己的妻子根本不爱他就可以看出来,是他不够好,做得不够多,才会让他们到了今天这种境地。
也许是到了结束的时候就总会想起开始,自从林眉提出和他离婚以后,他想起了很多他们之间的点滴往事。
他们恋爱时,乃至刚结婚后,还是度过了一段并不算太差的日子。她会对他温柔地微笑,带着纯然的耐心,还有一些并不明显的恋慕。
他想那时候她或许是喜欢他的,并没有深爱那么夸张,但确实有些许爱情的痕迹。
然后一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了,她在面对他的时候,总是冷淡又缺乏耐心。
他知道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哪怕是并不好相处的母亲和弟弟,也能跟她坐下来一起交谈,亲如一家人。
所以让她如此冷漠对待的原因,一定是他做得不够好,是他没有太多时间陪她,没有给她应当享受的呵护和甜蜜,也因为娶了她,无法让她拥有正常的职业生涯。
他尽力弥补,所得到的回应却越来越少,他和她之间,也越来越无法坐下来好好谈一谈,而只能说一些流于表面的话语。
他们开始进入离婚程序后,她立刻就搬走了,他知道或许是因为她对于他的耐心终于告罄,不能再忍受和他私下里相处的一分一秒。
那之后,他注意到房间里她的痕迹在一天天减少。
因为拖延手术的关系,他的身体并不是很好,有时候早晨起床,会无力地再躺上几分钟才可以下床,也会断断续续地咳血。
他庆幸她已经搬了出去,不然这样明显的症状,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尽量在她面前做到一切如常。
他知道她来取东西的时候都避开了自己,也一天天地估算着,她大概还需要来几次。
所以当再次在肃家的客厅里,撞到她和肃修言坐在一起喝茶,还有她身旁放着的行李箱,他就知道,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来到这间宅子了。
从这次之后,他和她曾经的卧室里,就会失去所有她曾经待过的痕迹,物品包括气味,所有的细节都将会告诉他,从今天起,他将会是孤身一人。
他终究还是没有抵挡住突然涌上心头的巨大空旷感,说了没风度的话,对她造成了更大的伤害。
他在一片黑暗中,不可避免地想到,他这样差劲,没能保持住最后的礼貌,她以后会不会连他的墓碑都不想看到。
想到这一点,他才意识到……此时此刻,他竟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
肃修然再次清醒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以后了,他身上虽然还连接着很多管子和仪器,却被转入了普通病房。
他在恢复了意识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安静坐在病床边的那个身影。
林眉穿了件白色的毛衣,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束起来放在肩头,脸上没有化妆,然而清丽的长眉却微微蹙着,仿佛在担忧着什么。
她侧着身,努力面向着他,却因为太过疲惫的关系,低着头打瞌睡,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他已经醒来。
有那么几分钟,肃修然觉得眼前的人是他痴心妄想之下的幻影,然而当视线前的昏黑逐渐散去,神志越加清醒,他才终于确定,那真的是她。
被他压抑又低哑的轻咳声惊醒,林眉身体一震抬起头看到他已经睁开了眼睛,惊喜地握住了他放在病床上的手。
经过了提心吊胆,没怎么敢合眼的两天,她太过开心,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冲口而出的话语,带着许久不曾见过的亲昵:“修然,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肃修然却仍是陷在之前的尴尬里,他微愣了一下,才低垂下眼睛,轻声开口:“林小姐。”
林眉此刻却正陷在一种魔怔的状态中,跟他结婚三年多,她知道肃修然生得好,即使她觉得自己并不爱他,看到他也常常会感慨那种天赐的容貌气韵,说是惊艳也丝毫不过分。
现在她看着刚刚苏醒的他,突然有了异样的冲动。
她说不上来那种冲动究竟是什么,只是本能地遵循它的诱导去行动,于是在她的思维能力到达之前,她已经低下头,在他淡色的薄唇上轻吻了一下。
吻过之后,她才想起来,三年的婚姻中,这竟然是她第一次主动去吻他。
他也被她的意外举动震惊了,深黑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她看到他的眼底竟然充满了无措……还有一丝淡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羞涩。
她也腾地一下红了脸颊,从相恋到结婚,三年多的时光,直到离婚了,她才第一次觉得有了那种属于少女的心慌。
为了掩饰这种失态,她勉强笑了下说:“程大夫说漏了嘴,我知道了遗嘱的事,现在我觉得还是不离婚比较划算一些。”
说完她突然意识到肃修然可能无法理解这个笑话,更何况现在他刚脱离危险没多久,她竟然要死不死地提什么遗嘱!顿时又手忙脚乱地解释:“不对,我是开玩笑的……真的,你马上就可以修改遗嘱,让我拿不到一毛钱,我不在意的!”
肃修然就用淡淡的目光看她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堆,唇边不自觉地挂上了轻浅的弧度。
如果是之前的林眉,可能会误认为他是不悦或者兴趣缺缺,但现在她看过去,却突然看懂了他的目光。
在那双犹如冰封般的黑眸深处,藏也藏不住的,是无边的宠溺和纵容。
他声音低微,也夹杂着轻咳,却努力对她放柔了语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眉着了魔一样看着他,许久才恍然地开口说:“修然,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
这一次,她放下了成见和矜傲,带着小心和试探,甚至有羞怯的期许,认真地问他,是不是可以重新开始。
她觉得自己像是等了一生,又觉得只是等了一瞬,然后她听到他的声音低沉又温和地传来:“如你所愿。”
在这一瞬,她想起了很多,脑海中那些本以为被淡忘了的细节,如今全像潮水一般向她涌来。
他们第一次约会,他含笑问她:“我想请你喝杯咖啡,不知是否冒昧。”
他们正式确定关系,他有些不确定地轻声问她:“小眉,我们是否可以算恋人?”
他对她求婚,小心翼翼地设置了一场电视剧中常用,在现实中却早已显得老土的场景,包下了整个餐厅,用一花车的玫瑰送来了一枚求婚戒指,而后认真地看着她:“小眉,嫁给我好吗?”
她到了这一刻,不得不承认自己就算看起来冷静,却那么的世俗和固执。她仅仅因为不理解他会爱上自己这样一个平凡的女人,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对她只是各取所需,认为他没有给出真心。
她像那些小心翼翼待价而沽的人一样,把爱情也变成可以考量的物品——嘴里嚷嚷着现实现实,却不过是可悲的世故。
其实爱哪里需要什么逻辑和理由呢?就像现在……她占尽了便宜,还有足够的理由,从他面前潇洒远走。
可她竟然不再想掂量任何得失,只想就这么留在他身边,谁都不能把她拉走。
她握着他的手,哪怕他刚醒来有些虚弱,也迫不及待地把话说给他听,仿佛错过了这一刻,一生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修然,我希望你能修改下遗嘱,这个我是认真要求你的。我不需要你给我任何东西,哪怕现在你要补偿我的这些也是一样,我想要的,会自己去争取。那也是一种乐趣,不要剥夺我的乐趣。”她说着顿了一下,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说,“在你这里,我想要的只有你而已。”
他们在病房里一直说着,都没有留意门口处悄悄走来了一个身影,又在他们没有发觉之前,又悄然离开了。
肃修言走到外面,确定不会影响到他们,才给曲嫣打了个电话,通知她肃修然已经醒了,如果想要表现下母爱,最好现在就赶到医院来。
挂掉电话收了线,他抬头看着窗外萧瑟起来的秋意,无声地舒了口气,然后不无遗憾却又带着一种奇怪的欣慰:“到底还是帮了你一把啊,我亲爱的哥哥。”
病房里的林眉还在跟肃修然说着话,她像是突然多了很多话对他讲,仿佛要把积累了三年的该说不该说的话在这一刻都统统讲给他听。
肃修然有些疲倦,却还是努力支撑着听她讲,直到他觉得喉咙里干渴得再也发不出声音,才无奈地抬手指了指桌上的水杯,示意她自己很渴。
林眉连忙过去兑了温水给他润喉,还细心地调整他的坐姿,让他更舒服一些,幸好他的病情并没有发展到无法平躺的地步,她一边小心地喂他喝水,一边用手轻按在他胸口,还是余悸未消:“修然,会很难受吗?”
肃修然不知是不是会错了她的意,微微勾了唇说:“是啊,看着心爱的人一步步远离自己,却没有办法挽回。”
看着林眉脸上露出像被针突然刺了一下那种表情,他又忙说:“我开玩笑……”
林眉勉强对他笑笑,用额头抵住他的,隔了一阵才轻声说:“修然,对不起。”
肃修然叹息了一声:“小眉,你永远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更何况,是我没有做好。”
林眉抱住他,将头放在他的肩上,嗅到他颈中沾染了医院消毒水味道的熟悉气味,发现她竟然如此思念他,思念他皮肤的温度,还有他怀抱的感觉。
即使没什么力气,他也抬手抱住了她,身体贴近到连气息都纠缠到一起的时候,她听到他带着自嘲般说:“我现在一定是在做梦。”
林眉悄悄用他的衣服擦去一滴眼泪,然后轻声说:“你怕是做梦,那我以后每天早晨都说一次怎么样?”
肃修然在休养了一阵恢复了身体状态后,就接受了手术,手术的结果很成功,他虽然短时间内无法从事太过繁重的工作,但基本也算康复了。
当然程大夫的医嘱里是说,以后最好都不要再去管公司里那一摊子烂事。
于是在他住院这几个月里,已经逐步接过公司管理权的肃修言也就只能继续苦哈哈地给股东们打工了,好在他自己也是大股东之一,肃修然特地又把自己的股权转给了他10%,所以他心理稍微平衡了点。
再比如有天闲聊的时候,林眉没憋住,问肃修然为何会爱上自己。
肃修然笑了片刻后,对她说:“你记不记得……大概在六年前,你有天雨夜路过神越大厦,帮一个人捡了公文包,然后还扶他到避雨的房檐下坐着?”
六年前,那简直太遥远了,那时候林眉还在读大三,路过神越大厦也一定不是工作原因,大概是跟朋友聚会散场后穿过神越大厦前的广场去另一侧的地铁站吧。
她仔细想了下,还真稍微有那么点印象,那天好像是个台风天,雨下得很大,她穿的长裙都湿了半截,边走还边抱怨闺蜜约了这么个时间出来逛街。
当她走过神越大厦前的停车场时,看到一个站在雨里的人,他的雨伞和公文包都掉落在地上,整个人像是突然不舒服支撑不住了一样,用手撑着膝盖微弯着腰。
之所以对他的姿势印象这么深刻,是因为大部分人被淋得像落汤鸡一样,又做这个姿势时都很不好看,而他竟然因为身高和体形,或者还有仪态加分,竟然看起来除了有些狼狈之外,还有种颓废的美感。
身为一个善良品德又高尚的大学生,她自然是……怜香惜玉的,连忙过去询问帮忙,还帮他捡了公文包和雨伞,把他扶到一旁的屋檐下休息。
肃修然看她的神情,知道她想起来了,就笑着说:“那天是我加班到太晚,让司机先回去了,准备自己开车回家,结果走到半途就有些不舒服。”
他说到这里,微微笑起来:“其实再往前走几步,就是我的车了,我也告诉你让你扶我到车里坐着……”
林眉总算都记起来了:“可是那时候你的样子不能开车啊,所以我才扶你到旁边去休息,你那样开车出了事可怎么办?”
肃修然颇有些无奈:“车上我至少可以坐下,有干燥的衣服可以穿,还可以吹暖风空调……”
林眉一想,也确实是,奈何那时候被她扶着的肃修然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了,被她强制当作头脑不清晰的人,扶到不远处的遮雨板下靠着。
林眉清了清嗓子,又理直气壮起来:“我很快就替你打了急救电话啊,还陪着你,看你被送上急救车,甚至还跟医院留下了我的姓名和联系方式,才离开的。”
肃修然微微笑着:“所以我就知道了你的名字。”
他不但记住了这个在雨夜里好心给他帮倒忙的女孩子,还在两年后偶然发现她已经进入了神越实习。
没人知道他当时竟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也没人知道当他被曲嫣提醒到了必须成婚的年龄时,脑海中自然而然就浮现了她的身影。
那个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就一门心思帮忙,用强横的温柔替他叫了救护车,并且还不怕被人讹诈地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的女孩子……在这个冷漠的时代,这样的人真的太少。
可惜对于林眉来说,那个糟糕混乱的夜晚,不但包括了她热心帮忙扶起的人,还有一系列等救护车太久导致错过了最后一班地铁,只能站在台风天的街头瑟瑟发抖着打车,结果根本打不到,只好冒雨徒步去一公里外的一个夜班公交车站坐车,又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等了半个小时,等来了一班车,再接着还倒了一趟车……回家时已经是凌晨了,全身湿透被父母各自训斥了一顿,悲催地在第二天感冒发烧,去医院打了三天点滴等等一系列倒霉的连锁反应。
听林眉愁眉苦脸地讲述完了接下来她的悲惨遭遇,连肃修然都笑了起来,赞叹说:“这么看,我确实欠你一声谢谢。”
林眉仰天长叹:“何止啊,假如那时候就认出来你是神越的大BOSS,我怎么也要让你派个车送我回家的,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搁古代这得是救了狐仙那种待遇吧,你要找我报恩的!”
虽然本着人道主义同情她的遭遇,但肃修然还是实事求是地提醒她:“我那天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身体稍有不适,所以不算救命恩人。”
他没说的是因为她自作主张地叫了救护车,他在医院里还得打电话通知家里和自己的司机和秘书等等,让他们注意不要让神越董事长深夜被送去急救室这样的消息被媒体发布出去。
看林眉郁卒地鼓起了脸颊,他就笑着去捏,语气宠溺地哄她:“好吧,我后来也算报恩了,只不过一开始做得不太到位,没提醒你而已。”
林眉这才又开心起来,抱着他的手臂去向他索吻。
爱情会让人幼稚和肉麻起来,好不容易进入迟来的蜜月期的林眉,也显然不打算放过这个放纵自己不用再做成熟冷静淑女的机会。
再后来肃修然身体恢复,跟他秀够了恩爱的林眉,提出来自己打算做的事。
原来她之前在学校的一位同学,毕业后为了梦想和爱好,去了B市做图书,几年后她发展得不错,想起来当年在同班中文笔很出众,如今也恰好赋闲在家的老同学,就跟林眉提议让她试着写小说,写得好的话,她那边可以帮她策划出版。
林眉确实有这方面的兴趣,在憋了一段时间后,还真憋出来一个大纲,然后拿给身旁唯一的读者肃修然去过目。
她本以为每天都在跟数字打交道的肃修然不会对此感兴趣,没想到他还真的认真看了,还提出了几个修改意见,林眉就算是第一次创作,也感觉到他的意见简直是专业水准。
一时间她都有些惊呆了,看着他说:“修然,你不打算自己写吗?”
肃修然微笑着摇头:“一个家庭有一个作家就够了,不需要第二个。”
也许是被肃修然的创作能力震惊了,当天晚上林眉就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变成了图书公司的策划编辑,而肃修然不但脱离了肃家,还成为了一名非常成功的作家。
他们在B市相遇,一起帮助警方侦破案件,最后还相爱并且在一起了。
第二天早晨,林眉刚醒就拉着肃修然说了这个梦。
肃修然显然觉得她说得很可笑,尤其是在她的梦中,他在神越的得力助理之一的杜霖,竟然是心理扭曲、针对他的高智商罪犯。
他笑完后,就问林眉:“我真的变成畅销作家了?那么我的成名作叫什么?你梦到了没有?”
林眉趁着梦的记忆还在,飞速回忆了一下:“《配得上我的女人》……很棒吧?”
肃修然这下憋不住笑出声来:“还真是媚俗的图书市场会喜欢的名字,我觉得确实不错,可以作为你新书的名字。”
林眉有些郁闷地看着他的黑眸中都笑出了淡淡的水光,显得分外潋滟动人,就扑上去给了他一个晨起的狼吻:“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