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东旭勒马扫了一眼几人,略略思索道:“朝廷运粮官不过这几天就会到来,你先行一步,我会传信给唐兄,让他直接赶往西州,至于他们……你就放心吧!”
“先……先生!你先别瞪我,我小时候曾经染上过瘟疫,听大夫说我以后不会再染了,所以……还是带上我吧!”王允熙看着任白歌的脸色,小心翼翼道。
“你得的是什么?瘟疫有很多种,你怎么知道你不会染上?”
王允熙急忙道:“我当然知道!小时候机缘巧合龙音寺的长济大师曾经赠送了我一颗丹药,我服了以后大大小小什么病也没得过,您就带我去吧!”
阮邵峰在一旁帮腔道:“他说的是真的,这家伙运气好的很,从小到大状的跟个牛一样,先生身边总要带个人的!”
任白歌望了眼天色,心里自是十分着急,受不住众人的软磨硬泡,只好点头答应,虽然瘟疫十分厉害,但是王允熙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小心一点也不会那么倒霉的染上。
“驾!”
两骑绝尘,一红一黑绕过平县,向着西北遥遥而去,烈烈西风迎面袭来,吹在肌肤上都有些发疼,然而任白歌此时确是心急如焚,她的确是怕了,她不敢相信那个从未曾败过的男人有一天也会无助的躺在床上。
就在他离去之前,她都没有出城相送,如果那一次是永别?不!不能!
噶的!朱雀前蹄猛然一番,任白歌一惊,用力拉住缰绳,心间霎时如针扎般刺痛,脸色顿时苍白。
“先生!顺着这条路我们快马加鞭的话,三天三夜足够赶到。”因为天黑,王允熙未曾发现任白歌的异样。
任白歌强压住疼痛勉强沉声道:“好。”朱雀与她心意相通,她的不适朱雀自然感受到,所以才扬起马蹄想让她休息,她拍了拍朱雀的脑袋轻声道:“我必须去救他。”
她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猛然回首一望,确是除了茫茫大地什么也不曾有,便夹紧马腹奔驰而去。
与此同时,一队人身着玄衣,脚跨黑马正向着平县而疾驰奔去。
远望尘土飞扬,马蹄震震,区区二十余人却是声势极大,卷起一股铁血之风。
只见当中一人白衣白马,在这群人中间格外引人注目,四蹄踏雪,马上之人似是有感觉,微微控制马速,回首一望。
他的唇角微微一扬,静静地注目着平县城楼,自从那一日她城门前决绝而去,他们有多久不曾相见。
那一夜雪夜古庙,他强压住思念之心不曾向前一步,悄悄的来,悄悄地去,整整五个月十二天。
一缕乌黑发丝自额前飘落,握住缰绳的指节微微发白,一身白衣也是尽染尘埃,虽是风尘仆仆,但却丝毫不能影响他那一身卓然于世的风姿。
那淡漠如水的眼眸微微有些发亮,打马而进,此时他们彼此却不知不过是半个时辰,错过的却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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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通三年五月二十七日,西州爆发瘟疫,大昱‘镇西军’一般人约莫感染瘟疫,主帅卫昭亦是感染,一时间军中人心惶惶。
与此同时,西域十三国联军陈兵玉门关前,大昱高挂免战牌,两军便在沉默中对弈。
只是他们都明白,这不过是一个暂时的和平假象,因为西凉在南方败仗,西域方面却是在掂量此时进攻大昱时机是否已经成熟。
此次西域领兵为首之人是大宛国七皇子那澜羽。
西域军,中军大帐。
“殿下。”
那澜羽放下手中的笔,抬眸接过一封信函,挥了挥手示意来人退下。
他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扫了一眼火漆印,随手便撕开,不过是寥寥几句,他冷哼道:“萧焰自己吃了败仗,还想着拖我们下水。”随手便揉碎。
“殿下这是打算不对大昱用兵了吗?”一个身着黑色长袍,一身大昱装束的中年男人反问道。
那澜羽冷眼扫过此人,起身走至他身前,不消一句话,只凭那琥珀色的鹰眸牢牢的锁定住那人,便有着足够的压力,良久他轻笑道:“先生如此处心积虑的想让本王攻打大昱,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先生既然这么难忘家国,又何至于来此当一个叛徒?”
他指了指中年男人一身大昱装束冷笑道,此人是在半年之前来到大宛国,以谋士的身份进入他的王府,之后与大昱开战,西域十三国联盟多半也是此人出的主意,但,那澜羽却并不信任他,一个能连自己国家都背弃的人,又如何能指望他忠心!
中年男子,或者称之为李慕言,当初河间王卫仲泰身边的第一谋士,自从清烨宫事变以后河间王死,而这谋士李慕言似是人间蒸发,大昱官兵遍寻不着,却没曾想此人出现在这里。
李慕言不动声色的饮了一杯茶笑道:“殿下,我对大昱有什么私人恩怨相信您已经查的一清二楚,当初来到大宛国我便一心一意追随您。”
他顿了顿,继续道:“年前大昱制定了通商政策,与大宛签订的协议承诺给大宛二十万担粮草却屡屡推脱,更是利用郁成国挑起西域大乱,大宛的冬天是怎么度过的您很清楚,此次时机难得,西州大疫,正是良机。”
那澜羽眼眸微眯,将目光停留在李慕言脸上良久,他笑道:“西州大疫,如果贸然对大昱开战,一旦把瘟疫引到了西域,整个西域将会化为人间地狱。”
“在下说的是不费一兵一族便可攻破大昱,一旦西州瘟疫扩散……”李慕言毫不在意的说道。
“不行!你可曾想过遭难的是千千万万的百姓!”那澜羽起身厉声道:“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
说罢拂袖便离开,李慕言在他身后淡漠道:“殿下,皇室中人,若不心狠手辣,迟早沦为他人砧板上的鱼肉。”
那澜羽脚步一顿,随机定声道:“帝王大业是以人心来铸成,而不是踩着尸体成就。”帝王之路上可以有手段,但却不能以黎民百姓的命来为他铺路,这是那澜羽最大的底线。
李慕言怔怔的望着那高大的背影,一缕阳光投射来的阴影,这个人不属于阴暗权谋,他是与生俱来的王者,有足够的气魄和胸襟令人臣服,他或许可以成为西域一代传奇,但却不是自己这种人可以追随左右的。
“先生,这……”
王允熙瞪大双眼望着眼前的情景,明明是进入初夏,可这里却感受不到一丝夏天的绿意,地上尽是票黄的纸钱,屋檐之前的挂满了飘飞的白练,空气中夹杂着一股难闻的腥臭腐烂味,更兼一股潮湿之气。
朱雀很有灵性的停留在村口不肯向前一步,任白歌沉声道:“看来这个村子是感染上了疫病,看着天气马上要下雨,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瘟疫一旦遇上雨水就会无可控制的蔓延传播。”
“那我们怎么办?绕路吗?”王允熙扭头扫了一眼地形道:“这周围都是山,只有这么一条路。”
任白歌略略思索,从衣袖下扯下一方布条,又取出随身的药瓶,自己喂了一颗,递给王允熙一颗道:“用布掩住口鼻,这颗丹药含着。”
“驾!”任白歌一松缰绳,朱雀慢慢迈开蹄子,任白歌高居在马上,几乎可以看见每家每户都挂着白灯笼,甚至于一些尸体直接横倒在路边,没有人收敛。
越往里走情形越是令人心惊,整个一个村子,从头至尾竟是没有看见一个活人,五月的天气此地确是一丝阳光也没有,无由的感觉到一丝阴森冷意。
“先……先生,这村子好像……没有活人了诶。”王允熙有些紧张的说道,从小到大,他哪里能看到如此惨烈的情形呢。
“你身上有火石吗?”任白歌蹙眉扭头问道,既然没有活人,若是经过雨水的浸泡,只怕是这附近水源全会被污染,一旦四散,后果不堪设想。
“有,你看,那边有个干草堆,我去那里引着。”王允熙掏出怀中的火石,下马便向那里走去。
此处已是西州地界,距离卫昭所在的玉门关不过几个时辰的距离,此处瘟疫都如此厉害,那么玉门关岂不就成了人间地狱。
“啊!”
干草堆处,传来王允熙一声惊叫,任白歌一惊,急忙下马向着王允熙的方向疾奔而去。
“先……先生,他他他……诈尸了!还咬我!”王允熙一蹦三丈高,指着干草堆蜷缩一团的‘人’惊叫道。
任白歌定定的望了一眼那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娇小的人,随机目光一凝,一把拉住王允熙的手,失声道:“你受伤了?是他咬的?”
“我……”王允熙一低头,才发现隔着衣袖露出一道血痕,摆了摆手道:“没事,小伤……”
望着任白歌的表情,王允熙将那‘而已’两个字吞进肚子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任白歌一把撕开他的衣袖,将随身的水囊立刻冲洗伤口。
望着任白歌格外严肃的神情,王允熙喃喃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可是吃了长济大师的仙丹……”
“有没有事要到十二个时辰以后才能知晓,如果我看的不错,这场瘟疫应当是鼠疫,这个人现在指甲呈黑色,全身发黑,是重症鼠疫患者,竟然能撑到现在。”任白歌盯着蜷缩在草堆中的人道。
“呜呜。”
王允熙又下了一跳,指着那人道:“先生,他……好像在哭,您……能不能救救他。”
任白歌一愣,似是没想到王允熙会这么说,她目光复杂的静静地望着那人,清楚的看到那黑白分明的眼眸此时正默默的望着她,眼里闪着泪光。
她心下一酸,但依旧是摇摇头道:“他得的是鼠疫,到了这种情况,我……我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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