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两日,任白歌一面照看着卫昭情况,另一面不断地翻阅医书,把流传下来治疗鼠疫的古方个个精读,每开出一个方子便亲自去熬药,然后喂下去。
每一次充满着希望,每一次却又失望,这两日卫昭病情不断恶化,周身开始发紫,并且开始吐血。
她似是疯了一般的将自己锁在房屋里,一刻也不离开医书,一点一点的翻阅。
王允熙神情懊恼的端着饭菜小心翼翼的合上房门,一转身便看见齐盛,礼节性的问候一声。
“又没有动吗?”齐盛指了指饭菜,隔着虚掩着的房门隐约可以看见那纤细的身影淹没在一摞摞的书简之中。
王允熙扁扁嘴轻声道:“饭菜没动,拿进去的包子被先生一口一个吃了,还是您有办法,总算让先生吃了点。”
齐盛点点头,不发一言的悄声离去,王允熙望着齐盛的背影,又回头望了一眼房门摇摇头离开。
药炉之上,蒸汽冉冉而升,五月底早已有了蝉声鸣叫,火炉之旁自是有些燥热,任白歌一手拿着蒲扇轻轻煽动,一手抬起袖子擦了擦鬓角的汗水。
整整两个时辰,她小心翼翼的将不到一碗的浓黑色药汁倒干净,端到卫昭的案头,一勺一勺小心翼翼的喂着。
黑色的药汁顺着薄薄的嘴唇流淌下来,她放下药碗,拿出准备好的湿帕子擦拭,伸出手指一点一点细细的描摹脸型,眉毛,鼻子,嘴巴……
手底的温度依旧灼热,颈部慢慢开始发紫,下一步,便会变成黑色,生出黑色肿块,然后开始呕血,最后停止呼吸。
若是此时他突然转醒,定会一把揪住她的手指,然后魅惑一笑道:“看来本王的可以让云大人情不自禁了。”
她突然一笑,笑着笑着就感觉鼻头有些微涩:“若是你这么说我,我一定不会反驳你,卫昭,怎么办,你真的让我情不自禁了,怎么办?我的心开始为你疼了……”
“吧嗒!”一滴清泪滴落在卫昭的手臂上,他有意识的微微一动,只不过任白歌确是没有发现。
“成瑜,冰块大哥……你说你叫成瑜,我偏喜欢叫你冰块大哥,这么多年你还没有听见过我这样叫你吧,我……对不起,对不起我……”她慢慢住了口,只是呆呆的凝望着那一张睡颜,仿佛与初见时那藏在柜子里的少年的侧脸相融合。
对不起我爱上了别人,没有等你,对不起我不敢面对你的感情屡次拒绝伤害你,对不起。
任白歌一把摘下蒙在脸上的锦帕,将头埋在膝盖之下,缩成一团,静静地靠在床上,第十次,等待着药效发作……
自月上柳梢,到晨曦初现,到东方渐白……
“王爷……”阿祥抱着脸盆,停在房门口怔怔的望着那个青色的身影,手指飞快的变换,银针刺穴。
她什么时候来的?阿祥望了一眼只余下一块蜡泪的痕迹,他昨夜睡在隔间,竟是丝毫不知晓她什么时候进来的。
连续两三天了,都是如此。
无怪他不知晓,这几日任白歌进来之后便给他下了安神香自然能够睡个好觉了。
随机过来的是齐盛和王允熙,被阿祥拦在门口,齐盛目不转睛的望着床头女子,神情专注的施针。
他眼睛一眯,清楚的瞧见案头前的帕子隐隐的血迹,眸色一阵低声道:“王爷他……吐血了吗?”
阿祥摇摇头,继而道:“昨日早晨便微微呕血,后来便不曾,如今怕是……”他转开眼,不忍再看。
“那是不是就……”没救了,王允熙咽下这句话,昨日他见了好多得了疫病的百姓,也是那般全身变黑,然后开始吐血,最后死去。
任白歌眸间血红的飞速变换着阵法,集内力于一指,将病毒逼入卫昭左肢。
她瞥向卫昭嘴角溢出的乌血,眉间一动,直接拿起一旁早已备好的羊肠,大头针,准确扎入血管。
与此同时,拿起另外一大头针,扎入自己的血脉,还好之前为他解蛊毒,他们之间血液并不排斥,他可以吸收自己的鲜血。
一直紧紧注意着这边情况的齐盛一把推开阿祥大步进去,一手拔掉刚刚插进入的大头针,拽起任白歌的手腕厉声道:“你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你知道不知道!”
“放开!”任白歌眼眸通红的盯着齐盛,用力的挣开,喊道:“我在救他,再耽误下去他就只能等死了!”
“你那是在用你的命换他的命!”齐盛一把拉住任白歌,紧紧抓住她的肩膀怒喊道:“你以为他会愿意!若是他醒来以后问我你在哪我该怎么答!我能说你用命救了他吗!”
“这是唯一办法。”任白歌慢慢沉寂下来,静静道:“半年来每个月我都会用我的血来为他引出蛊毒,他的体内如今只能接受我的血,鼠疫是因为病毒侵入血导致,换血是唯一能够救他的办法。”
“这个天下可以没有我,却不能没有卫昭。”她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慢慢拨开齐盛的手,定定的望着他。
齐盛垂下头,向后退了一步,那一股气焰寂灭了,自嘲一笑道:“好像上一次我们见面你也是这般……为了救他。”
当初在追月寨卫昭身受重伤,她也是这样奋不顾身的救他,那一次只是他们之间的计谋,他们看着她按着他们所想的走着。
他以为有一天她知晓后定会恨他,可是她知晓后依旧如此。
王允熙眸间微痛的望着任白歌颤声道:“先生,我们可以派人去京师,向长济大师求药,他一定能救得了王爷的……”
“来不及了!”任白歌一语打断,依旧是双眼通红,眉眼间竟是王允熙从来没有见过的悲戚之色:“十二个时辰之内,若是不救他,必死无疑……”
“噗……”
“王爷!卫昭!”
任白歌急忙拿帕子为他擦拭溅到脸庞上的血迹,雪白的锦被,顷刻间染上了一片血污:“卫昭,坚持住!我一定能救你的!”
她颤颤巍巍的连接大头针和羊肠,试了几次却怎么也连不上,一个不小心便扎破了手指,此时卫昭又一次呕血,任白歌急哭道:“齐盛!齐盛!帮我连上,快帮我连上!”
双手染血捧着羊肠和针冲着齐盛嘶吼道,齐盛垂着头,此时只觉得双脚如同灌了铅一般的沉重,他的耳边不断地响起林鲭的话‘没了他,我们一样也可以。’
“齐盛,你帮我!我求求你!”任白歌一步冲到齐盛面前,摇动着他的手臂,满脸的泪痕,记忆中那个永远风姿卓然嘴角淡笑的少年有一天竟然也会这般的疯狂。
“好。”面对那样一张脸,他似乎说不出来拒绝的话,慢慢接过那羊肠,小心翼翼的连上大头针,最后交给她,亲手将心爱之人杀死,这其中滋味……
齐盛转身默然的立在窗前,眼望着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王允熙别过头不忍再看。
“将军,将军!”林鲭神色匆匆的赶来,望着这一屋子的人,复又捏了捏手中的信件,神态严肃道:“刚刚弟兄们从城墙上接下了西域军营的来信,上面写着有救王爷以及这鼠疫的方法,署名是给云大人的。”
齐盛一惊,随后疾步上前一把拿过信件,匆匆一读,眼神定在那四个蝇头小字之上‘紫蓓天葵’。
“王爷有救了!”他回头对着刚要施针的任白歌喊道:“这上面写着紫蓓天葵可以治疗。”
任白歌一把夺过信件,一朵紫色的干花自信封中滑落,她放到鼻尖轻轻一嗅,急声道:“是紫蓓天葵!”
她放下手中的信道:“我要去一趟西域军营,五个时辰之内定会赶回来,你们……照顾好他。”
“可是西域这个时候送来这一封书信定是有阴谋,云大人这般冒失的前去也许正好中了西域的诡计。”林鲭细细分析道。
“他说的没错,我们要好好部署一番。”齐盛沉声道。
任白歌心里一急,厉声道:“最坏的结果就是用我的命换他的命,既然如此何不赌一把。”
她深深的望了一眼昏迷中的卫昭,将一个红丝线编制的铃铛轻轻放到他的手里,那是前天喂药时发现的那个小铃铛,当年用这个小铃铛换了卫昭的令牌,却没曾想这么多年他一直戴在身边。
她俯身在卫昭耳畔低声道:“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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