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家族虽富可敌国,家主南宫越却是个毫厘不让的铁公鸡。今日携家眷至京都堂兄南宫相家贺寿,为省时日车马钱,走的正是小路。南宫越有爱女南宫烟,自幼体弱多病,一路上多得数年前收养的孤女阿珠照料左右,因南宫越抠门成性,对南宫烟强留下的这名孤女每日浪费饭食很是介怀,是以阿珠常遭其毒打,日日为了一口饭食,谨小慎微。
马车内,阿珠对大小姐悉心照料,甚是关切,“小姐咳的厉害,我下车去给小姐找些水来吧。”
南宫烟捂着胸口不住摆手,“不用了,父亲原就嫌弃我这病弱身子费钱费力,就不要再惹他生气了,我忍一忍就好。”
阿珠正担心南宫烟的身体,马车在此时突然停下来,她喜出望外,只以为南宫越大发善心,让车队小憩,正拿起竹筒准备下车找水,一把银白的刀刃忽地从她眼前闪过,车外刀兵相接与惊呼之声不绝于耳。
奴仆死伤大半,南宫越不仅没有上前回护女儿,反而抱着一箱子财帛四处逃窜,指着自家女儿的马车大喊,“我闺女和值钱的宝贝都在那辆车里!我把闺女送给各位大爷,只求大爷们饶我一命!”
阿珠见此急忙握住缰绳,重重一鞭抽向马匹,“驾!马儿,我和小姐的命都在你手上了,求你快一些!”
身后传来南宫越的咒骂声,“你这个白眼狼小****!你不得好死!”
南宫烟舍不得生身父亲,出来抓着阿珠,“阿珠,我们怎么能丢下我爹自己跑掉呢,你快回去救救他啊!”
“小姐,一回去我们就都没命了!”
“不行,我一定要回去救我爹!”
南宫烟虽然是个药罐子,此时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站在车上同她抢起缰绳来,山路本就颠簸,阿珠手劲极大,两人推搡之下,一时不慎就将南宫烟撞下马车,落下万丈深渊。
身后山贼追来,阿珠来不及悼念南宫烟,扑上马背,卸下马背与马车相连的绳扣,马儿摆脱了车驾,更加奋力奔跑起来。
“对不起小姐,若要是下车去救你,阿珠就没有活路了!对不起……”
阿珠极力求生,身后山贼依旧穷追不舍,充斥着淫邪不堪的吆喝声。拉车的马儿跑了一路,脚程渐渐慢下来,被一名追上来的山贼一棒挥下马,落马后她只觉头晕目眩,远远瞧见前方似有过路之人经过,挣扎着爬向前呼救。
“救我……”
源挚见此情形,回禀车内的少商,“少主,前面有帮山贼在欺凌女子,是否要救?”
宣武侯征战沙场多年,此次皇命在身,自然慎之又慎,“先不要轻举妄动,看看再说,以防是有人设下的圈套。”
源挚按照他的吩咐,半拉住缰绳使马车慢下来,源少商透过帘帷看向车外,跌落在地的女子正被几名土匪模样的男人围着拉扯衣襟裙襦,十分可怜,马车渐近,他看清了那女子向她无助哀求的神情,尤其是一双眼睛,眼角微微上扬,很有些像……妻子溶月。
武侯放下帘帷,犹豫了片刻,还是吹响了鹰哨,随扈的暗卫蜂拥冲上来将那群乌合之众的山贼擒拿在地。
少商步下马车,走到孤女面前,虽是一袭普通衣衫,却天生贵气。阿珠拢着衣衫眼睛都不眨地看着他走近,源少商本就生的一副风流样貌,此刻在阿珠眼中,更是觉得他的举手投足,都是光芒万丈。
她从未见过这样潇洒俊逸的男子,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姑娘,你家在何处,山贼已经伏法,我可派人将你送回去。”
旧主已逝,如今最迫切的,就是为自己找一个能给她饭吃的新主子,阿珠眼泪汪汪地望着他,低声抽泣,“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是南府人,复姓南宫,此次举家迁往京都,半路遭到山贼洗劫,家中亲眷死的死,逃的逃,财帛尽失,如今只剩下小女子一人了。”
阿珠语带哽咽,在这样月朗风清的公子面前,又岂能暴露自己卑贱的出生,小姐,对不起了,从今以后,就让我以南宫烟的名义替你活下去吧。
源少商本就是怜香惜玉之人,尤其是眼前的女子掩唇而泣,一双美目与妻子十分神似,他半蹲下身,连语气也和软了许多。
“你与家人是在何处遇袭的?”
她颤颤微微地抬手指向南府地界方向,甚至不敢再看,“就在前面不远处。”
“你先跟我们到前面看看可否还有亲人在世,再做定夺。”
“嗯,谢公子。”
对于南宫越是死是活,她并不敢断定,她深吸了一口气,也只好赌这一把了。武侯将她扶上马车,自己则上马而行,很快就到了南宫家遇袭的地方。
阿珠在车内扫视了一眼现场,见南宫越仰面匍匐在地上,便先一步冲到他身边,扑在他身上嚎啕大哭。“阿爹,他们为什么这么残忍,不仅夺走了我们的家财,还伤了你的性命,你走了女儿怎么办呐阿爹!”
她觉察到身下的人似乎还有微弱的呼吸,眸光一转,将衣袖覆在南宫越面上,手下用力捂住,更伤心地哭出来,众人见她悲痛欲绝,也不便上前打扰。直到确认身下的人真正死去,再也无法动弹了,她才松开手,声嘶力竭地跌坐在地。
源少商于心不忍,示意暗卫,“帮南宫姑娘收拾收拾,找个安静的地方将这些人都葬了吧。南府富庶之城都是如此,看来南边这块地方是该好好整治整治了。”
安葬过南宫家人,已过黄昏,寻常女子哭丧定会不舍,为亲人撒手人寰而害怕,无助,她却能这样体贴懂事,令家人安心上路。心中不由生出了些钦佩与赞许。
阿珠取下身上钗跪在源少商面前,“今日多得公子相救,又好心安葬家人,这是小女子身上唯一的东西了,望公子收下,此恩此情,小女子愿意为奴为婢报答公子!”
眼前的女子虽然像自己的妻子,源少商救她时也曾有一刻的恍神,可他从动过要将这名女子收在身边的心思,俯身欲扶起她。
“你也是家中闺秀,怎可轻易为奴为婢,我不过举手之劳,你不必行此大礼。”
阿珠庄重一叩首,“耽搁了公子这样久,真是失礼,既然公子不肯答应烟儿侍奉在侧,公子大恩,烟儿也只有静待来日相报,就此别过!”
源少商见她未同于一般女子纠缠留下,反倒生出几分怜惜,此时天边也渐渐黑了,孤身一人上路若再遇歹人也是不妥。
“南宫姑娘,不知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她回首嫣然,“天大地大,总有我南宫烟容身之处,公子已然帮我良多,公子不愿我伺候在公子身侧,我自然不能再叨扰公子了。”
“我只是不愿委屈了姑娘,不愿姑娘为奴为婢,断然没有嫌弃姑娘叨扰之意,今日天色已晚,南宫姑娘不如随我们到附近城中的客栈先休息一晚,今后要如何,姑娘可斟酌清楚,再从长计议。”
阿珠故作犹豫,迟疑了片刻,“如此,公子好意,烟儿就却之不恭了。”
暗卫隐去,当晚少商与源挚,南宫烟三人下榻临近城郭中的客栈,马车中尚有几件溶月未及带走的旧衣,少商见她衣衫褴褛,夜深又无可买卖之处,事急从权,只好先让她替换妻子的旧衫。
晚间阿珠独处一室,对送进房的吃食大快朵颐,又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换上柔软的丝绸衣衫,在铜盆边转了转,没想到因祸得福,她竟遇上了这样一位翩翩佳公子,且一看就是有权有势的高门之人。
她对着铜盆中自己的倒影眼神坚定,“这样天姿国色的一张脸,明珠暗投多年,今日终于得见天日了,记住,从今以后,你就是落难的大家闺秀南宫烟,再也不是任人欺凌的卑贱女奴阿珠了。”
次日一早,南宫烟精心梳洗了一番下楼,她穿着溶月的旧衫下楼,源少商手中刚接过暗卫传递的字条消息,在厅中乍一抬头,一眼看去,竟有些移不开眼,与溶月已分别了近三日,此刻仿若她又忽而回到了他的身边,柔柔的眸子青涩稚嫩,像极了她多年前初入赢宫时的娇憨模样。
“公子早。”
南宫烟一声轻唤,他才回过神,“南宫姑娘想用吃些什么,可吩咐小二去做。”
“不必了。”
她装作纤纤玉致的模样,顺手拿过桌上的白面馍馍咬下,少商唤来小二,又替她叫了一碗嫩鸡煨面,她忙出言阻止,“公子,不必了,我吃这个就好,父亲还在丧期,烟儿不便沾染荤腥。”
“哦,是我大意了,小二,换碗清粥过来。”
南宫烟有些局促地低首,“源公子,昨夜叨扰公子为我垫付客栈的银钱,今早又劳烦公子招待,烟儿实在心中有愧,用过这顿饭,烟儿自当告辞。”
源少商正要同她说些什么,一身男装的溶月在楼上栏边站了片刻,见他对一名女子关怀备至,更可恶的事,那女子还穿着的她的衣裳,一时难忍下楼走近。
“源公子好雅兴啊,一早红袖添香,在这里耳鬓厮磨,真是羡煞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