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灏的大款父亲花了大把银子才把他的户口、工作落在B市，他总算成为市局的一名刑警，用不了多久，他全家都会北上了。为了庆祝景灏成功“入驻”，大家又聚到“南枫”。
武宗岳已经毫无悬念地去了设计研究院市场部工作。蒋伟帆继续在故纸堆里钻研高深莫测的“美学”，让大家称奇的是，他那位冷美人女友谷婧一直没跟他分手。
蒋伟帆继续在故纸堆里钻研高深莫测的“美学”，让大家称奇的是，他那位冷美人女友谷婧一直没跟他分手。每次看到谷婧，翦墨的心里都有些不舒服。并不是美女与美女的气场冲突，而是她心里埋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疙瘩无法消化。
那还是一年多前，翦墨从曾珂那里接过一份图纸，是给一位暴发户设计私人别墅。工程动工之后，翦墨经常要去现场看施工进度。有一次，暴发户也去了现场监工，他胳膊上挎的“小蜜”就是谷婧。她穿的戴的拎的都是国际名牌，茶色太阳镜遮住大半个脸，以至于翦墨一度怀疑自己认错了人。那暴发户说：“婧婧，这是翦设计师，我的别墅就是她设计的。”翦墨要跟她打招呼，她却故意把脸扭向一旁。翦墨以为她跟蒋伟帆分手了才傍了那位款爷，也就没说什么。可是后来她依旧跟蒋伟帆成双成对地出现在他们这个圈子的聚会中。
翦墨偷偷跟冉锋说过这件事，他说：“其实大家都有耳闻，不过这种事，碍于面子不好多讲。谷婧是那个大款的小情人，却没法扶正。蒋伟帆家里没权没势，但是好歹是教授家庭，稳定又体面。谷婧就脚踩两只船。说不定哪天她有了更好的去处，就把蒋伟帆抛弃了。”翦墨不禁感慨：“蒋夫子真是色令智昏啊。”
景灏没有穿警服，只穿了便装，笑呵呵说：“今天我请客，大家别给我省钱啊。”翦墨抢着说：“我请我请。我刚从大地主那里结了一笔设计款，刚好请大家喝酒吃花生！”
虽然酒吧是冉锋的，他从来不让这些死党免单，而且一块钱都不少算，他说：“你们都是高薪白领，只有我是小本经营。”大家哄他，其实就他“土财主”。
翦墨发现，这次聚会除了有几个景灏的同学她不认识，还多了个重要角色——冉锋的女朋友。上一次见到冉锋的“女朋友”还是在他二十二岁生日派对上，那个连名字都没提及的舞蹈学院的美女散场之后就杳无音信。那次之后，传说中的冉锋女友就走马灯一样走走停停换了又换，他从来不承认，只是蒋伟帆像消息树似的老跟翦墨念叨。
这次的女友，冉锋同样没有正式介绍，但是看得出，她跟其他的人都比较熟悉了。他们喊她“豆子”。豆子是酒吧的女招待，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长腿细腰，画小烟熏妆，巴掌大的小脸上还贴着亮晶晶的眼泪贴纸。新新人类一枚。
翦墨从来没觉得年龄是个问题，因为她自己才二十三岁，正年轻。可是与豆子面对面的一瞬间，她发现自己“老”了。
豆子手脚勤快地招呼着，不断端酒点烟，还吵吵嚷嚷地与蒋伟帆、景灏玩猜拳、掷骰子。她坐在冉锋的腿上，像一株树干上长出来的小嫩蘑菇。冉锋很自然地一只手抚着她的背，一只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看桌子上不断散落下来的骰子猜大小。
有了公职之后，景灏就变得非常忙碌，难得有空出来跟老朋友聚会消遣一次。他一直没交女朋友，大家问他，他就说“没合适的”。虽说没正式谈恋爱，他的花花肠子倒是一点都不少，玩了一会儿就跟豆子凑趣：“豆子，冉锋的疤好了没有？”
“什么疤？”豆子眨着无辜的大眼问。
“你不知道？冉锋前一阵子割盲肠，小肚子上有个特长的疤。”景灏说这话时带着警察特有的严肃，虽然他没穿警服，样子却很唬人。
旁边的武宗岳和蒋伟帆都忍住笑。翦墨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还以为冉锋真的病了。他们住在一起，她怎么会不知道他病了？她一边自责一边紧张，用目光急切询问着。冉锋看了她一眼，刚张嘴要说话，豆子却一脸认真地说：“景灏胡说，冉锋身上一个疤都没有。”
一大帮男生顿时哄笑。
冉锋笑着骂了景灏一句：“打小就不是好鸟，吃了皇粮还不学好！”骂完又捏豆子的下巴颏，“你傻呀？”豆子恍然大悟似的搂住冉锋，笑得把脸埋进他的脖颈。
翦墨奇怪，这帮人发什么神经？
豆子刚才还表现得很不好意思，转眼却兴致勃勃地跟大家分享起冉锋的“怪癖”，嗔怪他从来不接吻每次都是急着直奔主题。她当众揭发他最喜欢在洗手间楼梯间这些奇怪的地方做，还说他的绰号是“种马”。大家笑喷。还有人追问冉锋是不是真的。
翦墨这才明白过来，刚才是景灏在犯坏，变相问豆子有没有跟冉锋上过床。她的脸顿时发起烧来，恨不得把自己两只耳朵割下来塞进耳朵眼儿里。无论如何，作为从小到大形影不离的人，她实在做不到坦然淡定地品评他的房中笑话。她希望他找到自己的“幸福”，却没想过这样哄笑着直面他的“性福”。她急着掩盖自己的窘迫就掏出手机给周远泽发短信，却发现今天发出去的五条信息他一条都没回。身旁的人还在笑，她只觉他们分外陌生，这酒吧分外陌生，真想立刻化成飞烟遁于无形。
武宗岳最先注意到她的不自然，对她的心思也猜个七七八八，就十分体谅地收敛了笑容跟她聊别的：“设计所那边工作累不累？”
“不累，他们几乎不给我任务，白养我，我就干私活呗。”翦墨紧紧抓住救命稻草，“你在市场部那边怎么样？”
“没意思，”他撇撇嘴，“迎来送往，客套寒暄。我的工作就是请客吃饭。”
“难怪人们说，自古英雄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宗岳，我真怀念高中的日子，有追求的目标，有强大的动力。现在一天天都在忙，却不知道方向在哪里。”
“嘿嘿，你怀念的是高考还是暗恋啊。”武宗岳笑言：“想周远泽吧？你还真放心让他一个人出去玩。”
“好男儿志在四方么……”翦墨不住低头摆弄手机。
“你就嘴硬到底吧。记得你和冉锋刚转学过来那会儿，我逗你说，别玩暗恋，耽误学习。一转眼你跟周远泽在一起都好多年了，学习没耽误，青春倒是耽误不少。”
“喂喂喂，有你这么当大哥的嘛？想教育我也得先以身作则吧，当初你还不是早恋的典型？你还不是在等丛家琪？哼，我就是跟你学的。”
“咱们这一帮真是情路坎坷呀，怎么就没一个顺利的呢？”
“你是大哥，你得先梅开二度，其他人才好桃花朵朵！”
“我要是二进宫，你来不来第二春？设计院可是好几个单身工程师都盯上你了，要不是传言你是我的‘准媳妇’，他们估计要把你分而食之！”
“去你的，为老不尊啊你！”翦墨笑着拿一个花生砸他。
“说正事，”翦墨严肃起来，“大哥，我们可不可以注册一个公司，把设计院的工程承包出来做？我算过了，注册一个建筑设计公司不难，几十万就可以起步。我们去贷款，然后在设计院那边挖几个工程师出来，再联系我的几个师兄，很容易就把公司的架子搭起来。”
“怪不得有人喊你‘小精明’，你这绰号都传遍设计所了。敢情你都算计到设计院的头上啦？设计公司哪有那么好办，各种资格证各种手续麻烦着呢。我刚进设计院不久，还没摸到门路，你又缺乏现场经验，咱不能冒进冒险。”
“可是，我很想开公司。闲着真无聊。”
“是因为想周远泽吧？”武宗岳笑笑，“他走了几个月了？”
“我跟你说公司，你扯周远泽干嘛？我的意思是……”
“翦墨，”豆子蹿到她身边时吓了她一跳，“给你尝尝我亲手泡的卡布奇诺！”她一脸真挚，把一杯咖啡端到翦墨眼前。
“哦……咖啡啊……谢谢啊……”翦墨脸色骤变，咖啡是她最忌讳的东西，可是又不能辜负了小弟妹的一番好意，只得勉强伸手去接。
“谁让你瞎端的？”翦墨的手还没碰到咖啡杯，冉锋已经夺过杯子，刚才笑意盈盈的脸已然变得阴沉，冲豆子瞪了瞪眼，“一边玩去。”
豆子不知自己错在哪里，茫然又委屈地愣住。
“冉锋，你别乱发火。”翦墨拉豆子坐在自己身边，“豆子，别理他，他从小就是脾气臭，说翻脸就翻脸。”
“你先一边玩去，我们有正事说。”冉锋把刚刚坐下的豆子拉起来，往吧台的方向推。豆子扭着身子很不高兴的样子，冉锋又瞪眼，她才很不情愿地把那杯咖啡端走。
“看到了吧，你弟就这副德行。糟蹋美女成习惯了。”蒋伟帆煽风点火。
“少说一句你能死啊？信不信我揭你老底？装什么情圣？！”冉锋坐在翦墨旁边，又往近前凑凑，“你们俩刚才嘀咕什么呢？”
“蒋夫子说的没错，你确实有点过分。你怎么找那么小的女朋友啊，大学里的美女还不够你挑？”翦墨看他。
“我没女朋友。”冉锋不耐烦，“别说我。我问你们俩刚才商量什么呢？”
“我想开个设计公司，承包一些工程来做。”翦墨说。
“我有个更好的想法，”蒋伟帆笑，“翦墨，你别开公司了，直接嫁到武家吧。设计院的人都把你当武院长的儿媳妇了。丛家琪不回来，周远泽也不回来，你跟老武正好凑一对！”
“蒋伟帆你是不是想挨揍啊！”翦墨没开玩笑，真要翻脸了。周远泽是她心头的痛，谁碰她跟谁急。
“得得得，算我说错话了，我不说了行吧。”蒋伟帆吐吐舌头。
武宗岳赶紧拉回话题：“别跟乌鸦嘴较劲。其实你刚才说的开公司的事我也想过，也跟我爸商量过。但是我爸说，咱都没经验，太冒险。好歹工作几年积累些资源和现场经验再说。”
“我在设计院实习那么久了，很有经验了。”
“你干吗急着开公司啊，挣钱的事交给周远泽嘛。你得给他点儿压力。老这么惯着哪儿成啊，越是浪子越得降服他。”
一旁在玩骰子的景灏没头没脑地插了一句：“你们倒好了，想干嘛干嘛，海阔天空，我得一辈子穿制服了。”
冉锋坏笑看一眼景灏，“当警察多好啊，一边工作一边打手枪。难怪你都不找女朋友。”
景灏笑骂：“跟你这头种马比不了，你枪法最好，三天两头换移动靶。”
又一阵哄笑。
翦墨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觉得头被香烟熏得快要裂开，杯子里的啤酒也是越来越苦，她决定离开这里。讨厌的武宗岳说着了，她想周远泽想得厉害，他总是忘记给她打电话或者回短信，她没他的消息就魂不守舍茶饭不思，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她走到吧台掏出钱包要付账，冉锋却从后面追上来问：“怎么不开心了？”
“没有，我有点头疼，想先回家休息。”
“不舒服？是不是感冒了？最近病毒性感冒很多。”
他伸手摸向她的额头，她猛地把他的手打开来。这一下力度之大让两个人都很意外，连她自己都有点发愣。他木木地看着她，她面红耳赤半天才支吾出一句：“我，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个图纸数据没弄好，明天要交的。”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往外跑。
“翦墨，你别听豆子瞎说。”他明白了什么，追着解释。
他这话让她越发心烦意乱，头也不回地冲出酒吧跳上了一辆出租车。跟豆子无关，跟她的玩笑无关，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她的心浮气躁只关乎周远泽。他很多天没给她打电话，她打他手机要么就是没人接听要么就是不在服务区。他食言了。他像是一个断线的风筝，远远地飞走了就忘了回家，无论她怎样牵动手中的线，他都不听召唤。
男人的生活多丰富，烟，酒，性，政治，体育，军事，自由。他们享受着每一样，每一样都能让他们快活。而女人的生活多单调，只有一样——心爱的男人。有他在，多灰暗的生活都光鲜亮丽；没有他，再动人的乐章都会引发心底的伤。难道这就是“色令智昏”？
翦墨匆匆忙忙赶回家。出租车不能开到楼下，在家属区外就被拦下了。翦墨只好下车自己往里面走。她走了几步就感觉有车在后面跟，回头看，是冉锋的破车。
她不理他，继续往前走。他停好车就在后面追她。她心乱如麻，看也不想看他，电梯也不想等，直接就跑进楼梯间一路小跑上楼。楼梯间很少有人走，声控灯都不知道多久没用过了。咚咚咚的脚步声吵醒了声控灯，也吵醒了厚厚的一层灰尘，翦墨只觉得鼻腔都是土腥味，就像到了建筑工地一样。不过她顾不上那么多了，她只想快点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锁起来，把手机关掉，不理周远泽，也不理身后那头“种马”，安安静静在自己的世界里守住一方清明。上官师姐说的没错，人总是要说再见的，谁都会离开她的，所有人。
“翦墨你别跑！”他很快在身后抓住她。
“别碰我！”她狠命甩手，他紧抓不放。
四月天气，翦墨还穿着牛仔裤和长袖薄衫，冉锋已经穿短袖T恤和七分裤了，露着毛乎乎的两条粗壮的小腿。翦墨就又想起了那个“种马”称呼，狠狠地朝他的“马腿”踢了一脚，嘴里嫌恶地嚷嚷着：“你们都是流氓，没有一个认真对待感情的人！”
“逢场作戏逢场作戏！”他笑着哄她，钳制她的力度更大。
“放开我！你找别人鬼混去！我是你姐！”她拼力抗争。
“没有别人，只有你！”
他如何斗不过她，任她抡出王八拳不过是疼爱的纵容罢了。但是他最讨厌她说“我是你姐”这句话，他再不由她使性子，双臂用力一带就把她紧紧抱进怀里。
身体碰撞的一瞬间，下面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把她撞得生疼。顿时，豆子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冉锋就喜欢楼梯间洗手间那些奇怪的地方。”顿时，高考前那个夏天的午后又在她脑子里复苏了。不可以。趁他擒她手臂的力度稍有减弱，她猛地就抽出了右手，翻手给了他一巴掌。随着一声轻快的脆响，戏谑的玩笑戛然而止。
翦墨看到他左手捂住自己的半边脸，眼里闪烁着委屈的泪光。
声控灯灭了，楼梯间陷入一片黑暗。
他不说话。她不知说什么。
沉寂的带着土腥味的黑暗里，能够听到他和她的呼吸声。
一阵口哨，紧接着，下一层的声控灯亮起来，掏钥匙的声音，开门的声音，进门的声音。然后，又恢复安静。
借着楼下传过来的隐约灯光，她看到，他的手还捂在脸上。他热辣辣的目光就直勾勾地盯着她，犹如两把利剑直穿她的心。
很快，灯光没了，楼梯间恢复黑暗。
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凭什么那样指责他，她是他的谁？她真是昏头了。她喊出“我是你姐”四个字，提醒了他也是提醒了自己，她不能这样撒泼耍赖，太有失风度了。就算她是姐姐，也犯不上为他多交几个女友而表示不满吧。想到这些，她犹疑着，试探着，伸出手去，摸到了那只覆盖在脸上的手。
“翦墨，你爱我，对不对？所以你才会介意豆子说的话。”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声控灯毫无反应。他用了很大力气，反握住她的手。
“翦墨，你知道的，我们做不成姐弟。做不成。”
她心乱如麻，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躲在黑暗里，看不到他的脸，很多事情居然变得不一样。
脸上传来一阵热辣辣的痛，仿佛有无数小蚁在肆意地爬，轻轻地啃噬她的脸。她知道那是自己不争气的眼泪在捣鬼，她拼命忍着让自己别哭别被他这句话打动，可是忍不住。
忽然，一阵急切的鼓声从翦墨的挎包里响起。
声控灯随之亮起。节能灯泡把漆黑的楼梯间照得雪亮。
他的脸如此清晰地出现在她面前。那是一张酷似冉霄鹏的脸。
她头晕得厉害。刚才一定是在做梦。她猛地推开他，低头在包里翻找手机，同时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梯，嘴里不断答应着，“啊，李工……您发离线文件就可以……好的好的，我马上开电脑接收……”
待到翦墨收了文件从书房出来，冉锋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
“对不起，冉锋，”她听到自己比蚊子还小的声音，“我不该打你。”
“翦墨，我问你的话你没回答我。”他掐掉烟，走到她面前盯住她，“你爱的是我，但是你不承认，因为你恨我爸，对不对？我去跟翦伯伯说，求他把你嫁给我，好不好？”
“不。冉锋。我是你姐姐。”她深深低着头，“周远泽答应过我，我们毕业就结婚的。”
“翦墨你正面回答我。”他两只手扳住她的脸，强迫她看他的眼睛，“跟我在一起，我一辈子对你好，行不行？”
“对不起，冉锋，”她努力要别过脸去，“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搬回来。是我太贪心太自私了，我不想离开你。”
“那就别离开我。”他用力扳过她的脸，“翦墨你看着我，我们就像以前说的那样，好不好？我去跟翦伯伯说，我要娶你。他要是不同意我就跪下来求他，直到他点头。”
“不，不要，冉锋你走吧。好好谈一个女朋友，快快乐乐地谈恋爱，别再胡闹了。我是你姐姐，我有男朋友，我不会再缠着你了。”眼泪已经淌到他的手心。
“傻瓜。我希望你缠着我粘着我。”他长长地出叹一口气，“不过，既然你让我走，我就走。”他抽过两张面纸来帮她擦眼泪，然后从七分裤宽大的口袋里摸出一个新的宽屏手机递给她，“聚会的时候就该给你的，一聊天就忘了。”
她无地自容。他抱她的时候那个硬梆梆撞得她生疼的东西，就是它。是她自己疑神疑鬼心怀鬼胎想到了别处去，还动手打了他一巴掌。
“乱花钱，送我手机做什么，我这个用得好好的。”
“你那个老了，与时俱进，换一个新的。以后常给我打电话。”
他帮她把卡换到新手机上。他早已把手机设置好了，开机画面是翻拍的他们小时候第一张合影，六岁，被刘云若勉强按在一起，两个人都气鼓鼓的。然后，他去房间收拾行李。他的衣物不多，收拾一通，一个小行李箱装了衣物，还有一个大箱子都是他历年来收集的仿真玩具枪和精致的汽车模型。这些是他上次去住宿时不曾带走的，这一回全部打包。
他拎包出来的时候，她又看到了那两个玉扳指。那原本是冉霄鹏送给他们的礼物，一人一个。翦墨挂在包上当装饰。后来家里出了事，翦墨对冉霄鹏心有怨恨，就在离开K城之前把它们扔了。没想到冉锋居然偷偷捡回来了。当年，冉锋就是抓着她背包上挂着的扳指问她“我还可以跟你在一起吗”。现在，她却亲口说出让他离开的话。
她把他送到楼下，看他上了那辆“五手”桑塔纳。
车子慢慢淡出视线，她转身上楼去，却有歌声响起：“本应属于你的心，它依然护紧我胸口，为只为那尘世转变的面孔后的翻云覆雨手……”这是陈淑桦的《滚滚红尘》，翦墨非常喜欢的一首歌。她转身去找声音的出处，半天才发现居然是手机的铃声。
她接起电话，冉锋的声音传来：“忘了嘱咐你，自己在家，不准窝藏‘小白脸’啊，我有钥匙，会不定期过来‘抽查’的。”
她苦笑。他总是千方百计逗她笑。这辈子，大概只有这个男人会变着花样气她，然后又变着花样逗她笑。只是这一次，他看不到她的笑中有泪。
他爱她，她百分之百相信。他能给她最真诚的爱情，她百分之百相信。十几年来他一直纵容她的逞强和倔强，也是他最直观地见证过她的软弱和敏感，是他让她意识到，有人保护自己真好。她如何能忘记那个“单车逃亡”的下午，她靠着他的背，环着他的腰，他热热的手掌覆在了她的手背上。她说：“冉锋，你要一辈子都对我好。”他说：“那当然。”
孩子就是孩子，动不动就“一辈子”。长大后才明了，“一辈子”其实没多长。只消一个转身，可能就是此岸彼岸，沧海桑田。他给了她最单纯美好的时光，给了她最深信不疑的安全感，他的后背是她最坚实的依靠。只要有他在身边，她的心就有最稳妥的安放处。可他终究是冉霄鹏的儿子。她无法忘记西南小城那多年不遇的罕见的暴雨之夜，无法忘记她亲手端到冉霄鹏面前的那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无法忘记妈妈最后绝望而恐怖的表情……
她独自含泪苦笑，却也看不到，他握方向盘的手在轻微哆嗦。
任他再好战，也战不过时间。他回不到过去，也斗不过未来。他是从不认输从不妥协的战士，却不得不狼狈退出一场三人战役。他不要她为难，他只要她幸福。他可以花钱买宝马，却跑不到时间的前面。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最最甜蜜的单车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