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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晌午已过,头顶太阳有点蔫哒哒的,连带互市也有点无精打采。

买完东西的人顶着一身汗,踩着脚下发烫的沙子往回走,偶尔也有进来的人,但终归不如出去的人多。有些摊主已经开始归置没卖完的货,收摊准备往回走。

这种情况下,晏衡和卫嫤的到来,郎才女貌,无端为互市注入一缕清凉新鲜的气息。以至于,原本开始一挂挂将葡萄归拢在抽屉状镂空木头匣子里的瓦剌人摊主,都忍不住放缓了节奏。

卫嫤指指他那边:“陈伯是在这买的葡萄?”

晏衡环顾四周,看到几个自己熟悉的摊位,而这一角也的确是离宅子最近之处。

“应该是。”

卫嫤想到那粒大核小味道甜的葡萄,没等她作出决定,脚已经先于思维地挪了过去。

“你好,我可以预定点葡萄么?”

摊主看漂亮的姑娘朝自己这边走来,只感觉一天的劳累减轻了几丝。甚至下意识里,他觉得愿意为她选出最好吃的葡萄,甚至结算时也可以抹去零头。

当然这只是下意识,目前他还没有完整而确切的观念。最关键的是,他不太听得懂这种腔调的汉话。

晏衡走过来,滴里嘟噜一串流畅的外语说出来,摊主连忙点头。

“我告诉他,过半个月我们要……大概一车葡萄。因为要运到遥远的地方,所以不能像现在这样熟透了,然后他答应了。”

这就搞定了?

论学好一门小语种的重要性。

卫嫤看向外籍摊主有些诚惶诚恐的眼神,并没有觉得奇怪。来互市之前她想了很多,前世在天朝她也与外国人做过生意,那时外商俨然超等公民。究其原因,不过是外国强一点。但现在风水轮流转,大越才是粗大腿,现在她也可以享受特等待遇。

“那价钱呢?”

生意人,永远是能省就省。

晏衡显然忘记了这点,扭过头刚想去问,就听那瓦剌人比划着手指,用蹩脚的腔调说着:“便宜,晏,最便宜。”

卫嫤可没忽略他说“晏”字时字正腔圆的发音,还有陡然加重的语调。斜睨了一眼晏衡,原来这才是镇宅之宝。

往她这边走一步,晏衡小声说道:“这些瓦剌人来互市,得有朝廷签发的许可证。签发前得盘查一二,我会说他们的话,管过一段时间。”

学好小语种果然重要,当然卫嫤也明白,官府对这些瓦剌人的态度,就像世界第一强国对上第三世界贫困小国,选外交官也不会太郑重。在他们看来,跟这些瓦剌人打交道,油水远不如跟凉州本地商贩打交道来得厚。这种苦差事,让给晏衡也罢。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突然意识到。晏衡曾经这差事,简直是做生意的不二法宝。

这下她都不用砍价了,再砍下去,摄于官威,估计卖葡萄的瓦剌人都要亏本。她还没穷到那地步,没必要做那种亏心的事。做生意,她很清楚,最理想的状态就是合作共赢。

晏衡带她见的第一个商人,是卖辣椒的。

在满互市黑头发黑眼珠中,他那双湛蓝的眼珠格外显眼。卫嫤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然后他就不好意思地眨眨眼,开口有些夸张地夸赞道:

“多么精致的一张脸,晏,你们大越人的五官简直是上帝的杰作。黑曜石般的眼珠,连皮肤都是跟黄金最为接近的黄色。”

刚才已经被葡萄商人惊吓了一番,卫嫤这会反倒淡定了。大越国力昌盛,的确是大越的月亮比较圆。但淡定过后,看着远处互市门口的兵卒,她反倒有一丝担忧。盛极必衰,明朝永乐大帝时郑和七下西洋,国力何其昌盛。但到后来呢,仅仅五十年不到,朝廷连下西洋的经费都凑不出来。而后又不出一百年,便被北方的女真族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覆灭了汉人王朝。

如今大越,与那时明朝何其相似!瓦剌看似势弱,但对上大越并非一边倒的弱势。而远在千里之外,乾清宫内皇帝的所看到的那支精锐之师,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内里已经开始慢慢腐烂。再这样下去,不出十年,西北军将彻底成为棺材中蜡封的尸体,不动时看着与在世时别无二致,然而一旦开棺暴露在世人面前,便会迅速风化为一抹尘埃。

“谢谢夸奖。”

感叹一声,卫嫤可没忘了正事。短暂的客套后,她便开始结算账目。

晏衡与这些人做生意,向来干净利落,并没有拿权力便去压榨他们。通常他先付三成的定金,待交货后再付一半。最后两成则要等客户收到货,反馈回来结果。若这批货有问题,他会弄清原因,选择再寻其它商家合作,或是扣下一部分下次付定金时再给。

这样下来,他手中自有一本账册。自打过凉州后,他便将账册交到她手里。时间匆促,来之前她只看了最后一笔生意,并且顺手将其改成了表格制。

这次来互市,她便只带了两张纸的表格,还有一张空的新表格。

拿着表格对好账,她将银票交过去。提起银票就不得不说陈伯,他大半辈子在做采买,找兑银子是他强项。这次的银票就是他准备的,大额小额应有尽有,极大的提高了结账效率。

一手交银票,另一手在表格备注栏上画押。然后新的订单,她用从山区生篝火,灭火后的火灰中捡来的木炭写在新表格上,再画一次押。

这样转完半个互市,旧表格画满押,新表格也填满,新旧订单一目了然,横排着凑在一起还方便比对。

晏衡跟在后面,看她利落地处理生意上的事。那些原本繁杂的,需要他带着陈伯这账房才能搞清楚的账目,却被她瞬间算得清清楚楚。

“阿嫤……”

卫嫤整理好表格,抽出空来扭头望着他。一瞬间,她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感慨。

好像打从见到辣椒商人后,她与他之间的交流就成了“好了,去下一家。”、“就是那个卖XXX的么?”、“信誉如何?”等这种公式般的话。而她则调动全副精神思考下一场谈判,尽量精准地估算处这个商家的底价,这种状态实在跟以前她命令公司下属没什么两样。

一不小心她又恢复到了先前的工作狂状态,但她清楚的记得,以前助理吐槽过她,说她认真起来比男人还要拼。

所以她是吓到阿衡了么?

想到这卫嫤尽量让自己声音变柔和:“阿衡,还有点时间,要不我们转转?”

说完她就想打自己嘴巴,这话加上自己刻意的语气……怎么听怎么像Boss安慰自己怨怼着没人陪的小情人。

“没时间了。”

他果然生气了,卫嫤有些头疼,她最不擅长应对这种情况。

“刚阿嫤不是在问我,该如何招待那一帮兄弟?前面有牧民在卖羊,啃了一夏天的牧草,这时羊的秋膘正好。咱们买几只羊,找城内屠户处理干净烤全羊就是。不过这得耗些时间,阿嫤忙活了一下午本来该歇歇,可时间上实在是赶不及了。”

看着他满怀歉意,错愕之下卫嫤明白过来。原来他不是在耍小性子,甚至他或许是在心疼她太累?

越咂摸她越觉得那种反应像是心疼,将几页表格捂在心口,体会着那里陡然变快的心跳,她唇角止不住上扬。

第一次身边男人不觉得她太过强势,压得他们抬不起头,而是心疼她呢。

声音中带出股愉悦,她点头:“听阿衡的。好不容易招待他们一次,咱们选嫩点的羊。对了,还有那些送到宅子库房里的辣椒、孜然和盐巴,我叫谷雨取出来一点,加上那个更好吃。”

晏衡想着价比黄金的辣椒和孜然,他还记得方才结账时阿嫤眉眼中的心疼。然而此刻为招呼他军中袍泽,她眼皮都不眨一下地拿出来。

听着她喋喋不休地说羊肉怎么做才好吃,他一句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阿嫤怎么能这么好呢。

卖羊的牧民认识晏衡,听说他买来烤全羊招呼西北军,不用他们开口,他就选了肉最嫩最好的几只羊,而且算账的时候还把零头给抹了。

不仅如此,他还痛快地表示,帮他们顺便把羊送去屠户那。

晏衡付完钱,看向卫嫤:“逛逛?”

原来他还记得,卫嫤环顾着互市,其实刚才该逛的她已经逛了。而且提议逛街,不过是为了照顾晏衡情绪,这会她真觉得没什么好逛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知道晏衡也压根不想逛。

既然两人都不想,她也没必要死要面子活受罪。

“出来挺久了,要不咱们先回去吧。谷雨他们应该把宅子收拾差不多了……”

说到一半她卡壳了,谷雨把宅子收拾好了,这会肯定在带人帮陈伯往第三进的库房里收货。他们回去,还得腾出人手伺候他们洗漱,回去纯粹是添乱。

“要不就先逛逛。”

“恩,互市的确就这样,以后来的次数多了总能看到。我知道有一处挺好看,就在城里面,离这不远,要不咱们过去看看。”

卫嫤听出他话中意思:“马贼的事都过去好多天,我也想明白了。就算城外也没事,阿衡以后别担心。”

晏衡拉起她的手,朝互市另一端走去。那边枯树上拴着几匹马,守门的兵卒似乎与晏衡相熟,一见面便问到他时间和地方。

晏衡随意报出一句“还跟原先一样”,走上前解开最高大的一匹马,定定地看着她,一路牵过来停在她身边。然后在她还反应过来的时候,打横抱起她,将她甩到马背上。

“你干嘛。”

卫嫤赶紧握住缰绳,她是会骑马的,实际上上辈子,马术一直是上流社会所推崇的一项高雅运动。许多有钱人以收藏名马为兴趣,马术、赌马是好多人的业余消遣。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书山题海的应试教育不是最重要的。虽然考高分家长依旧觉得面上有光,但孩子总要出国,即便成绩差点,托福雅思考高点,再有才艺加分,也能进很好的学校。她六岁时的生日礼物,便是一匹苏格兰矮脚马。至今她还记得那匹马长长的绒毛,呆萌的面部表情。

但这匹马跟她不熟,陌生的气息突然靠近,而且还骑到它背上去,它当然会挣扎。见它挣扎的厉害,她也有些紧张,一紧张马术就有些不灵光,只能弯下腰抱住它脖子。

“我得下去。”

面对她的请求,晏衡摇摇头,一个利落地翻身上马,将她环在怀中,从她手中接过缰绳,很容易就稳住马。

“阿嫤别怕。”

卫嫤摇摇头,她真没害怕。也许初学骑马时会害怕,但她曾经历过那过程,即便现在掌握不好身下马儿,恐惧感也没那么深。

晏衡想起她利落地抓缰绳还有抱马脖子动作,一般人若是紧张,都会下意识地夹马肚子。阿嫤这样,好像学过骑马。

调转马头他顺便问出来:“阿嫤学过骑马?”

“恩,以前在英……镇北侯府学过一段时间。”

镇北侯府,难道是世子教她的?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晏衡骑马的速度快了些。很快来到城墙上,面对台阶旁边马道专门设下的横关,他勒紧缰绳,跑到那边是马蹄前扬。在卫嫤惊讶的目光下,一个跨栏飞跃过去,然后顺势冲向高耸的城墙。

一路冲上来,心中郁气一扫而光。

“吓到了?”

放缓马速他身体前倾,努力去看怀中她的脸。预料中的惊恐不在,他只看到一双跃跃欲试的眼睛。

“阿衡,那栏杆可比一般跨栏,不对,比一般栏杆都要高,应该很难跨过去,刚你是怎么做到的。”

被她崇拜的眼神看着,晏衡虚荣心得到了很大满足。阿嫤就算跟世子学过骑马又如何,那些都已经过去了。现在还有未来,教她骑马的人只能有他。

“不难,阿嫤要学么?”

卫嫤眼睛晶亮,这么有意思的事她当然要学。

“你身上的伤?”

“好了,”就算没好也要说好了,更何况她是真好差不多了。

“真好了?”

卫嫤刚想点头,看到他目光中的危险,她打个激灵,连忙摇头。一开始她不排斥羞羞的事,但成亲这些时日下来,她觉得靠在他温暖的怀里,盖棉被纯聊天已经很舒服了,没必要瞎折腾。

晏衡叹息,拉着她手抱下马,带她走到城墙边。落日像一只大红色的饼高悬于西边,从城墙上看去,近处的枯树、远处的骆驼商队与这篇大漠融为一体,沧桑荒凉的同时又大气亘古,美得不似人间。

手里缠着马的缰绳,她依偎在晏衡身边,这一刻突然想地老天荒。

“阿衡。”

“恩?”

“我的伤已经不碍事了。”

“恩。”

卫嫤疑惑地扭头,唇擦着他的下巴而过。他低头,在她眉心落下轻柔的吻。

“没事,再养些时日,彻底养好了再说。对了,阿嫤想不想在城墙上转一圈。”

卫嫤无端想起方才买过的肥羊,总有种她也在被人养秋膘的感觉。不过这种诡异,在听到他的提议后彻底抛到脑后。绕城墙转一圈?当然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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