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正踏进烽火城立即买了一件深褐色的斗篷，从头到脚遮个严实，稍作歇息后辗转前往战歌城。
兴许是他反应够快，兴许侯安没有向神殿透露他的星术师身份，假想中的追兵没有如期而至，这让秦正心存几分庆幸。事情不算太坏，他没打算想得太好，保持警惕是规避危险的不二法门。
一路上，凐好几次想问明情况，可是秦正始终板着脸不言不语，想了想终究没有开口，仔细观察隐约能够看出来一点倪端，若有所思。
两人彼此沉默着在城中小巷里跋涉穿行，频频与一些往来的平民错身而过，走到巷子尽头身形一转拐进了另一条小巷。有不少孩童在不甚宽广的巷子中追逐嬉戏，乍一看见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一边避让一边投来好奇的目光，两人步伐匆促，很快消失在孩童们的视线之中。
傍晚时分，光线渐暗，秦正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天色，侧过脸又看了凐一眼，走出巷子找了一间旅店住了下来。
过了一会，几个伙计提来浴桶和热水推门而入，最为年幼的小伙计手脚利索一一摆好酒菜，灵动的眼珠在秦正和凐脸上瞄来瞄去，似乎觉察到气氛凝重，没敢讨要好处立马掩门退了出去。
秦正把身上的斗篷挂在了衣帽架上，秦邪一跃而下，踩着圆凳跳上了桌子，对前去沐浴的秦正看也不看，嗅着满桌子的菜香不禁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观望一圈，发现凐面前的牛肉片最合口味。
秦邪走到跟前准备张口就咬，哪知扑了个空，睁眼一看，凐面无表情托着装满牛肉片的盘子，正冷眼盯着他。
秦邪瞪了凐一眼，沿着他的胳膊攀附而上，对那盘子里的牛肉锲而不舍。秦邪刚伸出爪子，凐立即将盘子换到右手，秦邪一见即将到嘴的牛肉不翼而飞，顿时怒了，不再理会牛肉开始对凐张牙舞爪起来。
“喵！喵喵呜！”混蛋！快把牛肉给我！
“你到底是什么妖兽？”凐自言自语道，不禁对眼前这只憨态可掬的幼兽起了逗弄的心思。
秦邪闻言一怔，秦正警告过他不准变成人身也不准说话，于是眨眨眼睛装起傻来。
幼兽通常灵智未开，听不懂人话继续闹腾才是对的，想到这里，凐微微眯起了双眼，凑近秦邪凝视道：“告诉我你的来历，我就把牛肉给你，甚至，你想吃多少我就给你买多少。嗯？”
秦邪连忙逃开，警惕地看着凐，这番问话无疑对他有了怀疑。
“看来你真的能够听懂我说的话。”凐一手抵住下颚似笑非笑道。
秦邪后退了两步跳下桌子，往屏风后面跑去。
“秦正！凐这家伙太危险了，我的事迟早要被他撞破！”
脑海中忽然响起秦邪的声音，秦正穿衣的动作为之一顿，回头时正好对上了凐注视而来的眼眸。
“你有很多秘密。如果我没猜错，一路上你都在逃避什么事……或人？”
秦正收回目光，佯装镇定继续穿衣。“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能听懂。”凐轻轻靠在屏风上用戏谑的口气说道，视线落向秦正脚边的幼兽。
秦正不予理睬，束上腰带，收拾一下压出的褶皱，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襟和袖口，一丝无法忽略的视线始终在脑后徘徊，冷冽又锋利。良久，秦正长叹一声，拂袖转身，与凐错身而过时笑了笑。
凐不明白秦正平白无故笑什么，带着满腹疑问也来到桌边坐下，露出审视的眼神。
“我问你答，如何？”秦正正视道。
凐意会后挑眉道：“应该是我问你答才对。”
秦正摇头。“我问你的时候，你必须如实回答我，公平起见，你问我的时候我也会如实回答你，大家敞开心扉谈一次，如何？”
凐考虑了片刻，说道：“如果你问的问题我不能回答呢？”
“好办，每人都有一次拒绝回答的机会。”
凐点点头，坦荡地说道：“可以，你问吧。”
“你对我是怀着善意，还是怀着恶意？”秦正抛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根据答案再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做，处境堪忧，一些事不能再遮遮掩掩了。
“我要是说怀着恶意，你会杀我？”凐嗤笑一声，挑衅道。
秦正不加理会，反问道：“这是你的答案？”
眼见秦正神色如常，没表露出丝毫杀意，凐沉吟少许，暗道秦正到底在玩哪出戏？内心揣摩了半天不得要领，只好如实道：“善意。”
秦正笑得极为开心，凐感到十分莫名。
“笑什么？”
“是友非敌，我为何不能笑？”秦正笑罢，接着又问：“第二个问题，你打算在我身边待多久？”
凐答道：“十年。”眼神却像在说，十年期限一到你要是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后果……哼哼！
秦正似有似无点了一下头，略过凐那充满威胁和警告的眼神，抛出了第三个问题。
“倘若我身陷险境，你会不会出手相助？”
“你觉得呢？”
秦正摇摇手指，纠正道：“注意，现在是我在问你。”
凐把脸撇去一边，不情不愿地说道：“……会！”
很好，秦正内心暗喜，有了前面的铺垫，早已准备好的第四个问题就不突兀了。“倘若你我都陷入险境，玄氏家族会不会露面相助？”
凐神色一变，一股冷冽的寒气从他身上爆发而出，几乎是顷刻之间，半边屋子布满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死了这份心思吧！”凐冷笑，眼眶隐有泛红，明面上像是在回答秦正，事实上何尝不是在让自己死了这份心思？念及此处紧咬下唇，身子轻颤，极力克制着痛彻心扉的苦楚。
秦正缄默，他早就看出凐心上有一道至深的隐伤，不然年仅十五岁的孩子岂会整日冷着面庞？仿佛遗忘了什么是开心一般，仅有的笑容无不是讽刺和冷嘲。玄家到底是何方神圣？难不成凐是弃子？不对，若是弃子又岂会手握两大神殿的身份铭牌？若是弃子，有岂会说出‘下一任族长’的话语？尽管秦正非常想弄清楚始末，转念一想，还是放弃了盘问，相信凐一定会拒绝回答。
他比凐多活了一万年，经历过的人和事数也数不清，平白沾染了许多世故，知道进退，知道考量。起初确实很不喜欢凐的性情，相处了一阵有了些许了解，反倒开始同情起这个孩子，外人给予的仇与恨哪有亲人给予的仇恨强烈？也罢，今后在小事上不予之计较了，傲慢又自尊心强的孩子很难有朋友，没了亲情又不知道什么是兄弟之情，活着如同嚼蜡，未免太悲催了点。
“我的问题问完了，该你了。”
凐听罢，有些错愕，像是不信秦正只问他四个问题。预想到的问题没有出现，内心的紧张倏地一松，脸庞渐渐恢复了一些血色。
“你有很多仇家？”
“不多，就一个。”
“这只幼兽是什么来历？”凐指了指正在对着牛肉大快朵颐的秦邪。
“我说它是噬魂兽，你信不信？”
凐皱眉，这句话好像在哪听过。对了，拍卖会场上秦正对侯安说过，不过侯安没信。
噬魂兽通体漆黑，且没有固定的形态，以灵魂为食，这三种显著的特征是迄今流传最广的说法。虽然没有人亲眼见过，但仍有很多人对此深信不疑，更有甚者从没放弃过寻找，人们相信，所谓最诡秘莫测的妖兽——噬魂兽，绝无可能空穴来风。许多传言跟实际都有很大出入，凐将信将疑，想到秦正向来都是满口谎言，偶尔也会蹦几句真话，一时真假难辨。
“不是我信不信的问题，我只要你的答案。”凐固执道。
秦正凝望着凐认真的墨瞳，迟迟不语，内心犹豫不定。如果把秦邪的存在说出来，凐会不会联想到秦筝的事？换位思考一下应该不会，理由不够充分，只要让秦邪守口如瓶就没事。
十年的时间很长，保存实力一直不用未免太傻，期间难保被凐撞破的时候，考虑到玄家可能是一支潜在的助力，让凐信任自己，有些事必须坦白。
“他是我的分身，秦邪。”秦正一字一顿，严肃地说道。
秦邪正吃得不亦乐乎，忽听秦正对凐说出了自己的身份，猛地抬起头，盯着秦正一脸不可置信。暗道秦正守秘密像个守财奴，怎么舍得与他人分享秘密了？或者又在打什么主意？
“分身？秦邪？！”凐瞪圆了眼珠，抬眼再看秦正满脸严肃不像是说谎的样子，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分身和本身有着灵魂同源的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灵魂有损焉能存活？良久才喏喏地说道：“就算是分身，为什么会是幼兽的模样？”
“当然是为了掩人耳目，你应该知道，这时候的分身是很脆弱的。”
凐没有料想秦正真的会告诉他答案，心里乱糟糟的，冷静全无，气恼地骂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弄个分身出来！不，不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以前满口谎话的秦正哪里去了？以前喜欢跟他对着干的秦正哪里去了？太多太多的‘为什么’困扰着他，突如其来的坦诚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一连问两个问题，我选一个回答好了。”秦正摩挲着下巴，一脸好笑道：“你是傻的吗？因为我是你哥啊！……说起异姓兄弟，明天我带你去见见左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