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是一夜未眠,故早起来时自然也不觉得多么倦怠。她仔细掂量着该取个怎么样的名字才好,低眉拈来“聚散常”三字。起身走到窗户前看了看这略显清冷的早晨,来往的车辆也只是稀稀疏疏。韶丽突兀地记起了袅雪,估计以后是再无相见之时了罢,便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姑娘,不由得心中喑哑。
她找了一件淡紫色的外套随意披着——换下了黑色的风衣,在人前,韶丽所要的就是以最随意却明朗的颜色惊艳众人。因为是去书店,故也选了一条较为淡雅的褐色长裤。并没有梳头,只是略微卷翘地轻柔在耳边,放下了乌黑的长发。提起一个镶有花朵的别致小包——又转过身发现外面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便拿过白色的油纸伞。
在苏央家的左转不远处就有一个叫做“清欢”的书店,这名字出自苏轼《浣溪沙》中的最后一句——“人间有味是清欢”——宁静淡泊之处,亦是难寻的。过去路过它门前时感觉有那么别致的檀木香传来,只是往日也不曾去看那么一两本。而今日韶丽走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袭白衣的姑娘,似乎是这家书店的老板,正捧着一本《苏曼殊》静静读着,还不忘妙曼地把身子弯成一个圆。里面的环境很好,没有任何嘈杂,不过是偶尔会传来几声虚弱的咳嗽声,却仿佛隔开了帘外那个纷纷扰扰的红尘,听不到些许的雨声传来。书架上装帧优质的书携来美妙的诗意,恍惚间将自己遗忘。
韶丽走到人比较少的那边的书架旁,她是喜静的,从来嫌恶被人打扰。所以踮起脚尖拿过那本宋词,坐在角落里一个人翻看着。正巧读到那句“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一刹那悲喜交加,宛若坠毁的过程,既觉得缥缈又觉恐惧。突然又是一个温柔的身影覆上来,带有吸引力地冲韶丽一笑,又是那一声“嘿”。
韶丽心中自是明白这人是谁,不曾抬头——只是一边把书往后翻,一片以同样的笑容回答:“言析,怎么你也在这呀。”他轻轻眨着双眼却不说话,只是揉揉韶丽乌黑的发丝,手指触碰到她的耳根,不料却被韶丽那双冰凉的手回绝了,望着言析闪闪发光的溜黑眼眸,从语气里听得出一丝丝的不悦。“我可比你大一岁光景哩,莫要这般稚嫩。”他装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伸手拽住韶丽的衣襟,露出讨好的神色,“好姐姐,你且原谅我这一次罢!”。见他如此故作俏皮,弄得韶丽哭笑不得,这人还真真是像极了《红楼梦》里头的“富贵闲人”贾宝玉!
“好好好,小祖宗……你快坐下来看书罢,莫要吵到了旁人。”她大胆地将自己那一排洁白的牙齿显露出来,这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啊!另边的言析自始至终保持着温润如玉的笑容,似乎从来都能够给人带来一份沉甸甸的好心情。“是,姐姐。”他捧着一本泰戈尔的事迹仔细读着,全然忘却了表情,只沉醉在一片美好的意境之中。有时碰着了真真欢喜的句子会忍不住“呀”地惊呼;有时碰着多些迷惘的句子会锁上那眉眼的春日温和的庭院……
和他待在一起,整个年代都褪去了浮华或者仅仅是假装出来深处,回归了那些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时光里。第一次深呼吸,是甜腻的味道,第二次深呼吸,是温馨的味道,第三次深呼吸,除了言析身上的诗书气全世界都成了一片空白。
韶丽读到“相思已是不曾闲,又那得功夫咒你”之时,忍不住推推言析的手臂念与他听。他在最寂寥的红尘里回眸这一阙小词,心酸起来,似乎忍不住啜泣,他用情极深——“把相思铺满琴弦后,伶仃唱出新填的词并一尝那尚为温热的酒氤氲给懂的人。这首词的姑娘甘愿把所有的流年用作想念,实属不易。况且爱得深多为也恨得深,可她不同,她满满的心里,唯独剩下了无止境的思念。宛如一朵花,开在最肃杀的严冬里,却从不说什么,只是一个人独自怅惘着。”
她一愣,婉转地冲言析点点头如,抬头看看书店上蕴含着老旧气息的时钟,吐出了一片云——“走吧言析,时候不早了。”言析又恢复了他素日里来的模样,却与韶丽并着肩而沉默不语。你看见了最深的我与最浅的我麽?在尊前,尊后,甚至尊里。
嘿,我在江南,很想念你。
——“相思已是不曾闲,又那得功夫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