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夫人轻嗯了声:“你去,把我出嫁后带来的那件杏黄色的罗裙拿来。”
嬷嬷担心道:“可如今天凉,夫人你的身子……”
刘夫人摆手:“让你去就去,不要废话,等拿来了之后,你就让下人们都回去,不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过来主厢房这里。”因为此时天气还很凉,房间里染着银炭,角落的香炉里则是燃烧着香料,却闷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嬷嬷的眼底闪过不安,跪了下来:“夫人,让老奴留下来了吧,好歹有个照应!”
刘夫人却是静静地看着她:“怎么?我说的话,已经不管用了吗?”她说完,又开始咳了起来,嬷嬷的脸色变了变,连忙不敢再说别的,起身红着眼圈去找衣服去了。
只是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那件衣服已经是很旧的款式了,可因为保养的挺好,倒是颜色还鲜艳,嬷嬷捧着走了过来,一直到近前,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偏过头泪珠砸下来,跪在地上,“夫人……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刘夫人垂着眼,望着那件衣服,轻叹一声:“伺候我换衣服吧。”
等这件衣服换上,嬷嬷发现刘夫人竟然比当年出嫁时还要轻盈,明明这几日已经养回来一些了,可怎么?
刘夫人坐在铜镜前,推算着时辰也快差不多了,摆摆手:“你下去吧。”
嬷嬷好像说什么,对方铜镜里刘夫人微凌厉的目光,到底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刘夫人等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冷静,才拿起梳子慢条斯理的梳着头,不知过了多久,屏风外的门响了一下,刘夫人坐着没动,望着铜镜里的妇人,这些年因为吃斋念佛,她脸上已经没了表情,只剩下一副悲观悯人的慈祥,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心里有多恨,有多怨,这些年她手里沾的血,大概数都数不清了,不过她却从未后悔过。
不多时,身后就传来脚步声,刘国舅最后渐渐出现在铜镜里,黑沉着脸,整个人都处于暴怒阴沉的状态,别人瞧着这样的刘国舅,怕是早就吓得不行了,可刘夫人像是没看到,慢慢转过身,抬眼,瞧着脸色黑青的刘国舅:“老爷,你来了。”她的声音像是评述一般,缓慢的,却又带着一丝怀念。
刘国舅本来极为怨气的目光,在落在刘夫人的身上时,微愣了下,皱着眉看着她身上杏黄色的罗裙,衬得她肌肤愈发的白皙,他眼神闪了闪,却又忍不住冷下脸:“是你去让余小楚弄死宸儿的?”
刘夫人坐在那里,笑了声:“老爷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什么叫做我让余小楚弄死她的?明明是她自己作死,买凶杀人,后来又刺杀朝廷命官自尽而亡,到了老爷的嘴里,怎么就成了我是杀人凶手了?”
刘国舅气得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你的丫鬟都说了,是你去找人撺掇的迟栾,若非如此,迟栾怎么会想到玷污宸儿?迟栾不这么做,宸儿怎么会买凶杀人?”
刘夫人面无表情得瞧着暴躁不已的刘国舅:“那么,老爷是想让我亲眼看着她毁了余大人?”
刘国舅被堵得哑口无言,半天,才愤怒道:“宸儿是你的女儿,你这个做娘的怎么能这么狠心?!”
听了他的话,刘夫人嘲讽的笑了笑:“这话老爷你说这,也不怕自己躁得慌,她是我的孩子吗?我的孩子,不是当年早就被你弄死了吗?”
刘国舅浑身一震,气得抓狂得瞧着她:“你非要让老夫说多少次,那是意外!意外!”
刘夫人嘲讽地笑笑:“哦,是意外。”可她一个字都不信。
刘国舅也看懂了刘夫人眼里的意思,咬着牙:“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刘夫人垂下眼,许久,才缓缓道:“也没什么,就是看不得你们一家这么好像,而我……却只能这么常伴佛堂而已,我当年就说过,”她抬起头,看着刘国舅变了的脸色一字一句道:“我过得不好,也必然让你家破人亡,断子绝孙。”
刘国舅倒吸了一口凉气,气得快走了几步,猛地扬起手,一巴掌扇了过去:“混账!”
刘夫人身体弱,直接被掀翻在了地上,歪过头,吐出一口血,刘国舅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下手竟然这么狠,眼神闪了闪,想伸手去扶她,却又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做了这么多他不知道的事,他咬着牙,看着对方慢慢撑着身体站起身,摇摇晃晃的,仿佛下一刻就会摔倒。
刘夫人抬起头,拿过帕子一点点拭去了嘴角的血渍:“怎么,你看起来很生气,你要杀了我吗?杀了我,你就可以把你外面那些外室都弄进来了。”
刘国舅气得又抬起头,可瞧着对方嘴角流着血的模样,到底是没再挥下去:“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刘国舅一甩袖子,就要离开,不过身后却在这时候传来了刘夫人极轻的声音:“当年,你记得你去肖家求娶我的时候说过什么吗?”
刘国舅的脚步突然一顿,抚着门框的手久久都未动弹,他咬着牙:“老夫早就忘记了!”
“是吗?”刘夫人喃喃一声,望着刘国舅渐渐远去的身影,嘴角扬起嘲讽的笑,像是怀念,又像是自嘲:“……可我都记得,你说你与别人不同,你说要带我看尽千山万水,赏遍千里桃花,你会让我子孙满堂,一世欢颜……可是,你一个字都没做到。你这个……骗子……”
刘夫人捂着嘴突然猛地咳了起来,一张脸越来越白,透着病态的死青,哪里还有先前半点的红润,仿佛朝夕间衰老下来,哇的吐出一口血,扶着门框,滑坐在地上,望着一处,缓缓倒了下去。
因为刘夫人吩咐过听到动静谁也不许去主厢房,所以一直等后半夜,到底是不放心的嬷嬷过去想偷偷看一眼,结果一过去,就看到了浑身早就冰凉的刘夫人。
嬷嬷吓坏了,尖叫声骤然间响了起来,划破了刘府寂静的夜空:“啊——快来人啊!”
而另一边的书房,从离开之后就过去的刘国舅,本来正站在暗格的一处擦着一个牌位,突然外面就乱了起来,随后是管家凌乱的脚步声,在外拍着门框:“老爷出事了,主院那里出大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刘国舅不知为何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紧紧握着的牌位差点滑落在地,他抱住了,才把牌位放了回去,之间上面只有几个字:吾儿刘念昕之灵位。
他定了定心神,觉得是自己多想了,他合上暗格,走过去打开门,脸色极难看:“什么事?”
管家却是脸吓得惨白:“老爷……您快去看看吧,夫人她怕是……不行了……”
刘国舅浑身猛地僵了下来,许久才拽着管家的衣襟:“你说什么?!”
楚轻得到刘家出事的消息已经是第二天了,她先前与刘夫人辞别之后,越想越觉得刘夫人最后那话不怎么对劲儿,不过她也没多想,所以等余栉风带着李天啸过来告诉她这个消息时,她诧异的不行:“你说刘夫人病得快死了?可我先前看她还……”
余栉风道:“大概是硬撑的,这刘夫人也是个狠角色,听说刘国舅知道刘宸玥那件事是她故意的之后,去找她的时候,她穿了刘国舅最喜欢的颜色的衣服,说起来这刘国舅跟着刘夫人,当年还真是让人艳羡的一对,不过后来……听说刘夫人流产之后,刘国舅突然把刘德谦抱回来说是他的儿子,要给刘夫人当儿子养的时候,两人好像就开始崩了……”
楚轻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的?”按照年岁算,他那个时候出生了吗?
余栉风道:“我不知道,可有人知道的,坊间各种版本的都有,不过更多的说是当初刘国舅怕刘夫人不会好好对他在外面生的私生子,所以故意弄掉了刘夫人的孩子。不过这些年刘夫人倒是也没表现出怎么样,倒是挺大度的,后来听说又生了个女儿,就是刘宸玥,本来我们也以为刘宸玥真的是刘夫人生的,没想到,这个也不是,刘夫人竟然早就不能生了。”
楚轻想到刘府摆着的小佛堂,头疼:“刘夫人得的什么病?”
余栉风道:“没打探出来,估计比较严重,听说一直在吐血,止都止不住,加上昨夜似乎冻着了,现在都没醒,已经去宫里请了好几位御医了,我哥哥都请过去了,估计……撑不撑的过去还不知道。”
楚轻心想,看来刘夫人是早就知道了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才算计好了这一切,她想到刘夫人做的事,倒是不知道要同情对方,还是同情那些被她害死的无辜性命了。
李天啸大概是看出来她心情不好,宽慰道:“既然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你也别太在意,人各有命。”
楚轻知道,可还是忍不住感慨,对刘夫人来说,大概很久之前,失去了希望,就觉得活着没什么意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