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那么厚的雪,那么灰的天,那么冷的心,那么暖的他。在他的怀里我想着,或许有一天,当我认为我没有办法不离开他时,想起这一天,我会再给我们的爱一次机会。然后我就笑了,因为我相信,那一天不会来。”
——司挽溪。
手机乐此不疲的叫嚣着,司挽溪揉揉眼睛,从窗帘缝看出去,天还是黑的,于是她又重重的倒在床上,接起电话。
“喂?”司挽溪有气无力,只想着最好是重要的事情。
“小溪,爷爷快不行了,你快过来。”
司挽溪一时反映不过来,等她回过神来,她一个激灵的坐起来,对着电话那头,语调出奇的高:“什么?”
罗婉言已经带了哭腔,说话也不再清晰:“小溪,你快来吧,在解放军医院,爷爷快不行了,他想见你最后一面啊,我们都见过了,现在姐姐和哥哥准备进去,就剩你了。”
顾不得再说许多,司挽溪挂掉电话随便套了一件衣服就往外跑,跑出宿舍司挽溪才惊觉,现在已经是凌晨3点。
左思右想之下,司挽溪还是拨通了凌然的电话,凌然一听就对她说让她去学校门口等他,他二十分钟就到。
几乎是用跑的,来到学校门口凌然已经在了。
上了车,凌然看看司挽溪身上薄薄的外套不由得皱眉,右手覆上她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有些埋怨道:“怎么不知道多穿点,冻坏了怎么办?”
司挽溪只是摇摇头,表情很是凝重。
就这样一路无言的开到了医院,司挽溪正欲下车却被凌然一把拽住,他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给她穿好:“先穿我的吧,别冻着,我回家给你拿衣服,一会再回来。”
“不用了,这么冷……”
“我不放心,去吧。”
看着凌然一副不打算改主意了的样子,司挽溪只得点点头。
当司挽溪站在ICU前时,她竟有些腿软,姨姨,舅妈,姐姐连同还在上初中的小弟罗毅一个个都是痛苦流涕,舅舅,姨夫,哥哥,也一个个表情凝重,眼眶红红的。
二舅妈在旁边对她说:“小溪就不要进去了,那场景实在是……”
司挽溪立马反驳:“不,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我要进去。”
最后还是大舅挥挥手,道:“让她进去吧,她总有一天要学会面对的。”
按响ICU的门铃,司挽溪在门外静静等待着。门开的那一霎那,司挽溪竟忍不住的想冲进去。护士拦住她,要她换好无菌服再进去。司挽溪不由得心中一沉,任护士在她身上摆弄。许是护士也有些疲累,便不由自主的对她抱怨起来:“本来下午4点之后是不允许家属再进ICU探视的,不过病人……哎,还是见见吧。”
情况到底是多糟,以至于可以破例。
看到躺在那里的外公的时候,司挽溪的眼泪刷就下来了。
为了方便急救,外公什么衣服都不能穿,只是盖着一层毛巾被,他的手上,鼻中,嘴里,全部上着各种各样的管子,眼睛上蒙着一层纱布,嘴唇周围用棉花垫着,上面还有尚未干涸的血迹。
“外公?”司挽溪轻轻的叫着。
怎么会这样,她不过两个月没有回家,外公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外公,我是小溪。”司挽溪依旧不敢大声说话。
忽然,外公放在胸前的手向上一抽,司挽溪不知道这是他无意识的行为还是真的听到了她的声音,她伸出手,紧紧握住外公的两根手指,嘴里不断的喃喃唤着“外公外公”,除此之外再也说不出其他。
护士催促她:“小姑娘,时间差不多了啊,说完了就出去吧。”
她多不想放开。
小时候表姐常和她抢玩具,外公总是怜惜她,给她更好的。因为父母的早逝,他更是格外怜惜她。
可如今她怎么会以这样方式见到这样的他?
不是没有经历过死亡,只是每经历一次,心就像被撕裂一次。
她终于明白了舅妈为什么劝她不要进来,这幅景象……
果真让人怨恨这生命之轻。
司挽溪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ICU的,她只记得有人把她送下了楼梯,让她先回去。
她点头,慢慢走出大楼,然后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小溪?”
司挽溪看清来人,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哀伤,“哇”的大哭出来。
凌然拍着她的背,拉她上了车,递给她纸巾,让她哭个够。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司挽溪,像个孩子一样大哭,哭的他的心疼。
带她回了家,抱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又替她盖好被子,凌然弯腰看着躺在床上的司挽溪,柔声道:“睡会吧,折腾了一晚上了。”
司挽溪听话的闭上眼睛,她多希望睁开眼后才发现这是一场梦。
就像是有心电感应般,司挽溪一起床就开始头晕恶心,什么都吃不下。
中午的时候何楚打电话给她。
“小溪,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我梦见外公醒了,还对我说,你怎么还在这待着,赶快回去工作吧,没事了,什么事情都没了,走吧。”
司挽溪捧着电话的手有些颤抖:“然后呢?”
“小溪,外公没了。”
“嗯。”
“晚上回来吧。”
“好。”
凌然端了一碗小米粥来到司挽溪的房间,看着司挽溪僵硬的抱着电话,已经想到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溪?”
“嗯?”
“起来吧,喝点粥,我送你回去。”
葬礼办的顺利。
司挽溪还记得今晨出殡时,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
大舅狠狠摔下的火盆让司挽溪已经麻木的心瞬间活了过来,她这方才意识到,那样一个生命便如这火盆一样,不复从前了。
外公是党员,所以不披麻,大人们带着孝,孙子孙女们只是围着黑布,入葬之后,连黑布也无需再带了,司挽溪看看自己的左臂,忽然觉得,竟没有任何证据再证明她的身份了。
吃过谢丧宴,司挽溪像大人们告辞,独自回了学校。
凌然是在操场的看台上找到司挽溪的。
她静静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凌然疾跑两步,来到她身边:“司挽溪,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到处乱跑呢?”
司挽溪并未反驳什么,只是淡淡的说:“凌然,我难受,我,好难受。”
忽然,凌然蹲下,紧紧的抱住她。
她那样不争气,又哭了出来。
“小溪,你知道么,我妈没的时候我也是这样,那天我爸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妈已经变成灰了,那年……我6岁吧,我也记不清了。”
凌然第一次向她提起他的家人。
“当然,我承认,我并没有你坚强,你失去了父母,但是还是好好的长成了这么好的小溪,”凌然温柔的看着她,擦着她的眼泪,“我可是当了好多年的坏小孩呢。”
他又抱她,继续回忆,像是老人在讲故事一般:“我不好好的上课,考试故意考零蛋,早恋……果然是无恶不作啊。那么,那时候的你在做什么呢,那个时候我的小溪在做什么呢?她在优雅的弹着钢琴,在认真的写着作业,还会有男生在暗处默默看着你,喜欢你。”
司挽溪鼻子囔囔的,道:“你怎么知道那个时候有人喜欢我,我都不知道。”
“袁晓琛,”凌然呵呵的笑,“他不是你的高中同学么?我可不相信他是和你重逢之后才喜欢上你的。”
司挽溪有些惊讶,凌然则再次把他拉回自己怀中,她挣不开,也只得任他这么抱着。
“小溪,你我都已经早早明白生命之重与生命之轻,不是吗?”
司挽溪点点头,又往凌然怀里钻了钻。
“一切都会过去的。”
司挽溪不知道凌然是如何知道了她的往事,虽然她未曾提及,但他知道的那么清楚,本以为凌然是个富贵人家的没吃过苦的孩子,现在想来,却是想错了。
后来,司挽溪才知道,凌然的母亲过世之后,凌然的父亲便又娶了一个,凌然只叫她兰姨,而兰姨也就是凌然常提的哥哥——凌北的母亲,他与凌北是异父异母的兄弟,可看上去竟是那么亲。而他现在所住的房子是他母亲以前的旧家,所以她才从未见过他的家人,所以他说以前那是他的家,现在,那是他和司挽溪的家。
凌然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司挽溪吃着他做的饭菜,看着他的侧脸,一如既往的英俊帅气,似乎又添了些成熟男人的迷人气质,忽然司挽溪发现自己越发的看不透他了。
可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凌然不再是以前那个带着一丝丝孩子气的凌然了,他成为了真正的顶天立地的男人,成为了能给她安全感,能照顾她的男人,成为了爱着她的男人。
“怎么这么看着我?”
“啊?没有……”
司挽溪有些尴尬,遂起身收拾碗筷。
路过凌然身边却被他一把抓住,凌然笑眯眯的站起来,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抬起她的下巴,然后,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小溪,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