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晓梅对冯平的表现总体还算满意,张口饭来伸手衣送到,简直比做皇帝还舒服,用她自己常说的话就是,“比我们家的小宝贝儿狗还听话好使”。
冯平虽然只有小学文化,但做了主编后,还是很积极,闲来无事总爱开会,把社里的编辑记者一个一个唠叨一圈才算满意,有时候唠叨着发了几声感慨,他自称是诗兴大发,滔滔才流挡也挡不住,一定要求在场编辑把他的感慨编成当天的社评。冯平还有个习惯,喜欢别人叫他冯总。冯总平常不苟言笑,只有别人叫他“冯总”的时候会充满关怀之意地看对方一眼,然后关切地问对方家里的种种情况,最近生活如何等等,直把人问得涕泪横流才叹息而过。冯总还喜欢“微服私访”,经常到新闻现场看社里的记者采访,还不时假扮市民打社里的新闻热线反映问题,在如此的“高压”之下,社里人人自危。
大家都说冯总真是个既严厉又亲切的领导,但背地里却都在痛快地骂他“窝囊废”、“懦夫”、“给老婆舔屁股的小白脸”、“假正经”等,这些暗话传着传着就传到了冯平的耳朵里。冯平起初不以为然,你们这不是在妒忌我吗?也没管,但后来渐渐感觉天天被人在背后骂是件很不爽的事情,就想抓几个典型出来“杀鸡儆猴”,但又觉得社里人人都是各种典型,起不到示范作用。于是他开始反思那些骂人的话,想想似乎觉得也有点道理,在蓝晓梅面前自己还真是很窝囊,蓝晓梅骂他十句,他不敢回半句,叫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天天都得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除了上班在社里是领导,下了班回到家里就是回到了奴隶社会。他纯粹就是个奴隶,煮饭洗衣服样样都来。他最近又在无意中发现社里还有几个人是蓝晓梅安排的间谍,专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以防他胡来,防他与女同事亲热来往。冯平在如此“高压”下,胆子变得比老鼠还小。
想到这里,冯平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了几下,颤颤地生疼。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怕她什么,打不过她?不,会吃了他?不,……也许,怕已成为了一种习惯。他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了,但记得自己是为了得到蓝晓梅,为了人人羡慕的工作,不惜一切代价地像狗一样地讨好别人,舔别人的屁股。
窝囊废!这个词再次像针一样极快地刺穿他的耳膜,刺向他颤颤跳动的心。
突地,冯平的心一凛,他是领导,怎么能和这个词儿扯在一块。瞬间,他热血澎湃起来,他决定威风一把,他立即转身走进办公大厅,很张扬地同几个漂亮的女编辑打招呼,然后叫了其中最漂亮的一个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走进主编办公室。
主编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边不时传出肆无忌惮的说笑声,有时却是漂亮女编辑充满诱惑性的暧昧声,有时则是冯平放荡的挑逗声。办公大厅的其他同事面面相觑,这冯总今儿个是吃了豹子胆了,还是喝高了,竟然如此高调地打情骂俏。
漂亮女编辑在快下班的时候才走出来,大伙看她衣衫有些不整,却都不敢出声,快速躲过紧随其后的冯总的犀利的目光埋头继续做事。
冯总满意地扫了一眼,朗声对漂亮女编辑道:“别忘了下班一起吃东西呀?”
漂亮女编辑媚媚一笑,柔声道:“好啊,冯总!”
这晚,冯平快半夜的时候才回到家。他醉醺醺地摸到门口,边掏钥匙边回味着灯红酒绿快活的场景,美女加美酒,这是多么让人难忘的经历啊,这就是生活!冯平不禁笑了,从来没这般自在过。
在钥匙掏出来时,他猛地想起这都到家了,这家可不止他一个人呀,还有日夜让他担惊受怕的黄脸婆。这房子也不是他买的,而是蓝晓梅她爸出钱买下的。
想到蓝晓梅,冯平心中顿时一紧,全身骤然发冷,这是他结婚以来第一次这么晚回家,而且刚才还把手机给关了。
冯平的酒顿时醒了一半,他着急地想着该找什么理由,直急得团团转。他同时又想起了同事们的嘲笑和朋友的玩笑,同事们背地里都在笑他“吃软饭的小白脸”,朋友们每次也都会开玩笑地说他怎么那么怕老婆,连老婆的内衣裤都洗还像个男人吗?
冯平的脸烧得火辣辣的,他又想起了上回母亲从老家过来看他们,蓝晓梅当面说他母亲老土,担心他母亲有传染病,就把她用过的碗筷全都扔了,不仅让他母亲睡地板,还再三吩咐不要弄脏地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睡冰冷的地板哪能受得了,不仅如此,还得受气。总之,蓝晓梅对他母亲没有好脸色,有时甚至还辱骂出口。他母亲是含着泪走的,她对冯平说妈没本事,你要保重,自己要争气,别委屈了自己。
母亲垂泪的模样再次浮现在眼前,冯平的心猛地一颤,母亲养自己太不容易了,可想到自己不仅不能报答母亲,还要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受尽羞辱。冯平的鼻子顿时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想到这里,一股恶气立时涌上心头,于是他把钥匙放回裤兜,抬手重重地拍门,但里面没有反应。他又接连拍了几下,大吼道:“快开门,别给老子装睡!”
还是没反应,冯平有点火了,他确定蓝晓梅就在里面故意不开门。又叫了几回没回应后,他只得再掏出钥匙开了门,果见蓝晓梅正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冯平不满地说道:“叫半天了,怎么不开门?”
出乎意料,蓝晓梅扭过头一笑,柔柔地道:“哟,回来了呀!哦,人家刚才在做事情,电视机的声音也很大,所以没听到。”
冯平第一次听到蓝晓梅这么客气地对自己说话,半晌没反应过来。
蓝晓梅一拍脑门,又轻轻一笑:“你看我这记性,刚才呀正在给你熬补汤,这会儿准是熬好了,我这就给你端去。”
冯平有点受宠若惊,慌忙说:“熬汤?这深更半夜地熬的什么汤呀……”他突然感觉脚边有毛茸茸的东西在不断磨蹭着,低头一看,是一只贼溜着小眼睛的大老鼠,它正仔细地嗅着他的脚。冯平大吃一惊,叫了出来,闪电般甩开脚,同时后退几步,那老鼠惊吓之下尖叫一声便逃开去了。
“怎么有老鼠?”冯平吃惊地问,“咱家的猫呢?”
“看把你吓得,老鼠有什么奇怪呀?”蓝晓梅笑嘻嘻地看着他。
这时,又一只老鼠窜了过来。这只老鼠个头小了些,全身油滑油滑的,它停住了,溜着眼珠看看蓝晓梅,又瞅瞅冯平。冯平分明看见那只老鼠朝他咧开嘴露出尖牙笑了一笑,然后抹抹嘴,跟着前面那只大老鼠窜了个没影。
冯平惊愕地站着半天。他不知蓝晓梅何时走开,这时见她正笑吟吟地端着一个大盘子从厨房里走出来。那盘子里端正地摆着一只大碗,碗上盖着盖子,浓浓的味道从里面藏不住地冒了出来。他闻到了碗里的香味了,一种十分诱人的香味,使他忍不住要过去舔两口。那香味弥漫得极快,一会儿便充满了整间屋子。
“吱吱”,似乎又有什么东西窜了出来。冯平一惊,他瞥见先前那两只老鼠又一起出现了,而且这回多添了五只,同样肥大,溜着贼眼。七只老鼠齐刷刷地蹲在角落,贪婪地转着鼻子嗅着这奇特的香味。
“怎么这么多老鼠?”冯平跺着脚恐吓老鼠,但那些老鼠仍滴溜着魔豆般的眼珠肆意地享受着这香味。
冯平大怒:“反了天了,老鼠都骑到我头上了,看我找东西砸烂这些贼货!”
蓝晓梅把盘子放在桌子上,嗲声嗲气地说:“跟几只老鼠动什么气呀,家里就你和我两个,多些老鼠就多些热闹。来来来,看我给你熬的好汤,让你补补身子,这汤可补了!”
“什么汤呀?”冯平疑惑着走过去。
“自己掀盖子吧!”蓝晓梅笑眯眯地看着他。
“这么神秘!”冯平说着掀开了盖子。一阵水雾和着更浓的香味立时腾起,直扑入鼻口中,他的口水都要滴下来了。然而,待他看清碗里的东西时,不由得惊恐地叫出来,随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脱口骂道:“去你妈的!你怎么把猫给煮了?”
只见那碗里正浮着一颗硕大的猫头,还未煮透的猫头仰躺着,两只猫眼恐怖地暴出,挂在眼眶边,鼻子已经裂开,嘴连着下巴活生生地被掰断,形成一个夸张的椭圆形。猫头周围漂浮着白花花的肠子,肠子下面藏着猫的身子,一条光秃秃的尾巴在盖子掀开时,从汤里翘出来挂在碗边。
“你……疯了啊你,这猫从结婚到现在都跟着咱,忠心耿耿,就跟家里的一员一样,你这么狠心就把它煮了?!”冯平气得大叫。
蓝晓梅变了脸色,道:“什么一员不一员,你真幼稚。我好心熬汤给你补身子,你不喝得了,废什么话?”
“我废话?”冯平指着她,“你马上倒了,马上给我倒了,挖个坑,给我厚葬它!”
“哟,你今天脾气还挺大的!你不喝,我还要喝呢!”说着,蓝晓梅就端起那碗往嘴边送。
冯平急着去抢那碗,蓝晓梅双手紧紧抓住,并用嘴咬住碗沿。
“贱人!”冯平怒火冲天,双手一起使上劲。
蓝晓梅双手也用上劲,碗里的汤拼命地往外溅,惹得那几只老鼠蠢蠢欲动。
“啪!”碗里油多太滑,两人用力过猛同时失手,那碗便应声摔裂在地。碗里的猫肉顿时散落一地,香味一下子全散开了。
那些老鼠以极快的速度窜过来,你争我抢贪婪地撕咬着猫肉。老鼠似乎又更多了,冯平数了数,有二十来只。更让人吃惊的是,四角昏暗的墙角又陆陆续续有老鼠急匆匆地赶过来,好像那群老鼠本来就躲藏在那些角落里,也好像一个极大的老鼠窝就藏在这个房子的某个地方,此刻见了极香的猫肉,就忍不住携家带口地奔了出来。
冯平找了根木棍驱赶老鼠,但那些老鼠却不惧怕。他用脚踢,踢开了,然而过一会儿又围拢过来。老鼠太多了,冯平有些心慌,正没奈何时,又见蓝晓梅竟然趴在地上与那些老鼠争抢猫肉。她嘴塞得鼓鼓的,又要去舔地上的汤水,连忙大声喝住:“干什么你,你是真疯还是假疯?”
地上的老鼠越来越多,它们根本不怕挥舞的木棍。蓝晓梅伏地抓住那硕大的猫头,贪婪地啃咬起来,她的头和老鼠的头挤在一起,一时分不清哪里是人头哪里鼠头。
冯平急了,拽住她的胳膊直往外拉。她的头顶着一只老鼠,嘴里衔着硕大的猫头,老鼠受惊窜向冯平。冯平暗骂一声丢了蓝晓梅,往旁边一闪。
蓝晓梅“哎哟”一声,摔在地上,骂道:“没种的懦夫,你就这样把我丢开了吗?忘恩负义的小白脸!也不想想是谁把你捧到今天的位子,没有我能有你今天吗?早知道我还不如养条狗呢!”
冯平气得浑身发抖,那尖锐的骂声犹如万根钢刺,刺得耳朵生疼。他的脸色极为难看,抖着嘴唇,口齿不清地吞吐着:“你……你……”
蓝晓梅嘲笑着瞪了他一眼,双手作腿匍匐在地,再次把头凑在老鼠堆里疯食猫肉。
冯平觉得阵阵恶心,压抑已久的屈辱感在此刻一齐化成愤怒的情绪喷发而出。他发疯似地,喊叫着,用木棍乱砸地上的活物。
血,到处乱溅,夹杂着尖细的惨叫声。
冯平用力地砸着,他看着满地鲜血淋漓的老鼠,兴奋了起来。
突然,血堆里挣扎起一个庞然大物。冯平一惊,料定这便是老鼠精了,顿时火冒三丈,怪叫着抡起木棍劈头盖脸重重地砸过去。
“啊!”庞然大物发出一声惨叫,倒在地上激烈地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冯平惊呆了,这老鼠怎么会发出人的声音?
“冯平!”身后突然一声大喝。
冯平一惊,仿佛从另一个世界里被人硬拽了回来。他转身一看,看清了,原来是刘仗。
冯平呆了呆,问:“你怎么在这里?”
刘仗不说话,径直走向那堆老鼠,蹲下来看了看,摸了摸,然后平静地看着冯平道:“你把她杀了?”
“对!”冯平听了这话,不禁又兴奋了起来,“我还想跟你说呢!刚才我打死了一只老鼠精,真大啊!可还不禁我的一棒!”
“啪!”刘仗骂咧咧地摔了他一巴掌,“你******吃错什么药了?你打死的是你老婆,还他妈什么老鼠精!”
冯平踉跄了一下,刚想发火,但随之浑身陡然一颤,他猛地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蓝晓梅,蓝晓梅的头部凹进了一大块,脑浆和血都混在一起,洒满了一地。
“这……”冯平抖抖索索地指着那堆血肉,“谁……谁把她害了,报警,赶快……”
刘仗一把拉起冯平,又扇了两巴掌,骂道:“你把她杀了,用棍子打死的!”
冯平感觉恶心极了,又害怕了起来。他无助地望着刘仗:“怎么可能,我打死的是老鼠精呀……”
“老鼠在哪里?”刘仗怒道,“你******还没醒呀,你把她当成老鼠精给打死了,警察马上就会把你拉去枪毙,一命抵一命!”
“不,不,千万不要啊……”冯平哭出了声,拉着刘仗,“刘仗你一定要救我,我没想到她会变成老鼠精来让我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呀……”
刘仗沉着脸,盯了他好一会儿,待他安静下来时,冷冷地说道:“你还记得租在我那里住的那个臭小子吧?”
“是……哪个?”冯平小心地问道。
刘仗说:“就是经常拖欠房租的那个。”
“哦,怎……怎么了?”冯平问。
刘仗咬牙切齿,恨恨道:“他想杀我全家!”
“啊……”冯平一抹眼泪,吃惊道,“为什么呀?”
“不知道,疯了!”这时,一只老鼠慌慌张张地窜过来,爬到了刘仗的脚上。他一惊,连忙迅速踢开,骂道:“操!最近怎么这么多老鼠?”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冯平又害怕了起来,“那现在怎么办?警察就要来了,我杀了蓝晓梅,要被判死刑的。可我真不想死啊,刘仗你一定要帮帮我呀!”
刘仗冷笑道:“帮你,怎么帮?”
“不知道!反正无论如何,你都要帮我不要被警察抓走,我真的不想死的啊!”冯平又哭出了声。
刘仗“嘿嘿”连笑几声,道:“凭什么帮你?”
冯平说:“你要怎么样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