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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两个访客(一)

人总是有选择的,只是每种选择对应的代价不一样。

我们往往会出于对结果的顾虑,纠结于众多选择之间,无所适从。

那么,如果这样想对你有帮助的话——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每个人的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一百年前没有我们,一百年后也没有我们。人生不过就是这不到百年的时光,不多不少。

或许这样想想,很多看似重要的事,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而很多看似不重要的事,却变得无比重要。

这天我一个人去电影院看了一场期待已久的电影,来调节一下我枯燥乏味的生活。

看完回来走到家门口时,发现已经有一个人站在了那里。

那是一个身材消瘦的大龄男青年,短发,穿着朴素,背着一个公文包,正在轻轻的敲着我家的门。

他发现我之后,转过身来。他戴着眼镜,沉静的眼神中透出稳重和睿智,不像是喜欢没事干在别人家门口乱转的那种人,也不像是推销人员。

“请问,”他见我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便礼貌的问,“你住这里吗?”

我点点头,想着,今天好像没接到任何“求助中心”的预约电话。

“哦,我叫何维,刚从美国留学回来。我是在这座城市长大的,以前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对这个地方有点感情,有些怀念。今天刚好路过,突然想过来看看。”

——原来是这样。这间简陋的房子,还有这样的高材生住过。

我便请他进来了。

“你已经博士毕业了?”我问。

“嗯,刚毕业。”

“所以,你出国开阔了一番视野,现在终于又回归祖国的怀抱了?”

“呃,不完全是这样的。”他面色有些尴尬的说,“我已经准备在美国定居了。这次回来,是为了把国内最后一点事情处理完,就能安安心心的过去了。”

“哦,这样啊。”我一瞬间露出复杂的表情,不过马上又调整了过来。问,“那边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差不多了,再工作几年就可以正式移民了。”

“也就是说,这是你最后一次回国了?”

“可能吧。”他有那么一瞬间,眼神中划过一道异样,“所以,不免会对过去的事物有些留恋。”

“恩,我可以理解。”

“话说,你居然在这里开了个“求助中心”,挺有想法的。”他微笑着说。

“哪里,刚开两个月,已经快坚持不下去了。”我露出在陌生人面前习惯性的笑容,“没想到还有你这样的高级人才曾经住在过这里,感觉很励志。”

“没那么夸张了,我也就是闷着头读了半辈子书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他无奈的笑了笑,说,“住在这里,还是本科时候的事了。时间真是一晃而过,岁月不饶人啊。”

“当年你是在这里闭关学习吧?”

“嗯,我当时英语并不好。为了考出国,租了这间房子。独自一人,心无杂念,全身心投入,恶补英语。那是一段非常非常艰苦的日子。”

“从结果来看,还是很值得的。”我说。

“嗯,或许吧。”何维说到这里,有些神伤,大概是回忆起了那段时候的往事。

不过他马上又勉强一笑,像是刻意把自己从回忆中拉回到了现实,换了个话题说,“对了,听说最近,那个敏感问题又在国内闹的沸沸扬扬的,弄的群情激奋,声势浩大。你说这样下去,不会出问题吧?”

“哎,一向如此,见怪不怪了。”我苦笑一声,“就算是出了问题,也总会采取各种各样的手段化解的吧。和谐社会嘛,你懂的。不过难得,你还会关心国内状况啊。”

“当然会,毕竟这是我的祖国。”他说。

我这时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又问,“话说,美国的生活跟国内完全不一样吧?制度文化理念什么的都差距挺大吧?”

——这其实是我最想讨论的问题。

——但是转而一想,他都马上要移民了,跟他展开讨论太多也没太大意义。何况我们都有各自需要操心的东西,各自不同的人生道路,罢了罢了。

于是,最后我收住了话题,只是简单的问了一句,“你是怎么适应的?”

“刚开始那段时间肯定有些不习惯,毕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生活各方面都要慢慢适应,还有学业方面的压力。”他说,“你知道,在国外读硕士博士可不像国内这么好混,肯定觉得很累,很辛苦。说实话,美国的学习情况完全不是我之前想象的那样自由。相反,压力非常大,一不抓紧就落后了。”

“原来这么辛苦啊。”

“是啊。反正就是慢慢熬吧,总有熬出头的时候。”

“对了,你研究的是什么领域?”

“@#¥&技术。”

“哇,这么高端。那你现在已经取得了不少成就吧?”

“还好了,有点小成果,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我半开玩笑似的说,“话说,国内现在也正缺少你这种高端技术型人才啊。要是你能留在国内,为咱们国家做贡献,该多好。”

何维苦笑一声,接着平静的说,“你应该知道,在国内这种体制之下,知识分子并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和尊重。很多人一腔热血却报国无门,满腹才华却无处施展。这种环境下,学术研究这条道路真可谓是辛酸坎坷。不仅受到各种限制,各方面束缚,行业本身也可能是纷繁复杂,乱象丛生。具体的我不便多说,这我是有切身体会的。”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说,“每个人,都渴望能够拥有一个更好的平台,实现自我价值,活的更有意义。人这一生不过如此了。所以,尽管当年我有很多选择,但是当我真正认识清楚了这个道理之后,我就明白了我应该选择什么。”

“所以,移民一直是你的追求?”

他点点头。

“从大学开始,我就一直以移民为目标,坚持不懈,努力奋斗。”他说,“没办法,我又不是家财万贯的富豪,或者政府官员,随随便便就可以移民。曾经不是还有一阵子假结婚骗移民的热潮么,只是后来国外这方面控制的严格了,热潮才逐渐冷却下来。所以说,像我这种普通人,学术移民已经是最现实的方法了。”

听完他的话,我心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记得很多年前,我爸也问过我一句,要不要出国读大学。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

——可能是出于对陌生环境本能的恐惧吧。

我也知道,那些目前还没来得及“卷铺盖走人”的富人们,几乎每个人都有过移民的想法,然后有一大半都在蠢蠢欲动。

虽然我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但是人各有志,也没什么好评论的,一笑而过罢了。

“对了,那你家人呢?”我问。

“等我把一切都安顿好,生活步入正轨之后,再想办法把他们弄过去吧。”

“恩,挺好的。话说,你成家了么?”

“没有,这些年光顾着学习,连恋爱都没时间谈呢。”他眼神中浮现出些许落寞,“现在一转眼功夫,青春不再了,回想起来,还真有些难受。”

我看着他的眼神,似乎看到了一个远渡重洋的学子,孤独的身影,以及在这条道路上付出的,半生的艰辛与泪水。

我淡淡的说,“但是生活总会越来越好的,不是吗?”

“嗯。谢谢。”何维闭上眼睛,默默的点点头。

然后,他睁开眼睛,似乎在目视着远方,眼神中满是柔情。

他说,“好了,我也不便在此久留。最后,我还要去见一个人——一个十年未见,却让我异常牵挂的人。”

Good Luck!

何维走后,我想象着,这会是一个多么美好的爱情故事——

女孩为了不耽误男孩的前途,在毕业之后强忍着内心的痛苦,毅然决定分手,含着泪水目送男孩踏上去美国的飞机——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但是,她愿意承受这一切,并坚定的选择等下去,即使这或许只是一个与现实格格不入的爱情童话。

而那个男孩,身处异乡,与恋人天各一方,却也一直孤独的守护着那份爱情,思念着家乡的她。并且发誓,等到学业有成之时,一定会回去完成曾经的那个承诺。唯一的顾虑是,不知道她有没有勇气坚持下去。

时光易逝,流年似水。不知道是怎样的执着,让相隔千山万水的男孩和女孩,克服内心的动摇,一路走来?又是怎样的信念,让昼夜颠倒,地球两端的他们,能够一心一意,奔向共同的终点?何况即使是如此追逐,到最后会不会幻灭,谁也不知道。

千年历史,多少人耗尽青春执着追寻,穷尽年华苦苦寻找,也没有走向那个完美的结局。孤独无助的他们,又如何创造爱情的奇迹?

时间继续一往无前的流淌,美好的时光渐渐消逝,只留下岁月的痕迹。曾经的允诺渐行渐远,昔日的誓言也日益涣散,他们不确定还能够坚持多久。

——或许这个结局,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只是他们不肯承认罢了。

多少个清冷寂静的夜晚,他们只能独自叹息,不敢去面对那已经化作镜花水月的过去,和如梦似幻的将来。

就在希望快要变成绝望,周围只剩下一片死寂和漆黑的时刻,却突然在眼前闪过一点星火——十度春秋的积累,十载年华的思念,都在这一刹那迸发——

这一刻,他们重逢了。

没有空洞的问候,没有毫无意义的道歉。尽管历经无数岁月的洗礼,两人的面貌已经变化许多,但是他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因为,他们的心从未分离。

双目对视,深情凝望,全然沉浸在两人的世界里,再也感觉不的周围的一草一木。

这一刻,可以尽情的欢声笑语,可以尽情的潸然泪下,因为十年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于是,他们终于在一起,然后就live happily ever after了。

当然,以上只是我的美好想象。

现实情况是——

男孩要出国读书,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也不会回来了。为了不影响自己的前途,便把女孩甩了,丢下一句话,我们不合适,和平分手吧,免得互相耽误。女孩咒骂道,快滚,你这个混蛋,赶紧跟我滚走,死的越远越好,再也别回来。

于是女孩在撕心裂肺的痛苦中度过了一个星期,然后发誓要彻底忘掉那个人,下定决心不再跟他有任何瓜葛。承诺什么的统统去死吧。你当老娘是傻子啊?男人根本从来都不会兑现什么鬼承诺。说的那么好听,其实全部都是扯淡。

然后转爱为恨,爱之深,恨之切。青春可不等人,再老费时间完全就是作践自己。赶紧以最快速度走出失恋的阴影吧。于是很快便另结新欢,然后是一段又一段的爱情,一个又一个的男友。

几年之后,找个条件不错的人嫁了,开始了婚姻生活。有了孩子之后,就更加繁忙了。至于几年前的什么破事,早就忘的一干二净了。

而在异地读书的那个男孩,想着反正最后是要移民的,与国内的瓜葛越少越好,省的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而且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在美国好好混,女人什么的都是浮云了,事业才是最重要的。要是将来混的好了,还会愁没有女人么?

就这样两个人的人生轨迹十年之内都没有任何交集,对对方的记忆也模糊不清了。

等到男孩再次出现在女孩的面前的那一刻,女孩压根就没认出他来。经过一番努力回忆之后才稍微有了点印象,哦,原来就是当年甩了我跑到国外去的那个混蛋啊。有什么话赶紧说,我忙的很,下班之后还要去接儿子回家,回家还要做饭,没时间跟你耗。

既然如此,男孩也没有什么好说的,随便扯了几句家常便告辞了,好走不送。

最终,他带着复杂的心情,只身一人登上了飞往美国的单程飞机。

Over!

不过之前我还是有一点说错了。

何维这种高端技术人才,即使移民了,还是会为祖国做出贡献的。

因为之后,他在国外研发出来的先进技术,很快被引进国内。然后几乎是同时,中国便宣布了对这项技术拥有完全的自主知识产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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