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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烈焰焚身

我一个人在天台哭的唏哩哗啦,各种复杂的情绪混杂在一起,虽然记忆已经久远,一切都好像做梦,但是感触却是无比真实,尤其是周冲怨怼的眼神,让我的悔恨之情,一触即发。

我去盥洗室抹了把脸,镇定了下乱糟糟的情绪,这才回到教室。

丁衡已经坐回自己的座位,与我视线一接触,就条件反射般的垂头看书。

我的脸颊上依稀还存有他嘴唇的温度,突然脑海里回想起他的种种,从一开始的冷嘲热讽,那时他的态度可以说与周冲并无二致,现在想来,唯一的区别就是周冲对我避之唯恐不及,他却总爱跟着我和苏士源,那时我还怀疑过他是不是对苏士源有别情。

后来可以说我在寻觅前世的每一步,都有他跟随的脚步。尤其是在余杭意外相逢,我不但获知当初一意孤行的后果,还被满怀怨恨的小如袭击,最后是丁衡救我,当然那天我也救了他。

还有我因苏士源移情而伤心,躲入轮回教之后,居然是丁衡来找我。那时我中了迷香,迷迷糊糊,现在才想到,我几日未去学校,一直执着找我的,竟然还只是他。

我心中惘然,既不敢回头看他,又觉得教室非常嘈杂,忍不住又起身还是想出去透透气。

我满怀心事,走出教室之时一不小心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你个贱人没长眼睛吗?”周冲满怀怒气,看着他手上贴着胶布,估计是刚才被老小孩弄伤了手,去校医院看伤去了。

我被他一瞪,顿时开始慌张,可以又不忿他开口侮辱我,“不管怎么说,刚才也是我救的你,难道你不能稍微客气点吗?”

周冲冷笑起来,“客气?对你吗?老实说,我看到你就非常讨厌!就算你救我,我还是讨厌你,这种讨厌根深蒂固、与生俱来,我是改不掉了,你只能自求多福,离我远点。”

我鼻子一酸,背靠着走廊墙壁,眼泪又有呼之欲出的迹象,我不想被同学看到,低着头努力想稳定情绪。

“宁若紫,你怎么了?”

裘老师拿着课本,正准备来班级上下午第一节课,她脸色凝重,眼眶微微发红,“宁若紫,难道你知道了?”

我定了定神,“知道什么?”

“刚才医院来了电话,说苏樱严重呼吸衰竭,随时可能结束生命。”说话间,裘老师声音略带呜咽。

只听一阵书本落地的声音,苏士源捧着一叠物理练习册呆立在教室门口,虽然练习册尽数掉在地上,他却无心拾捡,反而转身向着楼下跑去。

这时上课预备铃声已响,我担心苏士源,顾不上和裘老师打招呼,跟着他而去。

苏士源一口气奔到教学楼外,此时除了体育课之外,无论是操场还是假山花园中,都人烟稀少,唯独几个花圃工人正在辛勤劳作。他冲上假山上的凉亭,双手支撑在石桌之上,大口喘气,浑身发抖。

“士源……”我慢慢走到他身边,我有点不理解他的表现,是因为听到苏樱病入膏肓而痛心吗?叶文亭被虐杀之时,也不见他如此动容。

他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的表情十分骇人,除了悲伤、愁苦之外,竟然还带着深深的恐惧,他惊惶地盯着我,一步步向我走来,带着几分狰狞,我心里浮现出不祥的预感,忍不住向后退去。

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厉声喝道:“你知不知道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拒绝我?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要拒绝我?为什么不愿意给我一次机会?你真的以为我变心了吗?”

我愕然,苏士源的口吻似乎在责备我,可是他明明是听见苏樱处于弥留边缘才表现的如此失态,他的反复无常,令我迷惑不解。

“士源,我……”我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尤其是刚才经历了与丁衡的纠缠,我忽然感觉心乱如麻,眼前苏士源那怨恨哀伤的脸庞与丁衡冷峻的表情交织在一起,我又想起苏士源的种种好,他的温柔、他的体贴、还有他用身体护住我的舍命相救。

此时他却一反常态,明亮如星的眼眸中透射出的,是比冰雪更为寒冷的冷酷,他用力推开我,冷笑道:“你别说了!你对我而言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的力气好大,我从不知道一直温柔如水的苏士源竟然有那么大的力气,我一个踉跄,险些踏空通往凉亭的石阶,幸亏身后有一双有力的双手扶住了我。

苏士源讥讽道:“如今你们真是连体婴呀,难怪周冲说你们有一腿呢。我想想,是不是早就暗度陈仓啦?”

丁衡面不改色,他扶稳了我,挺身在我和苏士源之间,淡淡说道:“我承认我早就喜欢她了,肯定在你之前,是你捷足先登而已。何况你变心在前,我追求在后,没有什么暗度陈仓不暗度陈仓。”

苏士源突然笑了起来,他慢慢靠近丁衡,“是吗?”

他双眸闪着光芒,一眨不眨地看着丁衡,从他的眼中,闪动着比星辰更加闪耀的光芒,这股光芒开始很明亮,最后却化为一团有如浓墨般的黑暗,它比黑暗更加深沉、它比深海更加浩瀚,如同没有星斗的黑夜。

丁衡愣住了,与他四目相对,竟然无法转移视线,只是痴痴地看着他,不仅是眼神,好像连灵魂都被他吸引了过去。

我不知道两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苏士源的目光一点点变得凌厉,好像是一支支利剑,直穿透人心,我心中发寒,这目光怎么和那头戴鎏金面具的男子一模一样!

随即,丁衡突然大叫一声,重重跌倒在地,双手抱头,蜷缩在石桌之下,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苏士源似笑非笑,带着洞悉一切的高深莫测,看看我、又看看丁衡,冷冷道:“你们这对狗男女不是勾结在一起吗?我成全你们。宁若紫,从此以后,是你负我,不是我负你。”

他哈哈大笑,从我身边走过,还重重撞了下我的肩膀,扬长而去。

我蹲下身子,努力相让丁衡平静下来,丁衡浑身在发抖,目光散乱,他看着我,又好像没有看着我,丁衡的目光好像能穿透我的身体,直直地飘向远方。

我想要扶起他,却只觉他浑身瘫软,眼神空洞,我用尽力气才让他瘫坐在凉亭的石椅上。他身体靠着红色石柱,脸上逐渐泛起了一阵青意。

我只觉触手生烫,又见他脸浮青色,心中不由一惊,他不会是热毒又要发了吧?

他脸上的青色一层深于一层,呼吸也开始紊乱,吐气如火,下意识却牢牢抓着我的手腕,冷汗如雨下。

我知他浑身难受,如入火窟,想到当日在余杭,他也是突然热毒发作,我口念《宝华心经》中的口诀以静心神,当下就在他身旁坐下,微侧身子,在他耳边低声吟诵。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能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喉神火賁,炁神引津。心神丹元,令我通真。思神炼液,道炁长存……”

我翻来覆去地念诵,他呼吸逐渐趋于平稳,空虚的双眼也缓缓合上,脸上青意也开始消退,虽然呼气依旧有些炽热,身子也依旧软软地靠在石柱上。

所幸此时裘老师见我和丁衡久不回教室,派了周冲与杭天来寻,我一对上周冲鄙夷的眼神,急忙放下丁衡的手,讪讪道:“他……他突然晕倒,我没那么大力气抬他去校医院。只能坐在这里干等。”

周冲白了我一眼,和杭天一人抬肩膀一人抬双腿,将丁衡送去了校医院惠老师处。只是丁衡身材高瘦,两人抬的甚是艰难。

惠老师为丁衡量了体温,惊讶于已经触手生烫,丁衡却保持仍旧只有三十六度多的体温。她见他呼吸平稳,胸口轻微起伏,似乎也没有大碍的样子,就说可能是学习太累所致,不如让他在校医院稍躺一会。

我有点放心不下,周冲冷冷说道:“哟,之前还为了苏士源寻死觅活的,现在就有了新相好啦?果然是水性杨花哦。”

我刚想分辩我何曾寻死觅活,下课铃声已响,几个打篮球受伤的男生冲进来要求惠老师帮忙处理伤口,惠老师怕吵着丁衡,举起食指做了个“嘘”的手势,并要求周冲等人不许吵闹。

她带着几个男生去了另外的房间,周冲则推着杭天,“走吧走吧,我们别打扰他们小两口了。”

我虽然感到窘迫,但是想到对方是周冲,忽然就释怀了,自己不是早就想通了吗?如果是周冲,他怎么说我都是有他必然之原因的。

丁衡忽然“嘤咛”一声,悠悠转醒。

我急忙上前问道:“你没事了吧?我去帮你倒杯水?”

丁衡突然一把拉住我,虚弱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无助,他将头依靠在我的肩膀上,低声说道:“若紫,刚才我是不是热毒发作了?我整个人好像置身在无间之炎地狱,烈火焚身,痛苦地恨不得立刻死去。”

“是。”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柔声说道:“那是不是你在为我念诵《宝华心经》中的《静心明神篇》?我虽然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神志却是极其清醒的。我听到你的声音,在我耳边源源不绝,救我于烈炎地狱。”

我轻轻抽回自己的手,温言说道:“你刚散热,一定很口渴吧?我去帮你倒杯水。”

“先别走!”他拉紧了我,带着些微黄褐色的眼眸凝视着我,双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我在他目光的注视下,有些焦躁起来,想到不久前的一个吻,竟然忍不住双颊发热,有点想逃走。

丁衡的神情十分奇怪,他微微蹙眉,带着几分哀伤、几分悔恨甚至还有着自责和羞惭,我不知道他为何会有如此复杂多样的表情,难道这代表着他正在天人交战吗?

半晌,他突然将我搂在怀里,深深的、用力的拥抱,简直像是要把我揉化在他怀里,我觉得呼吸困难,胸口发闷,忍不住想要推开他。

“你、你又想干嘛?”

丁衡握紧了我的肩膀,双眸中竟然带着一丝泪光,“对不起!对不起!若紫,我对不起你!”

我心中一片茫然,不知道他此言何意,休息室的门被人推开,苏士源半倚靠在门廊上,脸上带着戏谑的笑意,“裘老师让我来看看我们的丁衡班长什么情况,没想到我来的不是时候啊。”

丁衡一把把我推向身后,自己翻身从病床下地,虽然他还是很虚弱,依旧脚步虚浮,却仍然厉声说道:“你想怎么样?”

苏士源双手抱胸,冷笑道:“周冲说的不错,有些女人就是朝三暮四,前几天还说为了你什么都改,一会就和别人搂搂抱抱了。”

他不但话中带刺,眼神更是凌厉,仿佛可以穿透丁衡,直落在我身上。不仅如此,我甚至还可以感受到他眼中的冷酷,好像海中冰山,浮于表面的仅仅只有一小半,更加寒冷的在里头。

“指责我朝三暮四,你好像没有资格。”我反唇相讥。

苏士源微微冷笑,“无所谓。反正不过是裘老师要我来看看而已,我回去就说,丁衡班长好的很呢,正身处温柔乡。”

他转身就走,我疾步在走廊叫住他,“苏士源,站住!“

他停步却不转身,我问道:“苏樱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苏士源冷冷地回答:“想知道我和她什么关系,你打算付出怎样的代价?你想好了吗?”

我慢慢踱步到他面前,他的脸已经变得如此陌生,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俊俏,却透着一股无法磨灭的邪气与残虐。他的眼中已经不再有温情,剩下的只有讥诮与冷酷。

这一定不是苏士源,我默默地想,那个我所爱慕着的苏士源,在当日对叶文亭之死毫不动容的时候,在我的心底,就已经死了。

我从一阵心悸中惊醒,窗外黑漆漆的一片,没有月亮的夜晚分外黑暗。本来路灯正对着我的窗户,此时却无故暗了,整个房间就像是浸没在浓墨中似的。

窗户忽然被一阵风吹开,我向来有睡觉关窗的习惯,即使在夏天也不例外。寒意顿时涌来,好似波涛。

我下床关窗,却看见有双手扒在我的窗台。

“救救我……”好像被捏住喉咙般发出的声音,我探出身子,手的主人竟然是周冲!

他双手紧紧抓着我的窗台,满脸惊慌,他的后背上骑着一个老小孩,看见我,那满是褶子的孩子脸突地就到了我面前,对着我裂嘴一笑,像只张牙舞爪的猴子。

我大叫一声,却发现自己好好躺在床上,路灯的灯光从窗外透射进来,窗户关的很好,并没有冷风漏进来。

我拥被而坐,眼前晃动着周冲那带着绝望的眼,还有骑在他脖子上,有如猴子般的老小孩。

我在担心周冲吗?

我翻身下床,穿上外套后小心地拉开房门,见父母酣睡正香,这才蹑手蹑脚离开家门。

晚上医院本不准探病,我却对苏樱委实放心不下,如果苏樱与苏轻痕的确是亲兄妹,那么苏轻痕不会对病入膏肓的苏樱放任不管。我非常介意看到老小孩推搡周冲那一幕,为何他们要对付周冲?他们选取的祭祀对象,一般不都是身体有残缺之人吗?

我又不知道周冲住处,想来也只有看看苏樱的情况。

避开门卫,住院部空荡荡不见人影,连值班护士都不知所踪,整栋楼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气,与那鸩心之香十分相似,我掩住口鼻,一口气走到苏樱的病房前。

只见房门大开,床上苏樱不见踪影。

我暗叫不妙,左右环顾之际,看到一个老小孩的人影一闪。

我也顾不得判断这是否是个陷阱,疾步紧跟。

只见四个老小孩抬着躺在简易担架上的苏樱,步履十分轻快,三两下就离开了住院部,向着医院新大楼而去。

整个医院好像都睡着了,就连灯火通明的急诊室也静悄悄的,徒有硕大的两个“急诊”霓虹灯在闪烁着,好像随时会跳闸似的。

医院新大楼尚未完全投入使用,二十多层的大厦,顶部建造了一个直升机停靠平台,据说到时候要成为本市第三家拥有直升机急救的医院。

老小孩们虽然抬着苏樱,爬起楼梯来却依旧如履平地,几乎是跳跃着前进,一眨眼就上了好几层楼。

我不敢耽误,却又比不上他们的速度,只能坐电梯,幸亏大厦建成时就已经通电,不然我要爬上天台估计也够呛。

果然通往天台的铁门大开,冷风阵阵,嗡嗡的念诵之声不绝于耳。

我小心地靠近,由于天台要停留直升机,因此建造的空旷无垠,四周凸起的低矮围栏甚至还有一排灯,不知为何此时正通着电,一闪一闪,整个天台笼罩着一股奇怪的气氛。

苏樱躺着的担架被放在一旁,四个老小孩跪拜在地,一个身着我们学校校服式样的男生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另有四个老小孩分别按住他的四肢,他频频扭动,却动弹不了分毫。

我远远望去,越看越觉得这男生就是周冲。

念诵之声来自于一个身穿白袍的男子,他背对着周冲,虽然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却十分沉重,压过了天台的风声,敲的人心脏发麻。

他足足念了有十多分钟,原本拼命挣扎着的周冲平静下来,甚至双唇开始微微翕动,似乎也在跟着念诵。

白袍男子转过身来,他脸上果然戴着鎏金双角青铜面具,手握青铜短剑,但是更加令我吃惊的是,他身后竟然站着丁衡!

换言之,也就是之前他面对着丁衡,被他遮挡着,因此我没有看见。

丁衡双眼无神,双唇嚅动,他动作迟缓地走向周冲,掏出一只青铜面具轻轻放在周冲脸上。

这只面具我何尝熟悉,瞬间我仿佛感受到了来自千年之前命运的召唤,细长的双孔限制了我的视野,让我只能看见即将刺入胸膛的短剑、鼻间的小孔让我勉强能呼吸,随着呼吸的困难,心脏也越跳越快,迅速充血。

我用力甩甩头,竭力摆脱刹那间笼罩着的恐怖感,只见白袍男子将青铜短剑交到丁衡的手上。

“这次由你来。”可能由于戴着面具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闷,我听着隐隐有股熟悉之感,却觉得绝不是居士。

丁衡木然接过短剑,他像是被操纵的提线木偶,同手同脚地蹲下身子在周冲身上摸索,似乎在寻找着心脏的位置。

白袍男子则半蹲着紧握苏樱的手,口中喃喃自语,像是在为她祷祝。

周冲完全停止了挣扎,像是已经失去了意识。

眼看着丁衡高举短剑,就要刺入周冲的胸口,我按奈不住出声制止,“住手!”

丁衡动作一滞,我从藏身处跳了出来,两名按住周冲手脚的老小孩窜了上来,我一脚踹在他身上,谁知竟然有如顽石般坚硬,踢的我脚跟生疼。

我手捏剑诀,对着两个龇牙咧嘴的老小孩喝道:“雷电……召来!”

平地一声滚雷,轰隆隆的声响中,老小孩们捂住了耳朵,面露痛苦之色,我借机向前,劈手就要夺过丁衡的短剑。

丁衡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已经失常,他胡乱挥舞着短剑逼开我,一心一意要刺入周冲的胸膛。

白袍男子低低地闷哼一声,只见一条金色长练向我扑来,一股腥风扑面,竟然是条浑身鳞片的金色大蛇!

只见这条大蛇头生双角,鳞片巨大,闪闪发亮,张开血盆大口,难闻的腥臭之味,中人欲呕,虽与金耀月的银蛇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强弱不可同日而语。

金蛇所到之处,遍地都是腥臭的火焰,瞬间围住了我。

我闭住呼吸,仔细回想白羽臣临行前匆匆传授给我的一些道术,集中精神,左手捏诀,右手凌空而画,“赫赫阳阳,日出东方,吾敕此符,普扫不祥,共工借法!”

由于我手中没有真正的符箓,只在我周围出现了一圈水柱,虽然只持续了短短数十秒钟,但是共工乃是上古水神,金蛇畏惧,触之立退,卷缩到白袍男子身后,兀自张牙舞爪。

丁衡暴躁起来,一把推倒我,我立足不稳,跌了个四脚朝天,一个翻身起来,看见白袍男子身后的金蛇蠢蠢欲动,我瞥了眼苏樱,暗叫一声对不起,手捏剑诀,“急急如律令,雷电召来!”

一道闪电矫若惊龙,顺着我的手指冲向担架上的苏樱,白袍男子大吃一惊,顾不上那条金蛇,口中念诀,双掌向外,用尽全力抵挡住了闪电。只是脸上的鎏金面具却被闪电余势劈落在地,发出悠远的一声响。

溶溶月色下,一张苍白俊俏的脸,满脸的怨怼与恼怒,果然就是苏士源。

“苏樱没有对不起你,你却这样狠心!”苏士源接了闪电,怒道,“宁若紫,你真是太恶毒了!”

我冷笑道:“我也没有对不起你们,你们却也是这样对我!你们难道不恶毒?”

那边丁衡脸上青意又起,甚至泛滥起来,这次蔓延的比任何时候都快,他无比痛苦,一手捂着脸,一手对着周冲猛刺下去!

我眼明手快,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烫的我差点撒手,我厉声喝道:“给我放手!”

短剑被我夺下,我顺手向外抛去,青铜短剑化为一道淡淡的绿光,随之落下大楼,良久方才听见落地声响,不知是否损坏。

一直处于晕厥状态的苏樱突然开始抽搐,苏士源顾不得理会我,急忙蹲下身体查看苏樱。

我禁不住说道:“邪术只会伤人不能治病,士源,还是让医生来帮助苏樱吧!”

苏士源冷冷道:“你还是顾着你的新欢吧!他会被烧死也不一定哦。”说完,他一挥手,那几个老小孩又迅速抬起苏樱,与苏士源一起消失在楼道里。

我凝视他离开的方向,心中一片惘然,直到耳边听见丁衡的惨叫,这才回过神来,丁衡全身好似笼罩在一片青色火海中,翻滚个不停。

我伸手想要按住他,依照之前的方法念诵经书,他不但全身火烫,还挣扎扭动,实在无法镇静下来,又见他整张脸都变成青色,形状十分可怖。

我突然想起在学农之时,丁衡同样热毒发作,他当时不知经文,只能靠吸食女子阴寒之气来缓解。

我抬头望月,定了定神,据说巫女性质最阴,今日又是月圆之日,但愿依靠我个人之力,可以暂时解除丁衡身上的热毒。

这样想着,我忍耐着丁衡火烫的周身,上前一把揽住他,将自己的双唇印了上去。

他的唇火热而干燥,当我接触到他的时候,我感到浑身一震,整个身体好像置身火堆,全身的力道都迅速抽离身体,四肢渐渐变得瘫软,脑海中也一片空白,那一瞬间,意识几乎都要失却了,这种痛苦的感觉就好像灵魂即将脱离身体一般。所谓失魂落魄,大概就是如此。

待我游离的意识再次恢复时,天色已经发白。

我置身于寂静的输液室,周围都是输液的人群,正是黎明好睡时分,众人均昏昏欲睡,唯有熹微的光线从窗口射进房间,朦朦胧胧。

我躺在一张躺椅上,手上扎着吊针,一瓶葡萄糖似的东西已经几乎见底,丁衡依靠在我的右手边,倒将我的整条手臂都压麻了。

我动了动身体,他立刻惊醒,“你怎样?好点了吗?”

我指了指吊针,“帮我拔掉这个。”

丁衡叫了护士来,护士惺忪着眼睛,粗鲁地拔去我手臂上的针头,熟练地用创可贴止住即将冒出的血珠。随后收去葡萄糖之类的吊瓶,说道:“高中生虽然压力大,但也要注意休息,别熬夜学习。”

原来我失去意识之后,丁衡却是逐渐平静下来,他等到热毒退去,便扶着昏昏沉沉的我来到急诊室,说是我突发高烧晕厥。医生测量体温之后却发现我只有三十七度,比正常体温略高,远没有达到发烧的程度,因此判断可能是读书熬夜导致过度疲劳,给我吊了针葡萄糖。

我有些啼笑皆非,“这次轮到你说我发烧了啊……”

丁衡低声说道:“难道我能说是因为我吸取了你的生气,才导致你晕厥的吗?若紫,对不起。”

我一眼看到周冲躺在供家属休息的长椅上,似乎还在沉睡,丁衡见我面露担忧之色,说道:“放心吧,他中了轮回教的沉音之术,那是种催眠术,所以才睡到现在。”

我点点头,站起后脚步依旧有些虚浮,想来是过度消耗精力所致。我对我昨晚的鲁莽行为还在后怕,一场噩梦让我十分担心周冲的状况,竟然孤身来到医院。

所谓前生债今生偿,估计就是这样。

我缓步走到苏樱的病房外,透过门玻璃,看见苏樱正躺在病床上,依旧只能依靠呼吸机生存,只是胸口起伏平稳,不似昨晚抽搐的可怕模样。

丁衡凝视了会苏樱,微微叹着气,“我刚才拿你的手机发了信息给你父母,说你放心不下苏樱,因此一大早就出门看她。”

“谢谢……不过,昨晚你到底是怎么了?”我终于有机会说出心底的疑惑,“为什么像个木偶一样任凭苏士源操纵?”

丁衡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们离开住院部,以免打扰别的病人,于是我们来到医院楼底的花园。

说是花园,其实也不过是有个喷水池和一些绿化而已,有些住院的病人会在这里散散步,呼吸新鲜空气。

丁衡依靠在喷水池边,黯然说道:“若紫,我对不起你。”

又是这句话!我记得这已经是第三遍了,“你到底对不起我什么?我一点都不明白你的意思。”

丁衡沉默良久,这才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当年狼王误食金丹之后,气血逆行,再加上本就身受重伤,油尽灯枯之际,因此竟然当场断气。

南宋之时,狼王转生为彰德府一名城门领刘参领之子。城门领乃是金代武官之职,统兵数百人。这刘公子从小擅长骑射之术,读书也颇为得法,深得刘参领的喜爱。

刘参领常常说,自己这个儿子,将来是要做武状元的哩。

谁知大约在刘公子十四五岁的时候,他却生了场怪病。浑身火烫,好像在发烧,但是请了大夫把脉,却说只是内火旺,并非感染风寒。因此开了些下火去燥之物给他,只是服了一剂又一剂,始终不见好。

此后几乎每逢月圆之夜,这刘公子就要发作此症,持续一年,苦不堪言,几次甚至要自杀,每每被刘参领救回。

最为糟糕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火炙般的痛苦似乎与日俱增,第一年尚可忍耐,到了第三年,也就是刘公子十七岁那年,发作之时犹如置身火海,五内俱焚,他浑身冒出青烟,身体变成了青色。

当时恰逢刘公子在野外练习武艺,突然发作的痛苦让他满地打滚,他所到之处,野草竟然都开始发出阵阵焦味,他简直象是一个青色的火球。

他难忍这每月一次的苦痛,又自怨自艾于天生凄苦,忍不住拔出长剑想要当场抹了脖子。

突然,他耳边传来一阵奇异的笛声,这笛声柔媚异常,简直风骚入骨,同时远远走来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女子,这女子每走进一步,就带来一丝凉意,让他觉得无比舒服。

待女子走近他身边,他这才看到那少女的眼神无比空洞,好像没有灵魂的木偶,吹奏的笛声停了停,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说,“还不趁这机会!”

他不由自主地抱住少女,将嘴唇印在她的唇上,贪婪地吸吮着从少女体内传递而来的微凉寒意。这股凉意,将他浑身的火热痛苦一扫而空。

良久,他才放开少女,那少女软绵绵地倒下,他大吃一惊,急忙去探少女的呼吸,所幸少女并未如他想象般殒命。

“她不过是被你吸取了生气而已,死不了的。”

声音的主人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一副文质彬彬的读书人打扮,容貌清雅,手里拿着一支翠绿的笛子。

“这一次,我看的很清楚,他就是苏士源。”丁衡垂下头,偷偷看着我映照在喷水池中的倒影,他以为我没注意,其实我只是假装没看到。“他就是轮回教的大祭司,所有的祭祀都要由他来主持。是他教会了我使用这支用气凝结而成的笛子,用来吸引女子,吸食生气,暂时阻挡热毒。”

他局促不安地看着我,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大祭司说,这样只是权宜之计,如果要彻底消除热毒,必须找到西周大女巫用来祭奠玲珑真君,这样大家的心愿都能达成。他看中我的身手,要求我加入轮回教。如果不是他,我那次一定就被活活烧死了,为求自保,我甘愿入教。”

他语速很急促,始终垂着头,我的心在一点点往下沉,连丁衡也曾经是轮回教教徒?那我的周围,到底可以相信谁?

“后来大祭司让我跟着萧公子南下找你,你还记得吗?你和萧公子初会之时的那个元宵节,都是我安排好的,我就是他身边的那个小厮。还有之后匪乱,我也假扮了一个暴民,砍伤萧公子,顺便看看你的能力。”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满脸都是悔恨羞惭之色,“后来萧公子还假装感染了风寒,其实就是希望依仗你的力量盗取《宝华心经》,没想到你痴情至此,独自一人前往终南山。”

他抬头凝视我,目中落下两行清泪,“对不起,若紫。是我亲自将你绑在石柱之上,是我将死者面具戴在你的脸上,是我捧着那只青铜碗,盛放着你的心……”

我捂住耳朵,大声尖叫道:“住口!”

尖利的声音,让喷水池的水突然停止了数秒钟。

两个正在散步的病人惊倒在地,不明所以。

丁衡被我震的后退数步,“若紫,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有这样的过去。可我今生对你绝无歹意,其实我早就……”

“别说了!”我和他保持着距离,我见识过他的力量,如果他真要杀我,我绝无还手之力,虽然他如今那张冷峻的脸上,呈现出的是一片迷惘与悔恨,眼底甚至还有一丝柔情,只是我不敢靠他太近,我还记得昨晚他象木偶般被苏士源操控,几乎要夺取周冲的性命。

我双手环抱着自己蹲下,周身微微颤抖,我万万没有想到,一直以为和我是统一阵线的丁衡,竟然也曾经是轮回教的一员!甚至在南宋之时,就是他与那萧公子南下寻找林秦氏,制造相遇机会、骗取她的信任,最后杀人夺心。

我更没有想到的是,我一直以来信任与深爱的苏士源,即使在他背叛我之时,我仍旧牵挂于心的苏士源,竟然就是前世对我亲自施展剜心之刑的大祭司!

我的心越跳越快,难受的想哭却又哭不出来,丁衡今生热毒并未根除,发作程度也是一次甚于一次,我怎能确定他会不会如同刘公子一般,为求解开这附着于灵魂之毒,用我来祭祀?

而苏士源,我以为他爱着我的,我爱着的他,难道之前对我的种种都是虚情假意,他从不曾真正爱过我,在他的眼里,我是一件珍贵的祭品,因此不容他人沾染。

我忽然间明白了为何那时居士会赠送我一道护身符,原来是为了免于我被其他冤魂夺走。

我一边拭泪,一边冷笑,如今普天之下,我可以逃向哪里?

丁衡试着慢慢靠近我,伸手握住我的肩膀,我身体一震,扭头怒喝道:“滚开!”

声波正面冲击丁衡,他的一时气闭,鼻腔里居然流下鲜血来,我吃了一惊,想到他数次相救,心里隐隐有些不忍起来。

丁衡苦笑,用手背抹去人中的血渍,“昨晚我中了苏士源的睛术,又适逢热毒发作,所以才会疯狂。以后我留了心眼,量苏士源未必能控制我。”

我心想这又有何用,你隔段时间还不是要发作热毒,此时忽然听见有个护士小姐的声音,“那个请问,你们是苏樱的同学吗?”

那正是照顾苏樱的护士,她姓张,为人和善。

我推开丁衡,点头称是。

张护士缓了口气,“那请问你们认识宁若紫同学吗?”

我微微一愣,“呃,我就是。”

张护士说道:“那可就巧了。刚才苏樱忽然转醒,大吵大闹着要找宁若紫同学,还扔掉了氧气罩,我想着你们常来看苏樱,可能会认识。现在你快跟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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