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武庚进行祭祀的山洞竟然就在那座出土的天地静宝道观之下。苏轻痕出资将道观原封不动带回S市作为祭祀场所之用,将地下尽数封闭,不但如此,还在周围设置了道家封印,以免有人误入。
黑黝黝的洞口像是一张巨兽的口,往下是一道长长的斜坡,由于千年未有人进入过,有股腐烂的难闻气息。苏轻痕和丁衡走在最前方,丁衡右手一番,手心中多了一朵绿油油的青色火焰,他全身散发着幽幽绿光,在这漆黑一团的山洞中显得尤为诡异。
苏士源和我并肩而行,金氏兄妹走在最后。
山洞里非常阴冷,虽然穿着厚厚的户外羽绒服,却好像还是难以抵御阵阵寒气入侵。跟随着前人的脚步,丁衡手中的青火忽明忽暗,周遭怪声不断,这大多是由于地质结构的特殊性以及水流的冲刷,但在这样的环境下,只会给人噩梦般的错觉。
步行了足足有数十分钟,狭小的洞穴豁然开朗。
只见眼前有个广阔的人工平台,左右皆有一排排洞穴整齐排列,分立在平台两侧,而平台之前更有一座石桥,桥下水流平稳,在青火的映照下浮现一片黑黑绿绿的怪异颜色,水温很低,平空都可以感受到散发着寒气。
走过石桥,忽然听见金辉月低低惊呼了一声,只见最靠近石桥的洞穴中,似乎端坐着一个人。
丁衡上前查看,那两尺见方的洞穴里有个衣衫烂尽的死人,虽然年代久远,但仍然可以清晰地分辨其临死前痛苦怨恨的表情,面目狰狞,可见一定是枉死。
洞穴口却被一层琥珀状的东西封住,造成了洞内的尸体即使相隔千年,也未曾完全腐烂的局面。
苏轻痕嗅了嗅那层透明物体,说道:“商末周初还是崇尚人殉的野蛮时代,这些都是奴隶,用来殉葬毫不稀奇。这一层东西可能是热蜡也可能是其他物质,用以隔绝外面空气,以达到保存尸体完好的效果。不过,这里又不是坟墓,不过是祭祀场所,要人殉做什么?难道是用来祭山神?没听说有这套做法。”
这样的洞穴鳞次栉比,排列有序,每隔大约一尺就有一个。洞中无一例外都是死人。
走过石桥,眼前的平台上竟然有许多支离破碎的枯骨,这些枯骨明显碳化,可见当初死于大火。我心中一动,想起苏樱临终时所说南宋时那场祭祀最后的结局,“其身赤青,火势熊熊,教众十五,闷绝气闭,无一人脱。”
果然如此。还有可能当时祭祀是秘密举行,许多重要人物在大火中死去,从此无人知晓山洞中的秘密。年代久远,道观也因为地势沉降而埋入土中,直到这几年被发掘。
苏轻痕毫不在意这些枯骨,大步踏在其上,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平台的尽头是一座黑色石棺,石棺上有云雷纹浮雕,样式朴实。周围的石壁上有几幅巨大的浮雕,与道观的壁画一般无二。
石棺两侧有两支巨大的青铜灯,不知其中放置了什么奇异的膏油,金辉月上前一点即着,火光顿时照亮了整个平台。
苏轻痕微微地笑,说道:“好了,若紫,祈祷的时间到了。我给你五分钟,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回头看着苏士源,他神情木然,与我的目光一接触就立刻转移,金氏兄妹分立两边,金耀月从随身袋里取出一个青铜面具和一把青铜匕首来。
面具双眼弯弯,似哭似笑,正是浮雕中的那个。
“不能放过我吗?士源?在你心里,就没有一丁点儿对我的怜悯之情吗?”我走到他身边,仰头看着他,火光不够明亮,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只觉得眼中有着千言万语。
他慢慢靠近我,用几乎耳语般的声音说道:“我不是没有想过饶了你。可是,从你破坏我挽救小樱性命的祭祀开始,我如果饶了你,又怎么对得起惨死的小樱?你救周冲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小樱?”
我张了张口,忽然觉得和他已经无话可说,再多的言语都是徒劳。
他嘴角抽动,似笑非笑,将我的双手缓缓反剪在身后,“还有你不该和丁衡搅合在一起,你明明知道小樱喜欢他那么久了,他又是我的好朋友。”他最后一个字说话,温柔的嘴唇划过我的脸颊,好像在做吻别。
他将我横抱起来,缓步走到石棺跟前,将我平放在冰冷不平的石棺上,用带着戏谑般恶作剧的口吻说道:“丁衡,这次由你来执行刑罚。不是每个男人都有机会亲手杀死自己喜欢的女人的哦!你喜欢宁若紫吧?我没说错吧?”
我冷笑道:“你的叶文亭呢?应该也是被你送入郑老师的魔爪中的吧?”
苏士源淡淡道:“我是挺想亲手杀死她的,既然郑老师需要,我就尊师重道一番吧!”
果然如此!当时叶文亭应该是依苏士源的邀约前往郑老师的家。至于他找了什么样的借口,那就不得而知。只是如此残酷地对待曾经喜欢过的女人,我只觉阵阵发寒。
苏士源往后退去,将鎏金双角面具戴在了自己脸上,双手持一个奇怪的手势,开口念诵不知名的咒语。
金耀月将匕首和面具递交给丁衡,丁衡略一迟疑,将面具戴在我的脸上。我的视野顿时被局限在那狭小的缝隙里,只看得见丁衡微微有些迷惘的眼神。
耳边苏士源的声音开始响亮,回荡在空旷的山洞中,随后苏轻痕也加入其中,他的声音更加有迷惑性,甚至带着一丝劝诱的意味。金氏兄妹齐声附和,一时之间,我耳边都是嗡嗡的念诵之声,意识开始有些模糊。
身下的石棺冰冷无比,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从中传递而来的悲伤信息。那是当年齐姜葬身之处吗?她就在我的身下吗?
我看见丁衡举起手中的匕首,耳边的念诵更加激烈了,让人心跳若狂,我闭上了眼睛,迎接即将到来的命运。
“叮!”地一声,青铜匕首撞击在石棺上,火光四溅。丁衡一把掀开戴在我脸上的面具,将我拉了起来。
苏轻痕大惊,“你这是做什么?”
丁衡冷冷道:“祭祀失败,这个祭品应该已经没有用处了。”
我扭头看着丁衡,“刚才有一瞬间,我以为你被他们迷住了。”
丁衡哼了一声,“我看是你在飞机上被迷住了才是。”
苏轻痕脸沉似水,我看到苏士源早已变了脸色,金耀月更是怒容满面,手中银光一闪,一阵腥风扑面,银色大蛇张开獠牙的嘴,向我扑来。
丁衡挺身拦在我身前,青色火光大盛,围绕着我和他。那银蛇盘旋在半空吞吐蛇信,终究不敢过来。
“谁和你说祭祀失败了?”苏轻痕身形微动,我冷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不选择周冲?”
苏轻痕顿时滞住,“你知道?”
我双手抱胸,微扬嘴角,“之前我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你会说周冲已经没用了。他身为周天子转世,从祭品的高贵程度来说,比起我真是有过之无不及,为什么你们会轻易放弃周冲呢?”
我看到苏轻痕也变了脸色,一向儒雅的他,竟然也握紧了拳头。
“这么长时间来,我几乎忘记了我真正的身份,也忘记了前世所具有的能力。于是我只不过重复了当年齐姜经常性的一个举动,解读动物骨头裂纹。哈!原来当我接触到那血淋淋的动物肩胛骨时,我忽然就想起来了,如果说之前我还有所怀疑,那种与生俱来的灵感告诉我,没错,我就是那个巫女,你们费尽心思想要用来祭祀的人,就是我。”我越说越得意,尤其是看到苏轻痕扭曲的表情,“你们之所以不再追捕周冲,有个重要的原因你已经说了,那就是他已经没用了。为何会没用呢,作为祭品有专一性与排他性。也就是说,周冲是属于苏樱的祭品,你们用他来换取苏樱的性命,而那次祭祀被我破坏后,表明祭祀仪式已毁,祭品也失去了原有的效力。士源,我说的对不对?”
苏士源不理睬我,却指向丁衡,“我们才是同盟者,你却为了这女人背叛我们?别忘记你身上的热毒无解,只有用这女人来换取。愚不可及!真是愚不可及!”
丁衡对着盘旋的银蛇吹了一口气,突然一道火光直冲蛇头,银蛇闪电般缩回金耀月身后,化为他手中银链。
丁衡冷冷道:“你们不必骗我,你们想用她来换取诅咒的消除,和我有半毛钱关系?也不过是利用我而已。现在仪式被破坏,就算换做你来重新开始仪式,祭品也已经失去效力。”
苏士源恶狠狠看着我,“你个贱人,果然连自己父母都不要了!”
“是吗?”我拖长了声音,这时山洞里突然升腾起淡淡的雾气,石壁上满是潮湿的水汽。
苏士源愕然道:“白老师?”
只见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从石桥上缓步而来,他每前进一步,都会带来一阵雾气,整个人看起来好像腾云驾雾般。
“洞口设的封印只能对付普通人吧。”白羽臣慢吞吞地说道:“苏士源,虽然你看过《宝华心经》,到底学艺不精。修道之人讲究清静无为、顺其自然,所谓诅咒也好报应也罢,理应照单全收。你却冒天下之大不韪,专崇邪术,绝不可能有好结果。”
苏士源面如死灰,苏轻痕气急败坏,怒喝道:“就算仪式失败,我也要你陪葬!”他周身泛起一阵风,气味难闻,这山洞中空气不流通,简直中人欲呕。
他闪电般来到我跟前,丁衡将我往石棺后方一推,右手和他对了一掌。丁衡低低呼了一声,好像受了点伤,而苏轻痕退回原位,右手僵硬,可见被丁衡的烈焰烧伤。
苏轻痕周身的烈风好像打起了漩涡,他左手看似无意地挥出,回旋的气流像是风刀,一前一后向着我和丁衡打来。丁衡手腕一翻,多了支笛子,与风刀碰触,打落一柄,另一柄却只是打偏,倒转后几乎削去石棺一个角。
见他风刀威力如此巨大,丁衡脸上不禁变色。
那边苏士源已经步入白羽臣身边的白雾,只见金色长蛇卷动,将雾气弄出了缺口,他应该也会“失神引”,不然那次在学校凉亭不会有弥漫的雾气,只是他的那种雾气比起白老师来,岂止是小儿科。
苏士源的声音从浓雾中传来,带来歇斯底里的怒吼,“白老师,我们苏家没有伤害过你吧?曾经害你的是宁若紫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你也喜欢这贱人了?”
金氏兄妹在一旁不知所措,白羽臣和苏士源隐没在浓雾中,苏轻痕这边他们根本不敢踏入这风刀的范围一步。我看到金耀月狠狠地盯着我,从风刀的边缘绕过,想要到石棺后部来抓我。
我对着青铜灯叫道:“过来!”灯身摇动,可是由于实在是太过巨大,只移动了数尺,就倒了下来,灯盘中的油膏尽数倒在金耀月手中的银蛇上,烈火熊熊,顿时烧了起来。
金耀月急忙扔掉银蛇,任凭它在烈火中扭曲抖动,瞪视我片刻,突然他的短发有如刺猬般根根竖起,随后好似支支利箭,向我射来。
原来他和他妹妹一样可以操控头发。
我急忙闪避,只是他头发密集,终究还是肩膀上中了一根,疼痛入骨,简直就像被深深扎了一根针。
我捏了个诀,却想到身处深山洞穴,即使呼唤雷火看来也没什么用,但他头发简直像是箭如雨下,我对着另外一边的青铜灯喝道:“过去!”与之前相似,青铜灯一阵剧烈的摇晃之后,撞击到石壁之上,顿时掉下无数碎石尘埃,金耀月返身跳开。
丁衡身边青火围绕,为他抵御着苏轻痕的风刀,只见苏轻痕浑身衣服都象被鼓风机吹起一样,他一步步走向丁衡,身前聚集成一股巨大的气流,不断冲击着丁衡面前的火圈。
而丁衡正节节后退,他满脸发青,连眼珠子都泛着青色。
我心急如焚,正在想怎样可以帮丁衡之时,忽然看到苏轻痕的脸色变了,他似乎在忍耐、在坚持,却终究无法压制,突然大叫一声,整个人瘫软了下来。
他顿时被青火席卷,在火中哀号呼痛。
苏士源被从浓雾中扔了出来,他的金蛇已经被白羽臣所夺,变成了一条普通的锁链,软绵绵地垂着。眼看着哥哥被火所烧,他不避烈火,冲上前就要救哥哥。
金辉月也想要帮忙,却被火焰烧到了头发,金耀月拖着她急急后退。
白羽臣一挥手,火焰似乎被白雾所染,渐渐熄灭,而此时苏轻痕已经浑身焦溃,奄奄一息。
苏士源放声大哭,他也有烧伤,跪倒在哥哥身旁,手足无措。
苏轻痕微微颤动,他睁开眼睛,却看向我,“唉!人生一场大梦醒。我怎么会料到我会在此时此地突然发病?”
他看上去不仅是烧伤,好像四肢也僵硬地不像话,这无助又无奈的神情,我在苏樱的脸上也看到过,我忽然就觉得他无比可怜,情不自禁向他走去。
“站住!”“等一下!”
苏士源和丁衡几乎是同时出声,苏士源怒道:“不准你这贱人过来!”
苏轻痕的眼睛只是看着我,他凄然道:“自以为掌握了真相,其实什么都不明白的就是自己。若紫,我欠了你那么多那么久,这次要还给你了。”
我蹲下身子,他的眼睛依旧星光点点,在他的眼底,我看到了自己的过去,看到了期许的将来,也看到了深深的爱与愁。
苏轻痕呼吸紊乱,出气多入气少,他的嘴角居然浮现出一丝笑意,“但愿下次重逢时,我不染恶病,我……”他眼神开始涣散,居然说起胡话来,“啊……人约黄昏后……姑娘的灯飘走啦,还不去买个赔给姑娘……”
我一时间悲不可抑,所有的记忆有如潮水般将我淹没,眼看着苏轻痕终于停止了呼吸,我颤抖着想要抚摸他的脸,却被苏士源一把推开,“滚!”
他抱着苏轻痕的尸体,号啕大哭,金氏兄妹侧立在一旁,金辉月早已泪湿双颊,伏在金耀月肩头,微微抽动。
丁衡轻轻扶起我,低声说道:“走吧!一切都结束了。”
他拉着我的手跟着白羽臣往回走,青铜灯倒地后引起的火焰照亮了整个平台,以至于在我们过了石桥后很久还能看到隐隐的火光,而苏士源就在那里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