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学期的第一节体育课，略显随意。
年轻的高个子体育老师虽然刚毕业没多久，但显然已经摸清了高中教育的套路，对自己在培雅一中的地位和体育课在高中生培养计划中的分量有正确且深刻的认知。于是乎，他在集合列队两分钟后就允许我们各自愉快地玩耍去了。
“同学们，作为过来人，我明白大家在军训过后对任何体力训练都有了一定的心理阴影。所以，今天的体育课，我安排大家自由活动。”
他讲得兴高采烈，两撇浓眉飞上了天，一双星子般璀璨的眸殷勤地望着我们，似乎是在等待我们感激涕零的欢呼。
然而，我们的淡定出乎他意料，甚至连呼吸都不曾乱过。
天地良心，炎炎烈日下，连走路都能喘三喘，过分扑腾躁动只会让自己更难受。我不傻，高一三班的其他同学们也不笨。
尴尬的气氛在大伙儿鸟兽装散开的画面里消散开去。我拉着许意躲到树下蹲着，并默默为抠着脑袋反省开场白的体育老师点了一根蜡。
年轻人，多丢几次脸就习惯了，心疼你三秒钟。
“还不如把我们放回教室撸英语试卷呢！”姚韦亚倒挂在单杠上，用异于常人的视角仰望天空，流下四十五摄氏度的热汗。
我接过许意递来的娱乐报纸，匆匆扫了一眼头条标题后，无甚兴趣地把它折成合适的大小，扇风。
“你怕做不完啊？抄小薇的呗！”我撞了撞旁边小伙伴的肩膀，“小薇，你做完了，对吧？”
程薇颔首，这一动作让我们无比安心。
她作为模范学生，承包了317宿舍的作业。当然了，我们仨也不至于蠢到连标点符号都不改，全盘照抄，适当地允许自己“笔误”，无伤大雅地空几道小题，老师瞧着真实，我们乐得自在。
姚韦亚“滋溜”一声从单杠上窜下来，跟猴儿似的跳到我们跟前：“不，我不能敷衍红云女神！不就是‘阿啵呲嘚’么，我跪着也得把它撸完！”
自从她上过第一节英语课后，就成了吴红云的死忠粉。她说红云长得真水灵，她说红云的发音特标准，她说红云的笑容甜得引人犯罪，她说为了红云“蕾丝play”也值得。
“那你跪着好了。”闻言，把自己埋在娱乐报纸后面的许意不咸不淡地丢出一句，“要是让红云知道你用‘阿啵呲嘚’招呼英语，她可不得哭晕在厕所。”
姚韦亚翻了个白眼：“许妈，你一点也不幽默。”然后健步跑向了运动场上的汉子群。
作为观众的我没好意思问，“阿啵呲嘚”幽默在哪儿？
不远处的篮球场上，许家豪和陆诤正在挥汗如雨地传球，过人，投篮，没中。
“许妈，你说你是来上体育课还是来野炊的啊？这又是娱乐报纸，又是果汁饮料，要不我们再去买一副扑克，斗地主走起？”我叼着吸管，猛吸一口“芬达”，苹果味，加冰真够味！
许意笑着把不冰的那一罐递给程薇，转脸却没好气地嗤我：“有本事你吐出来！”
我耸了耸肩，专心喝汽水。捡到一个大便宜，我笑得很欢实。
“哎，小薇，钟婆有没有说作文什么时候交？”许意把她看完的一张报纸扔给我，我接手百无聊赖地看起来，“这次她要我们写什么题目来着？”
程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易拉环弄开：“《我最喜欢的老师》，不少于八百字。”她小口啜着，比品茶还要讲究。
讲真，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老师。都出这种题目了，如果不写你，岂非及格无望？
“哦，这个好办！苏苏，回头你把咱初中用过的作文模板找出来，套一套就可以交差了事！”
我用鼻子哼气，表示“知道了”。
那个作文套板来源于小升初满分作文集锦中的《我的妈妈》，许意借用它“创作”了《致我的爸爸》、《我最尊敬的交警叔叔》和《我爱我的奶奶》。当初如果不是我坚持阻拦，她的作文集里还会有一篇《我的朋友我的狗》。
相识十五载，我至今无法参透她的谜之乐观。
有太阳的日子，云似乎格外柔软。我望向湛蓝的天幕，任由汗滴顺着脖颈的线条滑落，直至被绵柔T恤吸收。
姚韦亚正在球场上和众人打得火热，我私心以为，她运球的动作甩许家豪好几条大马路。那帅气，惊艳全场。
“诶，许妈，你家陆诤进球了。”我嚼着辣条，含糊不清地示意许意看精彩的赛况。
却不料收获了她的爆栗子：“跟你说多少遍了？我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正巧这时林琳抱着水小跑到陆诤跟前，许意见状，不屑一顾地哼唧，“喏，你看到了。那才是人家的正牌女友。”
我睁大眼睛打量她的表情，以期从中看出一丝落寞和伤感，然未果。
“要你看那边！看我做嘛！”
很好，脑袋上一左一右两个包，公平又均衡。
我本以为高中的第一节体育课会浑浑噩噩地在太阳底下发酵腐坏，留下一堆冒着黑烟的残渣，不值一提。
但，当许家豪的球不受控制地砸向“观众席”时，我将那场面牢记终生。
眼瞅着宫雪紧张且固执地查看季北辰被球砸中的脑袋，我把手里的报纸当手绢使，拧得变了形，跟深闺里的怨妇无二。
“你那么心疼就去问候呗！搁在这里情深似海，给谁看呢？”许意阴仄仄地呛我，脸上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让我很是郁顿。
“他的脑袋又不是文物宝贝，凑上去瞅啥？”从我这个角度看，宫雪的嘴快要贴到季北辰的额头了，“我说，他都多大的人了，还学小孩子家玩‘呼呼’？”
许意没理我，明目张胆地在我眼皮子底下把MP3的音量调到了最大。
友尽，不送！
下课后，我把许家豪堵到教室的墙角。
“你眼瞎啊？往哪儿投不好，非要往人堆里投？”
他被我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想开口，却迎来了我的拳头。
“好了！现在一包还一包，我心里舒坦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