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回到公司，张翼听到了一个让他震惊错愕的消息，他原先的顶头上司总经理许家恺离职了。如果是公司里其他任何一个人离职，张翼也不会感到奇怪，但这次走的竟然是许家恺，着实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公司里的路边社流传的一个言之凿凿的小道消息，说许家恺是被大Boss陈寰宇给逼走的，具体原因应该和尉林有关。有人还言之凿凿地说，尉林会代替许家恺而成为这家珠宝公司的总经理。张翼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着实也有些想不通。即便陈寰宇对尉林已经到了言听计从的阶段，但作为一个叱咤商海多年老谋深算的大角色，这么轻易地就把跟他打拼多年的老伙伴给赶走，实在让人感觉有点匪夷所思。
虽然不太相信，但张翼在总经理办公室里见到尉林的时候，之前的那些猜测似乎也就坐实了。
尉林就坐在这间办公室里，身上穿戴着伊甸园的游戏设备，正全神贯注地投入在游戏中。难道许家恺也在玩这款游戏？还是这是尉林在许家恺离开后重新购置的游戏设备？如果是后者，那么尉林要取代许家恺成为这家公司的总经理的传闻就是真的了。
张翼注视着显示屏，游戏画面呈现出一片雨林的景象，十几个身穿兽皮的原始部落的男性正手持石斧和木矛在丛林里追赶一只落单的雄性黑猩猩。
“这就是那个摩登原始人的副本，我在里面用的是‘上帝视角’。不过我虽然参与到这个游戏环境中，但不需要以具体形象出现。”尉林解释说着，暂停游戏的同时，又从旁边的盒子里取出了另一套伊甸园的游戏设备，交到张翼的手中，微笑着说：“你也参与体验一下？”
张翼从尉林手中接过这套设备，他比自己先前料想的要淡定从容许多。穿戴好游戏设备，同尉林一同进入了这个奇异的副本之中。
在尉林暂停游戏的时候，这游戏里的追逐狩猎的场景并没有因此停滞。所以当两人再度进入的时候，摩登原始人副本的场景已经切换到了一棵高大的榕树上。
那只可怜的黑猩猩被困在大榕树上绝望地哀嚎，悲鸣声回荡在这幽深茂密的丛林内。这只可怜的黑猩猩最后的顽抗并没有换来奇迹的出现，它很快就被众人围攻跌落树下。那群人一哄而上，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就将这只黑猩猩大卸八块。黑猩猩的内脏肠子流了一地，尸体的血腥味和森林潮湿腐烂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张翼努力适应着游戏里的场景，也用在常钧言处学来的干扰性联想思维的方式去干扰伊甸园系统对他大脑意识活动的分析。
游戏中的张翼同尉林一样，在游戏中并没有一个实体存在，只是默默地以上帝的视角审视着这群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原始人类。听尉林描述，其他的社会学家、心理学家、人类学家，也都是通过这种方式观察这群“原始”人类的文明发展进度的。
后来尉林说了很多关于这个课题的一些有趣的轶事，虽然带了点戏谑的成分，但在张翼听来，却感觉到一股自脚底升起的恐惧，让他不寒而栗。
尉林语调平静：“有时候，他们也不会甘愿就以透明的形式出现。他们也会模仿神灵显灵，用这种方式进入到‘摩登原始人’的生活里。”
“这样听起来就有点随意了。”张翼似乎不太能理解，也许他认为这种方法是在彰显优越感。
“为了研究宗教学和社会心理学，这种方法也必须用上。”尉林微笑着回答：“都不是随意的，都会经过严格的讨论，而且那位以神灵的形象出现在摩登原始人面前的研究者，也是经过严格挑选的。”
“那这位显灵的‘神祇’需要在游戏里做什么？”张翼的好奇心不知不觉被挑起。
“什么都不用做。”尉林耸耸肩，语调轻松地说：“只需要配合一些特效。”
“哦，原来这样。”张翼疑惑地笑着摇了摇头。
尉林继续补充说明：“目前这类实验只进行了两次，所以暂时没有其他的计划。”
“这个课题你也参与了？”张翼跟尉林在游戏中交谈着，当然那群“摩登原始人”是感觉不到张翼和尉林的交谈的。
“参与了。”尉林仔细观察着丛林中的那群原始、野蛮的虚拟世界里的‘同类’。
“你在这个课题里主要是做什么？”张翼希望从尉林这里多了解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我要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单纯地观察就行。”尉林说道。
“得到什么结论？”张翼随着那群游戏里的同类的切换着观察视角。
尉林意味深长地笑着说：“我在想，会不会也有高层世界的智能以同样的角度来观察我们。”尉林的话点明了张翼内心恐惧的来源，这也是张翼刚才脑袋里划过的一个念头。
“也许吧！”张翼面容平静，他在用常钧言教他的那套思维方式，模糊此刻自己真实的想法，用来干扰伊甸园设备的对他大脑活动的窥测。
“老话不是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张翼想到了这句话，进而又想到似乎在某本武侠小说里看到过这句话。对了，是在《射雕英雄传》里看到过，开场那个说书人张十五在说靖康之耻的时候说了这句话。以前看小说的时候，张翼就在想，头上真的有神仙盯着自己看吗？他的思维继续发散着……《射雕》是张翼看的第一本武侠小说，那时候他还读小学，趴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照着看的，书就藏在床底下。但即便如此，还是被发现了，所以那本从书店里借来的书也没能在愤怒老妈的怒火下幸存。但这并没有阻止张翼看武侠小说的欲望，小学的时候他已经将金庸古龙梁羽生的书看了个遍。
“你看不看武侠小说？”尉林在这个时候突然问起这个话题，让还沉浸在发散式思维中的张翼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张翼从刚才的惊恐里回过神，他明白尉林在这个时候提武侠小说，显然不是一个单纯的巧合。在张翼刚才杂乱无章的思维中，也就是对武侠小说及其一系列衍生品的词汇概念更加清晰些。张翼在思索的同时，也努力让自己的思维无节制地发散着。
尉林随即按下退出键，取下头盔，深呼吸一口气说道：“刚才游戏里的气味不好闻，还是喜欢回归现实的感觉！”
张翼也将身上的设备取下，放置在一旁的设备盒子里，转过头看着尉林说：“好巧，刚好我也想到了武侠。”张翼装成一副轻松的样子。尉林能在这个时候默契地提起这个话题，是想说明什么？或者说明了尉林并不知道张翼已经知道了伊甸园的一些秘密，所以才假装出“心有灵犀”的假象。
尉林将设备仪器收拾好，舒展着两臂做了一个扩胸的动作，笑着说：“我未婚妻也写武侠小说，你有兴趣没？”
“挺好！”张翼抬抬眉毛，轻松地笑着说：“书名告诉我一下。”
“稍等，我给你发个链接。”尉林坐在沙发上，用手机将小说链接发给了张翼。
张翼点开链接后，微微诧异了片刻，但他很快调整好自己情绪，微笑着问：“你未婚妻的笔名叫‘爬上荷叶的虫子’？”
“对的，之前跟你聊过，是关于蜻蜓的故事。”尉林很坦然地点点头笑着说。
张翼翻阅着小说最初的章节，若有所思地说着：“这写法感觉比较怀旧，有点意思。”
尉林眼神里又多了一些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嘴角保持着温和的笑容。
这时尉林将电脑显示屏切换到一份报告文档，又换了个话题说：“这是近期君耀在晋卿岛附近的考察安排。”
张翼用手翻阅着电脑触摸屏上的文档，若有所思地说道：“陈董还是把重点放在那一带，还架设了这么多********。”
尉林靠坐在沙发上，两手环抱在胸前，微仰着头说：“他是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不过其他人也不是傻子。”
张翼脸上的表情稍稍凝固了半秒钟，很快他调整好情绪，继续顺着尉林的话题继续问：“相关部门已经知道了？”
“八成是猜到了，只不过没明说。”尉林用叹惜的语气说道：“我跟陈先生建议过，近期不要有太大的动作。”
张翼翻阅着电脑上的资料记录，用惋惜的语气说道：“看来你的建议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陈董近期在晋卿岛蓝洞附近的安排还是挺多的。”
“是啊！”尉林自嘲地笑着摇头说。
张翼浅笑着回应道：“没想到你的建议也有不奏效的时候。”
尉林并不介意张翼的调侃，指着屏幕上的一副图片说：“这是新建的人工岛屿，实验室就建在这里，主要是用作岩芯样品分析。”
“以前做样品分析都是将钻探采集的岩芯送到岸上的设备条件齐全的实验室，大张旗鼓地在那里建造一座人工岛屿不应该只是为了做样品分析，有掩耳盗铃的嫌疑了。”张翼眉头紧锁，目光凝肃。
尉林会意笑了笑，点头说：“你也看出来了吧？呵，陈董这次这么做是欠考虑了。”
“这个人工岛和上面的实验室到底是做什么的？”张翼很想知道更多细节。
尉林指着图片上的一处海面说道：“这个实验室的核心是在这里，在海面300米下安装了大片的聚碳酸酯塑料薄膜，用来检测宏粒子。”
“宏粒子？”张翼是个很好的听众，他很能激发讲述者的热情。
尉林解释说：“宏粒子就是一种夸克块，很可能就是常说的暗物质，通常粒子里的夸克之间存在一定的距离，但这种宏粒子之间的夸克距离非常接近，使得这种多个夸克聚集而形成的夸克块宏粒子具备了一般物质所不具备的特征，也很难被观察到。”
张翼恍然大悟地笑着点点头：“材料学发展到纳米级原子级别也是不够的，看来还得向夸克级进军。陈董是不是想复原再造出在神仙洞里所见到的那种费米子凝聚态，再配合高维空间罅隙的研究，制造出那种利用真空能的永动机？但永动机不是在理论上都已经被否定了么？”
尉林舒展了下眉头，借着微笑着说：“任何理论都存在被推翻的可能性，而那种看似毫无漏洞的万金油似的理论反而有可能是错的。牛顿的经典力学改变了托勒密的理论体系统治西方学术界的情况，相对论和量子理论也改变了人们对经典物理的认识。打个比方吧，比如某个地区只有白天鹅的时候，人们通过长期观察可以得出‘天鹅都是白色的’结论，这个结论是基于长期观察的结果。但如果有一天，突然出现了一只黑天鹅，那么之前的那个看似无懈可击的理论自然而然就被打破。很多理论并不能体现最本质的实质，更多的就是人们的一种经验累积而已。”
张翼会意点头笑了笑，也靠坐在沙发上，浅笑着微眯着眼，若有所思地盯着不远处的一只青瓷花瓶看着，思维继续漫无边际地发散着。
尉林两手抱着后脑勺靠在沙发后背上，神情很是放松，继续说：“即便在被经典时空所限制的那个时代，永动机也不是没可能。虽然历史上很多永动机都是失败的，但也不排除有奇迹的存在。考克斯的时钟，不知道你听说过没？”
张翼耸耸肩，摇头表示没有听过。
尉林眼帘微垂，目光沉远，继续解释说：“1774年，伦敦的钟标师考克斯制造了一款号称永远不会停摆的时钟。虽然这个时钟最后还是停止了运作，但它的运作时间长达150年，算得上一个奇迹。”
张翼的眉头稍稍一动，正如他听到这个故事时内心的触动一样。
尉林留意到张翼神情的微妙变化，继续浅笑着说道：“1950年诞生的卡彭电堆，在没有额外的能源输入的情况下，到现在也还在自动运转。而且这些年的检测也表明这个电堆电量十分稳定，且没有能量衰减的迹象。也许有一天这个电堆也会停止运作，但在某种程度上，它已经在挑战经典理论的限制。换个角度想，我们因为自身局限而不能直接观察到更高维度世界内的情况，也许在维度增加后的那个全新的世界，所遵循的是另一套理论体系。”
张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记得之前就跟尉林聊过类似话题，说起地球生态系统是因为有太阳的负熵输入，才能从无序变为有序。但放大到银河系乃至更大宇宙范围，是否还存在负熵输入？如果没有负熵输入，按照经典的热力学理论，这个世界最终是要归于寂静的。但如果高维空间中存在不需要负熵输入就能自发产生能量且永不衰竭，那么很多习以为常的经典理论就会在这种奇异的超空间中被打破。宇宙学家通过哈勃望远镜观察到的宇宙红移现象推测出宇宙处于加速膨胀的阶段，有些宇宙学家认为宇宙会在寂静寒冷中终结。但有些人则持相反看法，他们更加支持循环宇宙或者脉动宇宙模型，而脉动宇宙循环宇宙的猜测，实际上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永动机”的理论。Gaia是地球文明循环的支持者，将这种观点放大后，他们同样也是循环宇宙的支持者。张翼眉头更加紧蹙，脑袋里这些零散碎片一旦整合为一体，让他感觉到从骨髓里渗出的刺骨寒意。他并不是害怕尉林会对他做什么，他总觉得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为什么会如此自然地发生在自己身上？难道一开始迈错了一步，导致了后续一系列不可控的结果？张翼在不停地问自己，虽然他此刻一言不发，但他纠葛的脸色也出卖了此刻纠结的内心。
张翼的头脑里被各种乱麻般纠缠交错的信息填充满，他现在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恍惚状态，他现在的感知都跟肢体的感受已经严重脱节，意识仿佛脱离了现实存在。
不过好在尉林好像并没有察觉到张翼此时的异样，继续点头说：“这种挑战比较能激发人的征服欲，尤其是陈先生那种叱咤风云多年的人，更加渴望突破原有的禁锢，所以他近期的举动有些急功近利。”
“看来你比较悲观？”张翼无意识地问出了这句话，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的时候，却为时已晚。
张翼从常钧言、刘安超那里了解到，Gaia的成员很自负，却也很悲观。Gaia相信地球上的史前文明曾经多次达到现代文明难以企及的高度，却也认为高度发达的文明也有灭亡消失的一天。Gaia人的思维很奇怪，他们是自认为替天行道重新规划新秩序的“创世者”，却也是奉行末世理论的悲观者。Gaia这个极端环保组织对于地球及地球上的其他生命形态都怀有泛滥到极点的同情心，但是同情心泛滥的结果就是让他们成为最具侵略性的恐怖分子，他们自身就非常矛盾。
尉林倒是一副不在意的神情，靠在沙发靠背，平静地笑着说：“这说不上悲观，就是比较理智点。”
“其实没必要太悲观，最新前沿科技这玩意很难有立竿见影的成果。陈董这么做，也还能为新蚩尤计划的地质考察做点贡献，多少还是能算得上有意义的。”张翼略笑着问：“说不定很快就有突破。”
“现阶段已经有了一些突破。”尉林倒是气定神闲地继续解释说：“近期钻探的深层洋壳发现了一些奇特的云母样本。大质量弱相互作用的粒子会在深埋在地底的云母样品留下痕迹，很有可能就是宏粒子留下的痕迹。为了进一步验证这个观点，那个人工岛上的实验室里重新引入了一个新的实验设备，核心设备是一个处于超低温环境状态的金属，通过形变来判断是否有时空涟漪通过。如果观察到由高维空间而产生时空涟漪激荡，那之前的猜测就全部应证，也能通过这种方式找到高维空间的在我们世界里的三维投影。”
如果真能开发一种突破现有能源限制的新型设备，陈寰宇将会成为人类文明历史上一个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而不仅仅是以一个成功的商人形象出现在公众视野。征服一个全新领域所获得的成就感无与伦比，尤其能吸引陈寰宇这样的人，所以张翼在这时候更加有理由相信陈寰宇有理由支持并且加入Gai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