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门外响起一个声音,延阁知道那是他的管家,本是极为妥当的一个人,今天怎么这样的惊慌。怕是真的出什么大事了吧。心里闲闲的想着,应了句,“怎么了?”
“三,三……”管家三了半天也没三出个所以然来,倒是那躺在帘幕后的人烦躁的坐起来,吼了一句,“三你的天王老子,一次说完行不行!”
只听外面的人大喘了口气,快速的说道:“三殿下来了。”语音刚落,那帘幕里的人便蹦了起来,“什么?”对着门外说,“你,你告诉他,你家大人出麻疹,见不得人了!”一边说着,一边在屋里乱窜,突然冲到窗户边,就要往下跳。延阁一手扯住他的衣领,笑着说:“那边是水池。”
那人眼泪汪汪的看着他:“怎么办怎么办?他来了他来了!”也不等延阁回答,又忙着对门外叫道,“你快去拦驾啊,不管你用什么借口,说你家大人死了亲爹,回乡奔丧去了,或者看破红尘,出家云游去了都可以,反正,反正……”
“可,可是……”管家结巴起来,还没等他结巴完,已经有人推门进来。
“可是,我已经进来了。”说话的,正是三皇子。看着还在满屋乱窜的人,衣衫凌乱,发髻也散了,捂着脸笑起来。延阁过来揖首道:“三殿下。”
三皇子好容易才住了笑声,扶了延阁起身,“不必多礼。”看了眼那人狼狈的样子,又忍不住笑起来。那人见逃不掉,干脆站在那里,冷哼了一声,侧着头不理他。三皇子笑够了,走到他面前,帮他理顺了发,拉拢了衣衫,笑着问,“就这么怕见到我?”
那人不好意思的低了头,喃喃的说道,“才没有。”
“你要是再不回来,我也快顶不住了。”延阁按住额角,很是疲惫的说。
那人转头,朝着延阁做了个怪脸,很不服气的说:“要不是静王送了个该死的女人到东宫,我才不要天天躲到这种无趣的地方来,对着一根木头。”
三皇子哦了一声,转头询问延阁。延阁却是一笑,“有些人怕是见不得比自己美的人,躲起来吃醋罢了。”那人一听,便要冲过去,却被三皇子一把拉住,“还是这样,若是父皇母后见了,不知道又该如何了。”那人急得跳脚,直嚷着:“反正你们都是一伙的,都来欺负我!”
三皇子咦了一声,接着道,“欺负你?我还没说你一路派来的那些刺客,是如何欺负我的呢。”听他这么一说,那人又不好意思的笑起来:“什么刺客啊?我不晓得。全天下都知道,本太子现在正中毒躺在东宫的大床上呢。”说完又像想到了什么,嘿笑了两声,拉拉三皇子的衣角:“老三,你出去这么久,可有什么艳遇没有哇?你要是再不传出点风流艳史,璋辞国的老百姓都要以为,你和我是一路的呢。”说完便撒腿跑了,一溜烟的不见了踪影。
三皇子听完,呆怔了片刻,直到听见延阁在一旁忍不住“噗”一声笑出来,才无奈的摇摇头。东宫太子,他的长兄,待他一直是最好的。只是长这么大了,还是一副小孩子心性。父皇母后也尽宠着他,让他生得个混世魔王样,不管他如何瞎胡闹,惹出怎样的事端来,父皇也最多责骂几句。但事过之后,仍是他心尖子上的肉。他这个做弟弟的,倒成了兄长,事事忍让。但他也知道,这样的皇兄,心中亦是苦的。
清晨,凤箫将一只密封的净器打开,从中拿出一柄香料,点燃了放到熏庐中。顿时,素馨的香气弥漫开来。明月正巧从屋外经过,叹了句:“好香啊。”便进得屋来,看了一眼净器,又咦了一声,“这是什么,好巧致的东西。”
凤箫笑着,顺手拿了一柄出来,递到她手里,“这是上年我与师傅一同做的‘心字香’。”
“心字香?”明月把这香拿在手中反复翻看,啧啧称奇。
凤箫看她喜欢,便又给了她一些,“这香啊,是用半开的茉莉置于净器中,以沉香薄劈层层相隔,再密封起来。只一日,不待花焉,花过香成。”说着,似又想起了什么,住了口。屋里突然沉寂下来,显得冷清。
明月知道,凤箫定是又想起了过世的妙净师傅。于是拉着凤箫坐下来,“小姐且不必太过忧伤。你有孝心,回来清水庵为师傅守孝。其实,只要有心意,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只怕,这世间太多人,都是有口无心的。”凤箫知道明月是在安慰她,笑应着,心里却暗道,这女子见识也不浅,只是造化弄人,让她落泊了。突然想起一句诗来:“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岁月更迭,谁又知道谁的过往。
明月刚走,蛾儿便来了。见着凤箫在抄佛经,只站在一旁,显得有些为难。凤箫见她这样,便搁了笔,问道:“他又来了?”
“他日日都来。”蛾儿有些懊恼的站在那里,不知如何说。延亭自从送了凤箫回兰城,便日日都来。清水庵自从妙净仙逝,便与宁家再无瓜葛,他一个男人,不便入内。凤箫不肯见他,他也只能日日在庵外痴等。蛾儿劝了好几回,他哪里听得进去。
凤箫哀叹了一声,又抄起佛经来,对着蛾儿说道,“他要等只让他等罢,总有一日,他便会明白。有些人有些事,是等不来的。也许,在他等的时候,便早已错过了。”
夕阳西下,在天边拉出一道红线。归鸦阵阵,山下的人家已燃起了炊烟。延亭站起来,留恋的看了那道紧闭的庵门一眼,终于转身离去。凤箫依然,不肯见他。
回到宁府,家仆们正忙着点灯。经过父亲书房时,突然听到芷兰的声音。
“……那孩子管殿下叫爹呢。”延亭停住脚步,摒息站在门外,芷兰说的可是离亭?
宁月白哦了一声,似有些拿不准,“那孩子可是……”
“按理说,应该不是。看样子,多半是殿下与那位在途中捡来的。不过殿下都认了,那便是殿下的亲子。而且还听说,殿下当着众人的面,亲口说要接他们母子进京的。”
“这么说……”宁月白满心欢喜的应道,心里想着,当初他算是押宝押对了。却不想,还没有真正的高兴起来,门便被一把推开,宁延亭站在那里,睁着微红的双睛,“你住口!”芷兰被他一吼,戚戚的哭起来,躲到宁月白身后,“父亲大人,您看他……”
宁月白轻言安慰了芷兰一句,手一拍桌子,骂道,“你个孽障!不识好歹的东西。”
芷兰躲在宁月白身后,哭哭啼啼的说,“我知道你也喜欢凤箫姐姐,这一回来便日日都到清水庵去。但她是三殿下喜欢的人,我们凭什么去跟人家争,我们宁家哪能跟皇子争?”延亭听她这样说,愣在那里,是啊,他凭什么跟一位皇子争。原本以为,只要凤箫心里有他,他便什么都不怕。可是……
又听到宁月白叹了一口老气,“儿子啊,你莫要为个女人,断了宁家的祖宗基业。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何况只是个女人。”
宁延亭突然笑起来,“只是个女人?但那可是儿子最心爱的女人啊。你们为了祖宗基业,之前断送了姑姑的幸福,逼得她出了家。现在又是为了祖宗基业,又来逼我。难道,你们也要看着我出家才甘心吗?”
宁月白本就是大病初愈,被他这样一激,差点晕死过去。一屁股坐倒下来,喘着粗气,话也说不出。延亭却看也不看一眼,转身又出了宁府,朝着清水庵去了。
第二天清晨,突然下起了大雨。雨点砸在树叶上,发出唏呖的声响。蛾儿撑了伞,刚跨出庵门,便看见一身湿透的宁延亭立在雨中,神情呆滞。连忙上前,将伞举过他的头顶,“宁公子,你怎么还在这里?”
宁延亭转过头来看了蛾儿一眼,只问了一句:“凤箫呢?”
“小姐不会见你的,你快回去吧。”蛾儿看着他的样子,突然有些同情起他来。
“回去?”延亭深吸了口气,“她若不见我,我便不回去。”两人僵持不下,却又听得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夫君。”芷兰恳切的唤,蛾儿见她艰难的行来,华丽的襦裙早已湿了一大片,粘满了泥浆,狼狈不堪。
芷兰好容易站到延亭身旁,一把拉住他,哭着说:“夫君,你跟我回去吧。你若真喜欢凤箫姐姐,我帮你求她。”说着,便跪下来,朝着庵内磕起头来,“凤箫小姐,我代夫君求你,你慈悲为怀,出来见见我夫君。”
蛾儿见到这样的局面,一咬牙回到庵内。不到一刻,便扶了凤箫出来。延亭抬起头来,见到凤箫,忍不住红了眼,在雨里看不清泪水。凤箫却一侧身,明月几步奔过来,扶了芷兰进去。见到延亭不动,才又转过身来,静静的看着他。延亭突然扯着嘴笑起来,那样的撕心裂肺。瞬间眉眼又沉下来,晕了过去。
等宁延亭再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他坐起来,环顾了一周,发现自己正躺在清水庵的客房内,无声的笑起来。凤箫啊,你终于出来见我了。忽听到门响,正要笑着唤她。不想,进来的却是芷兰,眸光便又暗淡下来。芷兰只咬了唇,轻轻的说:“你刚刚晕了,方才大夫来瞧过,只是染了风寒,并无大碍的。”见他只看着门外,又道:“凤箫姐姐去了佛堂,不见客。”
原来,你还是不肯见我啊。延亭抚着胸咳起来,竟咳出一口血。见芷兰要哭叫,一把扯住她:“别叫,我没事。”说着下了床,走到桌案边。案上燃着的香正烧到了尾,一下跌落下来。延亭看着桌面上的香灰,喃喃的念了句:“心字已成灰。”好,好得很。
这几日,凤箫觉得不安。夜里睡得太沉,反生不妥。
刚吃完晚饭,凤箫便坐到静室里做晚课。门外一阵轻响,凤箫起身靠到门边,摒住呼息问道:“谁?”半晌无人应答,正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却又是一阵动静,像是锐器削过皮肉的声音。凤箫心里一紧,正要推门,一头撞上正要进门的蛾儿。
“蛾儿,外边儿怎么了?”蛾儿见凤箫越过她向外张望,便一把将她拉回来,笑道:“没事儿。明月说这几日有几只野狗老在外面转悠,让人心烦。正在打狗呢。”见凤箫一脸狐疑,便拉了她坐到佛像前,随手点了一支香,“小姐,你就别担心了。那明月乡下人当惯了,这点小事儿算不得什么的。你安心念经,若是困了就先睡。”被她这样一说,凤箫突然觉得困顿起来,打了个哈欠。蛾儿见她这样,忙扶了她回屋,除鞋掖被一气呵成,生怕动作慢了,凤箫又不愿睡了一样。凤箫睡意来袭,心里虽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能晕晕的睡了过去。
而这边的明月,一脚踹到扑过来的人胸上,“嘣”一声,飞出老远。抖抖身上的灰尘,见着蛾儿出来,哼了一声。蛾儿笑着迎上去,“明月姑娘真是好身手哇。”明月冷笑了声,“别光站着说闲话,把这些野狗拖去埋了。”
蛾儿一边拖人一边说道:“刚才小姐问来着,现已睡下了。”
明月挖好了坑,拍拍手上的土,应道:“这些事她最好别知道,姑娘细皮嫩肉的,小心惊了她。”心里暗道,之前好容易得了三殿下吩咐的任务,他还万分欣喜。却不知殿下亲派的任务,却只是来保护个黄毛丫头。保护就保护吧,却不知光这三天就来了五泼刺客。啧,不耐烦的转身。月下,拖出黑长的影子,显得冷清。甩了下高束在头顶的发,一提身越过高墙,不见了。
蛾儿站在后面,看着他倾长的身影,轻轻叹道,好功夫!
自从延亭从清水庵回来,便一病不起。宁府请了无数的大夫,却药石无灵。宁夫人哭得死去活来,宁月白只得在一旁叹了气。芷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咬碎银牙,心里冷笑着:“大家只道你是风寒入侵,得了重症。我却知,你这般只为清水庵内青灯古佛的那位。你倒是痴心,不惜以命相殉。”想到这里,心里还是忍不住悲戚起来。这可是她的夫君啊,三媒六娉拜过天地的夫君啊。现在却为着别的女人,要死要活……
采映端了熬好的药汁来,芷兰接过,细细的吹凉了递到延亭嘴边。却不想,延亭一伸手拂翻了药碗,汁水洒了芷兰一身,嘴里只喃喃的叫着:“凤箫,凤箫……”采映见他这样,忙扶了芷兰到一旁,刚唤了声小姐,便嘤嘤的哭起来。
芷兰呆怔了片刻,却只是拿了罗帕拭净了身上的药痕,轻轻的笑起来。“你也别哭,我并不觉得心里苦。夫君心里只有凤箫姐姐,我又何必为他伤心。”说到这里便又站起来,“采映,你去备车,我要上清水庵一趟。”
芷兰下了车,见着阳光下清水庵的匾额,觉得有些恍惚。却又一咬牙,扶了采映进门去。
此刻凤箫正带着离亭在花廊下玩耍,明月与蛾儿坐在一旁,笑盈盈的看着。听到脚步响,明月站起来,见蛾儿一脸笑意的迎上去,才又坐回去,闲闲的看着庭里的树影,在风中摇晃。
芷兰过来,见了一礼,便戚戚的哭着一下跪到凤箫面前:“凤箫姐姐,芷兰知道你现在是三殿下的人,本不该来求你。但为了救夫君的命,我也不顾厚着脸皮来求你一次。就当看在延亭对你痴心一片的份儿上,你就下山去看他一眼。”